尽管眼前的人苍老了许多,鬓发斑白,脸色憔悴,佝偻着身子再无从前的气度,她还是一眼认出这是她日日牵念的爹。
她一头扎进姜守庚怀中,忍不住哭起来。
“是笙儿,她娘,真的是笙儿……”
姜守庚抱着女儿,一时欣喜至极,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笙儿,我的笙儿……”
一旁的架子床上,林淑莲朝姜扶笙伸出手,尚未触及她便已然泣不成声。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相见了,直到这一刻,她还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娘!”姜扶笙转而扑向床上的林淑莲。
经年的委屈和牵挂犹如决堤的河水倾泻而出,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姜守庚在一旁看着,也是不住地擦眼泪,能再见到女儿太不容易。
“叔父,叔母,我们不能久留。”
赵元承等了一会儿才开口。
“乖女儿,咱们不哭了。”
林淑莲闻言松开姜扶笙,抬手替她擦眼泪,自己的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姜扶笙点头,逐渐止住哭泣。靠在自家娘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闻着娘身上熟悉的味道,好像回到了从前,在受了委屈回家扑在娘怀中撒娇。
但到底不是从前了,一切恍如隔世。
“怎么瘦了这许多?”林淑莲打量女儿,摸摸她的小脸心疼不已:“下巴都尖了。”
“娘才瘦了许多。”姜扶笙抬起乌眸看她
娘和爹一样苍老了许多,明明年纪不大,却已然生了华发。眉心和眼角也有了皱纹,脸色蜡黄,早已不见当年的风华。
她赶忙收回目光,鼻子一酸又险些落下泪来。爹娘在南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般凄惨的模样。
从来胆子不大的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元启帝那个昏君真是该死!
林淑莲正要说话,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扶笙连忙拍她后背给她顺气,口中急切地询问:“娘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她这时候才想来,方才她进来娘就在床上躺着。若非身子不适,娘不会如此的。
林淑莲摆摆手咳嗽一阵才道:“没事,就是早晚寒凉冻着了而已。”
姜守庚在一旁看着一脸不忍,到底没有多言。
“可看了大夫?”姜扶笙问出这句话,不由看向门边的赵元承。
爹娘如今这般处境,要看大夫自然需要赵元承安排。
赵元承尚未说话,姜守庚便道:“小侯爷已经安排人给你娘诊过脉了,如今正吃着汤药。”
“已经吃了好几日了,笙儿别担心。”林淑莲附和,慈爱地看着女儿:“爹娘连累了你,这几年苦了你了。”
儿女犹如她的心头肉,她虽不在上京,但女儿的事她还是断断续续知晓,自然知道女儿这几年日子也不好过。
“娘别说这样的话。”姜扶笙摇头,拉着她的手:“我一点也不辛苦。”
林淑莲看着懂事的女儿很是欣慰,想在开口忽然想起什么来,转头看向赵元承。
赵元承瞧出她的欲言又止来,退后一步道:“我出去看看。”
姜守庚夫妇许久不见女儿,自是要说些体己话的。
林淑莲见他出去了,才拉紧女儿的手问道:“笙儿,你是不是和持曜住在一块儿?”
第85章 成亲么
姜扶笙抿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错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
娘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爹是不是也知道了?爹是最在意声名的人,从前时常将“人的名树的影”挂在嘴边,知道她做出这样的事, 爹岂不是要气坏了?
从前的教养让她深刻地知道她这样住在叙兰院是极不合规矩的, 伤风败俗, 也丢尽了爹娘和兄长的脸面。
她想说自己是有苦衷的,但看着满脸病容的娘, 实在难以启齿。
“孩子自己留在上京吃了大苦, 你也不问问孩子这几年怎么过得。”姜守庚在床上坐下来, 朝林淑莲使了个眼色。
他自是了解自家女儿的, 不到走投无路, 这孩子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林淑莲在心里叹了口气, 又问道:“陆怀川出事之后,陆家有没有再找过你麻烦?”
她一直担心陆家人将陆怀川去世的仇记在姜扶笙身上。陆家就只陆怀川这么一根独苗苗,年纪轻轻就那么去了, 陆家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恨?
她和姜守庚又离得远,只能干着急。
“应该有吧。”姜扶笙垂眸想了想道:“我听说他们找过我几次,都被良都侯府的人拦住了。”
陆家夫妇找上门的事,她无意中听下人们提起过,但陆家夫妇从未闹到她跟前来,赵元承也没有和她提过。大概是赵元承派人拦住了他们。否则,依着陆家夫妇的秉性, 必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你们拿和离书了?”林淑莲拍拍女儿的手, 轻声问她。
“拿了。”姜扶笙点点头, 想起从前的事,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委屈来,蹙眉道:“娘, 您不知道,其实陆怀川根本就不是陆怀川。”
林淑莲闻言面露惊讶,不由与姜守庚对视一眼:“笙儿,你这话是何意?”
陆怀川被顶替之事,他们半分也不知晓。
“赵氏当初生得是双生子,您和爹知道吗?”姜扶笙转着乌眸看他们二人。
姜守庚夫妇面上都露出几许思量之色。
“是有这回事。”林淑莲恍然想起来看向姜守庚:“那时赵氏生下的是双生子,没过多久就听说夭折了一个。”
“夭折只是对外说的。赵氏带下人苛刻,她手底下那个嬷嬷……”姜扶笙轻声细语地将在陆家所遭遇的事情仔细说了出来。
弟弟害死哥哥顶替哥哥成亲的事实在荒诞,便是放在话本子里也是极少见的。自从知道真相之后,她心中一直郁郁难平,又无人可诉说,终日苦闷。
这会儿见了爹娘,终于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也是一种宣泄。她原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并没有,心里反而轻松不少。
“我苦命的孩子真是遇人不淑,那陆怀屿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林淑莲听着早已泪流满面,伸手将女儿搂进怀中一时心疼不已。
小时候算命先生都说她女儿是一等一的富贵命,看看孩子的遭遇,吃尽苦头,哪里富贵了?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我被栽赃之事,竟是他设法陷害的?”姜守庚既失望又愤怒:“他为何要这样做?”
当初在上京,陆怀屿对他们敬重有加。他们夫妇被流放至南疆之后,陆怀屿更是时不时让人带东西给他们,又寄书信银钱,还安排人照顾他们。他们一直以为陆怀屿是个好的,怀疑了一圈人陷害也没有想到陆怀屿头上,不想到头来他才是最坏的。
“为了让我一直需要他,留在他身边。我知道他身份之后便和他断绝了。他落到自尽的地步也是咎由自取。”姜扶笙想起陆怀屿对她病态的占有欲还是瑟缩了一下。
那个人阴险可怕,让她觉得恶心的同时,又好像有几分可怜。
她难以形容自己对陆怀屿的看法,总之是极不喜的。
“畜生!”
向来斯文的姜守庚忍不住破口骂了一句。
陆怀屿将他女儿害惨了,也将他们一家害惨了。
“爹,别生气。”姜扶笙拉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陆怀屿已经死了,爹为了一个死人生气不值得。
“好容易团聚了,别让孩子担心。”林淑莲劝了姜守庚一句,又看向姜扶笙:“你哥哥……”
她想念女儿,自然也想念儿子,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哥哥身子好了许多。”姜扶笙绽出几许轻松的笑:“眼下正在一处安静的所在将养着。对了,两个妹妹也平安,如今一起住在庄子上。”
若哥哥妹妹他们都在就好了,那才算是真正的团聚。
不过,她不能将自己的伤感表现出来。她都这样想一家团聚,何况爹娘?倘若她难过,更会引得爹娘一起难过。
好容易才见一次面,她想让爹娘开怀一点。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林淑莲点点头,眼睛微微湿润。她极力想挤出几分笑意,眼中的苦涩却难以遮掩。
一大家子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还好孩子们都安好,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姜扶笙靠在她怀中蹭了蹭,又握紧爹粗糙的大手。能再见到爹娘已经很好很好了,她不敢奢求旁的。
林淑莲搂住她脑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你和持曜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赵元承到如今还不放手,又为了笙儿冒天大的风险将他们夫妇救回来,应当是真心对笙儿的吧?
没有成亲便住在一起,以笙儿的心性,心里一定不好受。她这么好的女儿,真舍不得让这孩子受丝毫委屈。
姜扶笙心窒了一下,成亲么?怎么可能呢。
“你问的这是什么话?”姜守庚语气略带责备,仔细看他亦有愁容:“持曜是什么身份?咱们家如今落到了何等境地?笙儿又和离过,良都侯府就只持曜这么一个儿郎,你说话怎么不经过思考?”
他心里也不好受。
谁舍得自家女儿受这样的委屈?可这几年来的经历已经教他学会认清事实。
赵元承这般对笙儿,很难说是旧情难忘还是只是不甘心当初笙儿没有选择他。就算赵元承对笙儿一往情深,可怎么也要考虑良都侯府的脸面,还有良都侯的意思吧。
何况,赵元承不可能半分也不在意笙儿和陆怀屿那段过往。
同为儿郎,依他猜测,赵元承娶笙儿太不可能了。
“既然不能成亲,那他为什么还让我笙儿和他住一起?”林淑莲有些激动,蜡黄的脸上浮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娘。”姜扶笙从她怀中抬起头来,垂眸替她整理盘扣,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是我自己愿意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姜守庚和林淑莲齐齐望着自家女儿,目光复杂。
他们何尝不知,女儿是为了救他们才做到如今这种地步?是他们对不起女儿。
“爹娘别担心,他对我很好,你们看,他不是替我将你们救回来了吗?”姜扶笙弯眸朝他们一笑:“等爹娘安顿下来,他娶了妻子,我和哥哥就去陪在爹娘身边,我们一家人一辈子也不分开。娘,你说好不好?”
赵元承总有一日会厌倦她的,到那时她可以离开,陪在爹娘身边过自己的生活,永远也不嫁给谁。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