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着抽了抽臂膀,察觉到根本无法挣脱后,决定恶人先告状:“你你你……你能看见我?”
抬起的手指在撞见元虚舟堪称复杂的眼神时,不自觉哆嗦起来。她放下手,继续控诉:“你是从什么时候能看见我的?”
元虚舟沉默着,没有回答。
这种沉默助长了她的气焰,她接着问他:“为什么要装作没看见?是和上次一样,觉得耍我很好玩对吗?”
她提起上次在浮极山,他趁着她双目失明,故意假扮成别人一事,思路倒是清晰。
清晰到令元虚舟的内心升腾起一股不满。
现在到底是谁在耍谁?
她还当他们是小时候那种能随便亲吻的关系吗?
在扣住她臂膀,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便已经后悔了。
是想要听见她说,她是一时昏头,亲了自己的哥哥,还是说她只是故意惩罚他,惩罚他这段时日对她的视而不见,抑或是,单纯地好奇亲嘴的滋味,想找个人试试,以后……
再用在别人身上。
他能承受什么样的答案?
眉宇间盛放的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心情也由于都不懂她的用意而变得晦涩难明。他的目光在元汐桐脸上逡巡许久,终于开口:“你的隐身符没贴稳,我若是将你揪出来,你是想让姬照神官也目睹一下你深更半夜躲在自己哥哥衣柜里的尊容吗?”
隐……隐身符没贴稳?
元汐桐心里一惊,立马就想抽手就想往自己贴着隐身符的位置摸。冷不防他将她的臂膀捉得更紧,“别看了,已经被我烧了。”
语气虽差,但的确是解答了她不痛不痒的反咬。
这让元汐桐深夜逗留在这里的动机更没有办法圆。
而他在说完那几句话后,眉宇间戾气更甚。他抬手揉了揉眉头,不再看她,垂下眼淡淡地提醒道:“到你了。”
握住她臂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又将她往面前扯了扯,大有她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就不放她走的架势。
可元汐桐哪里说得出来。
她神情恹恹地半趴在桌案上,仰头去瞅他,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斟酌出他到底想听什么,可完全没有眉目。
不知道他这里的星官有没有向他报告她今日借着送书的由头,来坐了一会儿又离开的事。她今日来得匆忙,谎撒得也不高明,一戳就破。
想了想,也只好将秦王拉出来背锅:“我来神宫之前,父王交待我,要多来关心一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
这是真话,爹爹的确有提过,但可没说是要她半夜来。
女星官的服饰多为广袖,隔着一张桌案,为了受力不那么痛,元汐桐的身子轻微地歪斜着,一截白白的小臂就这样从袖口露出来,大大咧咧地横在元虚舟眼下。
说话时,细细的腕子晃来晃去,说话时还要打手势。
他在心里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在她停顿的间隙突然伸手将她皱成一团的袖子往下拉,直到将那条臂膀全然遮住。
小时候他照顾元汐桐已成习惯,这样的动作在他做来无比自然,元汐桐也并未多想。
她只听见他低声问:“所以你专门挑我不在的时候来。”
“那是……那是因为……”她磕磕巴巴地,想起了之前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半真半假地说道,“因为,上次你很凶,我……我怕你。”
“你怕我?”
元虚舟淡淡地笑了一声,空着的那只手竟支过来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直对上他的目光。
“你不怕,”他说,“你嘴上说着害怕,做出的事情却桩桩件件都在惹怒我。你想做什么?想试探我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能毫无底线地纵然你,是吗?”
“不是……”她喃喃着否认。
可内心却在问自己,真的不是吗?
今晚若是换个人,她还会这样不停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吗?
她不就仗着他是元虚舟吗?
空气中有她不太懂的氛围在氤氲流动,他目光灼灼,渔网一样将她从头到脚笼罩住。她所有阴暗、讨巧的心思在落他眼里,都显得无所遁形。
阻断生息的术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已悄然解除,少女细嫩的脖颈之下脉搏强健而紊乱,不成章法地敲打着元虚舟的指腹。那里因为他的触碰起了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好似真的印证了那句怕他的假话似的。
“你走吧。”
他突然松开对她的钳制,就这样轻松地放过了她。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究竟是因何而起,他也不想再去探究。
只当是血脉相连的妹妹太不懂事,做出了不合规矩的行为。
他作为哥哥,计较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总不能拎着她再骂一顿。
她自小就没在他这里受过这种委屈。
网收起来了,元汐桐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一向识时务,被饶过之后再也没有逗留下去的心思,愣头愣脑地“哦”了一声之后,便真的起身,毫不留恋地朝门外走去。
“等等。”
刚走到门口,又被元虚舟叫住。
她回身,看到他手里捏着一枚符纸,绕过桌案一步一步走近,“隐身符,贴好别让人看见,不然你就真的说不清了。”
哦,对。
她竟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隐身状态。
接过符纸,她正打算贴在胸前,元虚舟却又朝她走近一步。
这下近到视线都有些狭窄,狭窄到她只能看见他的胸膛。
“外面风大。”
他这样解释了一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件带着兜帽的披风,然后像以前无数次照顾她那样,将披风披在她肩上,替她戴好兜帽。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又有些别扭,连看也不看她,转身只给她留下一道背影。
倒是元汐桐被他弄得心脏抽搐了一下,临走时,没忍住,小声说道:“多谢……我……明天再来看你……哥哥。”
元虚舟背朝着她顿了顿,却没有应她。
因为他知道,她想看的,并不是他。
带着兜帽的姑娘在夜色里渐渐走远,元虚舟坐回桌案,静默许久,才从乾坤袋中拎出一只不太起眼的铃铛。
另一只手轻点其上,释出一道清光。
片刻之后,这只灰扑扑的铃铛像是褪了一层壳似的,显现出原本金镶玛瑙的模样。晃一晃,铛口便妖气四起,盘旋出一朵厚重的妖云。
妖云虽小,里头却有雷电闪动。
这才是真正令他受了伤的东西。
刚踏出太微神殿的元汐桐突然止住脚步,皱着眉头回身。
——太微神殿内,除了月晖琴,还有什么东西吗?
为什么她会感受到另外一股妖力?
远在帝都的炎葵从床上睁开眼,看见秦王在身边睡得正熟。她将他的胳膊从自己胸前推开,自己则慢慢起身,坐在小圆桌旁,倒了一杯水。
这时辰,满世界都已睡去,周遭寂静得只剩下风扫落叶的声音。
炎葵支着下巴,凝神半晌,才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极北之地的那件灵器,居然出现在了落星神宫。
虚舟,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26章 个个都喜欢上妖族,那还得……
次日清晨,来自秦王府的拜帖送至公孙家的大门时,还沾着露水。
一个时辰之后,公孙家家主率家丁至府外亲迎。
大歧人尚武重商,公孙家作为延续了数百年历史的世家望族,起家比大歧建朝时间还长。中途虽因家中“不务商贾”的祖训而衰落过百余年,再度复兴时,却是不破不立,靠着熟识各类灵兽的属性,培育了不少王公贵族们喜爱的品种供其赏玩,同时为大歧军队提供战力极强的飞兽和坐骑,又一时风头无两起来。
秦王因爱好灵宠,出手又大方,向来很得公孙家的青眼。
马车从缓缓驶入内院,下来的却不是秦王。
而是秦王府的颜夫人。
迎着蒙蒙晨雾,颜夫人笑着说明了来意。
独女离家,去了千里之外的神宫,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相见。膝下少了一双儿女的陪伴,她与秦王都倍感寂寞。家里头那些灵宠原来都是当畜生养的,贴心体己的几乎没有。
她今日前来,是为亲自挑选一灵宠,聘回府中当个寄托。
公孙家主随即应道,府中别的不多,灵宠最多,颜夫人看到喜欢的直接开口便是。
古稀之年的老人家,语气中隐隐透着从未有过的恭敬。
颜夫人微微颔首,对他投去赞赏的一瞥——
那就劳烦公孙先生带路,进去瞧瞧吧。
*
“据说,在玄瞻以前的数位大神官,都是一经发现携带呼风印,便带回了神宫,与血脉亲缘早早就断绝关系,对吗?那为何从玄瞻大神官起,便改变了策略呢?”
藏书阁第四层,元汐桐一边整理书籍,一边偏头看向从方才起就一直抱着双臂悬浮在空中的书精。
《神超无象》。
古书幻化成的精怪,没有实体,只有两只透明臂膀从书脊两边伸出,形成一道虚影。
近几日元汐桐来整理书籍时,都会被几个书精围住,叽叽喳喳地吵。据他们自己的说法是,另外那两位星官已经许久都未出过神宫,而她刚好又是从帝都繁华之地过来的,因此他们也想了解一下外边的世道。
没想到书成了精怪也想着要行万里路。
元汐桐很佩服它们,但她自己对这世道也不大了解,行过的最长的路也就是从帝都来神宫这一段。渐渐地它们觉得她的世面也都是从书本中看来的之后,便对她淡了兴致。
只有这本《神超无象》偶尔会来跟她搭一下话。
元汐桐是觉得,反正自己在这里毫无帮手,还不如借助书精探听点内幕消息。
阳光从窗棱照进来几束光柱,透明的手装模作样地挥了挥,驱赶了几下光里的灰尘,才拖着语调反问道:“你兄长没向你透露过?”
“没有。”元汐桐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