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姬照读懂了她的意思,他轻笑一声,问道:“明霞神官这是在……安慰我?”
明霞:“这么明显吗?”
“很明显,”姬照点点头,“不过我大概是不需要这种安慰的。人生堕地,便有见闻,一有见闻,便为所阂(注)。明霞神官觉得我无父无母十分可怜,不过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事物而已,说不定对我来说,无亲无缘反倒比明霞你所享受到的那份亲情更自在呢?”
人总是会对自己认知以外的事物抱有成见,正如明霞自己对于兄妹之情的见解一样。
谁说这世上不能有兄妹亲近成这样呢?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番,茅塞顿开:“姬照神官不愧是自小就长在玄瞻大神官身边的通透人。那这酒我就不……”
“酒还是要喝的。”
他笑嘻嘻地,将她的话截断。
行吧,明霞心想,共事这么多年,这人作为神官来说整个一固若金汤,也不知究竟是性格使然还是无象心法修得好。
说起来他这是修到第五重了吧?
晚上得让他多喝点,不然他一张嘴又得给她上课。
明霞正打算告辞,姬照却又想起了什么,张口道:“捕神蝶已经送到天市殿两日了,那公孙家的公子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进展没听说…8以4吧1六9陆三…”明霞这几日工作重心都在演武场的修士考核上,对于客居在自己神殿的帝都小公子没那么上心,只是神殿的主管星官阿岩每日会向她报告其动态。
“阿岩今早来报,公孙皓提着捕神蝶去了藏书阁。”
*
“这便是传说中的捕神蝶?”
藏书阁外,小池塘边,一双少年一站一坐,身姿如画。
锦衣的小公子捏着一把碎石正在池边打水漂,身着星官服的少女则坐在石桌旁,盯着石桌上的笼子,神色凝重。
四处□□艳丽,一对浑身湛蓝的彩蝶正趴在笼子里,模样很是没精打采,围绕在蝴蝶周围的光雾也已消失不见。
还未到藏书阁开门的时候,元汐桐来这么早纯粹是夜里做了亏心事睡不着,再加上屋子里放着属于公孙皓的星傀,也没法继续安心待下去,晨起便约了公孙皓过来,欲交还给他。
当然,还给他之前还是要物尽其用,又将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还勒令其又将院子给洒扫了一遍。
那天夜里,她躲在衣柜,对于捕神蝶只闻其名,没有目睹真容。
所以她有些难以想象,这两只蔫儿了吧唧的蝴蝶就是元虚舟千辛万苦去极北之地弄回来的东西。
“是啊,捕神蝶靠吸食三界之内连通的气为生。极北之地,妖力魔气尸气祟气混杂,自然可以为捕神蝶提供充足的养分。但神宫之内只有清气徘徊,禁制之上连浊气都很少,它们没有食物,饿了两天,还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公孙皓打出一个六连漂,回头本想炫耀一下,却见元汐桐根本没看自己。
一口气顿了许久,他才接着道:“你兄长还指望这两只能繁育呢!”
这下元汐桐总算分了点目光给他:“这……的确是件麻烦事……”
元虚舟想要在神宫内培育捕神蝶一事,那天夜里她已经隔着衣柜得知,也明白这不是公孙皓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捕神蝶珍贵,三界之内不论是修士还是妖魔,都对其引路之能力趋之若鹜。
作为捕神蝶食物的三界连通之气,没有人能真正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只能指望在某些妖洞或者魔窟寻到。可若是贸然将捕神蝶带到那种地方喂食,暂且不说究竟撞没撞对地方,万一被有心人觊觎,落入歹徒之手,这责任可就大发了。
神宫有神宫的考量。他们宁愿就这么让公孙皓无能地养死,也不会允许他私自将捕神蝶带出神宫的。
元汐桐望着石桌上金银丝结条的笼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清早的太阳照在少女的珠钗上,晃得公孙皓眯着眼移开目光,片刻之后又移回去。他见元汐桐面有愁容,不禁安慰道:“我已经差人去各处的妖魔栖息地捕捉那里的气了,带回来一个一个试吧……”
若是不行,那也算是尽了人事了。
笼子里的两只蝴蝶各自趴着,触须耷拉下来,眼睛半闭。元汐桐将手指探进去,试图像抚摸其他灵兽一般,去触碰其中一只的触须。
不防手指却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倏地抽手,看到自己食指指尖竟冒出了一个细小血点。
她这是……被咬了?
余光内忽有光雾浮现,透过笼壁望去,只见方才咬了她一口的捕神蝶,竟扑闪着翩翩粉翅,在笼子里飞舞起来。另一只没来得及咬她的,仍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公孙皓还在远处打水漂,元汐桐没有声张,再次探手进去,将渗血的手指送到另一只捕神蝶跟前。这只蝶倒十分懂事,没再咬她一口,而是将触须搭上来,沾了沾她的妖血。
这过程极快,加上元汐桐一直很沉默。待到公孙皓又打完一颗石子,回头再看过来时,那两只捕神蝶竟奇迹般地恢复了精神,在笼子里又是飞又是发光的。
“你……你对它们做什么?”公孙皓一脸惊骇地奔过来,“为什么它们突然间饱了?”
第32章 要像那天晚上亲我一样,也……
捕神蝶能被自己的妖血喂饱一事,元汐桐不算特别意外。
鹓雏是南荒羽族之主,囊括的羽族不仅有数千种鸟类,还有一些带翅膀的昆虫。
这样说来,她的妖血的确还算有点用。
面对着公孙皓的发问,元汐桐也没慌。指头上血洞极小,此刻血已止住,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遮了遮,装出和他一般惊诧的模样糊弄道:“哪里饱……咦?竟然真的饱了!”
这公孙皓心思单纯,在她这里从来讨不着好。如法炮制的骗术,无论几次他都能上当。
只要能装得比他更理直气壮。
果然,他见她一副实在摸不清状况的模样,便没再追问下去,而是捧着笼子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藏书阁地势偏,神宫的禁制没那么强?”
那看来以后得多来。
笼子里的捕神蝶振翅的姿势突然停顿了一下,四只眼睛皆像看傻子似地瞅着他。
元汐桐见状,赶紧从他手里接过笼子,转移话题道:“先别说这个,近日我有一不明之事,不知向何人请教。你公孙家既是御兽世家,想必对各种灵兽的习性应是如数家珍,也定然能为我解惑。”
这郡主突然这么客套,让公孙皓有些不习惯,举手投足亦跟着拘谨起来。
“如数家珍谈不上,”他缓缓在她身边坐下,“略知一二而已。”
元汐桐知道,他这话说得自谦过头了。
自小被当作公孙家未来家主培养的少年,武力虽平平,但御兽一门,她敢说,这神宫内,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懂的人。
“那对应的妖族,你也懂?”元汐桐眨眨眼。
“这是自然。”
虽然确定四下无人,但元汐桐还是压低了声音:“那你知道,凤族在生妖骨时,该怎么遏制除食欲以外的,其他欲望吗?”
自打她来了神宫,她这妖骨的长势就有些不受控制。食欲增大倒没什么,关键是面对元虚舟时不自觉冒出来的,其他的念头,很容易坏事。
可娘亲不在身边,通讯也不便,她没个人商量,便只好出此下策问问公孙皓这送上门来的帮手。
元汐桐自问这话说得委婉,勉强也处于学术探讨的范畴,但公孙皓仍是被她的好学给震惊到了,呆坐在原地好半晌,才回道:“郡主的意思是说……凤族若是为妖,生妖骨时,会伴随着食欲出现一些不可控制的欲望,比如说,像你的兄长希望捕神蝶……嗯……繁繁繁衍一样?”
不是,好端端地又提起元虚舟干什么!
元汐桐皱了皱眉头,轻斥道:“你别复述我的问题!直接告诉我解决办法!”
奇怪的是,被她这样凶一嘴,公孙皓非但没翻脸,反而自在了不少。他想起昨日在她手里见到的那根凤羽,没立马回答,而是先问道:“凤有五种,凤凰,青鸾,鹓雏,鸑鷟,鸿鹄,你指的是哪一种?”
“这还有区别?”元汐桐沉默片刻,果断道,“那你每种都说一下!”
没想到少年却蓦地笑了,像是存心吊她胃口似的,起身踱了几步,做出沉思状,待到她一脸期待地仰着脑袋,将目光完全停驻在自己身上时,他才清了清嗓子说:“据我所知,凤若为妖,在生妖骨时,只有食欲会增加,没有其他异常现象。如果有人告诉你,除食欲外还生了些其他的欲望……”
他没察觉元汐桐的脸色已经有些微妙,自顾自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那他一定是在骗你——”
“你胡说!我……”元汐桐一时冲动,喝断他的话后,自知失言,绷紧牙关没继续往下讲。
娘亲怎么会骗她?这种事情,为什么要骗她?
不可能!
一定是他学艺不精,在胡说八道!
那厢公孙皓瞧见她这么激动,心中亦有些纳闷。但他想的却跟元汐桐内心所想完全是两回事,“郡主这般激动,莫不是有什么凤族的男妖在蛊惑郡主?谎称他在生妖骨,实则是在伺机……”
事关女子清白,后面的话他没贸然说下去。
但意思表达得足够清楚了,至少元汐桐已经听得面色通红。同时心中也不免产生了小小的动摇。
无疑她是觉得奇怪的,一直以来她就对这个说法隐隐觉得奇怪,但对娘亲的信任令她不想去深究。
可此时此刻理智已经悄悄抬了头。
她想,既然食欲增强带来的后果是无差别的进食。她变得不再挑剔,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那照这个思路,欲*念产生时,她也不会只想亲近某个特定的人。
元虚舟可以,公孙皓理应也可以。
可是……可是,她看着公孙皓那张俊俏出尘的脸,明明十分爽目,却提不起半分要和他亲近的兴趣——当然他肯定也不会想要亲近她。
从小他们就看对方不顺眼,能坐在一起好好说话已是奇观.
但这件事若真是娘亲在骗她,暂且不论原因是什么,她如今可是实实在在地伺机轻薄了元虚舟好几回!
丢脸丢大了……
现在她去死一死还来得及吗?
“郡主?”
仙鹤在水面上起落,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挥了又挥,元汐桐的眼珠子不觉跟着动了动。半晌,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尽力装出个言笑晏晏的模样,解释道:“没有什么男妖,你别多想!我就是从话本里看了个故事,向你求证一下!”
公孙皓家中有几个堂妹,也喜欢看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嬉笑间也尽说些话本子里听来的胡话。元汐桐这样一说,他自然表示理解,也跟着笑起来:“我就说呢,怎么突然提到妖族!”
微风映袖,小池边有盈盈笑语不时传到藏书阁门口。
门口正伫立着两道颀长身影,皆身着素白印金神官服。
“汐桐星官与公孙公子原是旧识吗?”姬照侧过头看向身边人。
清霜未散,年轻神官的面容亦透着冷意,漆黑瞳仁印照着不远处少女的笑脸,片刻之后,才不咸不淡地应道:“宗学时是同窗。”
姬照恍然:“所以是青梅竹马。”
他对元虚舟的沉默浑然不觉,驻足静静地盯着那二人看了一会儿,想说他妹妹和他长得不太像,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的话元虚舟应当从小听到大,于是转而夸赞道:“你妹妹笑起来很好看。”
“她没在笑。”元虚舟垂下眼。
这不是她真心的笑。
但意识到这一点,却并没有令他有几分愉悦,反倒生出了一股隐隐的不快。
他和姬照是分头过来,各有目的。在藏书阁门前撞见时,池边的少男少女已经结束了关于妖骨的讨论。站在一起的二人,皆是细条条的身姿,玉白的面庞,颇有两小无猜的意思。
也颇为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