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不全是她的错,任谁体验过那种不顾一切、舍弃一切,如飞蛾扑火一样炙热的感情,莫约也会像她一样念念不忘。
曾经的他有最纯粹最真挚的感情,他是暖阳能驱散寒冬,她不可自控地一头扎了进去,直到现在都出不来。
她怎么可能舍得伤害他,那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她太珍惜了,所以希望他意气风发,希望他不会被人渣地痞欺压侮辱。
她和侯府的交易达成了,她的凌郎不会因为她,再被侯府以及其他想要看凌昱珩笑话的世家贵族们堵截住他或从文或从武的仕途。
温暖的太阳就应该高悬碧空,光辉照人,不该坠入人间,沦落成被人践踏的石子,从此黯然失色。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抉择是对的,他离了她,便是万人敬仰的英雄,是杂碎再不敢污蔑挑衅的朝廷重臣。
她应该欣慰,应该替他高兴,然后颈处隐隐作疼的伤口揭开了她的自欺欺人的假象,她实际上心酸得很,连假笑都笑不出来的。
她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而代价是失去她最心爱的人。
文昔雀出神地望着玄色的布条,都特意把这个留给她了,他抢她腰间的丝绦还有什么用呢。
或许是四年太久,变化太快,她已经看不懂他了。
文昔雀将玄色布条收入木匣中保管好,前往灶房做早饭。
早饭才做了一半,文徵元就来到了灶房给文昔雀打下手帮忙,他一个秀才,从来也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规矩,多数情况下都是文昔雀担心他的身体,不许他干重活累着了。
“喜鹊儿,你受伤了?”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心虚的文昔雀一时没有准备,支吾着说:“没有,没伤着,我一点事都没有。”
文徵元不信,他走进了些,鼻翼动了动,肯定地说:“你身上有药味,跟我平日喝的药,不是一个气味,你不要有事总瞒着我?喜鹊儿,为父只是身体欠佳,还不至于是废人一个。”
隐在发丝之下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也不怎么疼了,文昔雀还是不敢说真话,她不想让她父亲担忧,他身体不好,本就不该多思多忧。
“一点擦伤,伤在肩膀,爹您不要多想,自己吓自己。”
文徵元准备碗筷地手一顿,叹气道:“不是为父多想,自从镇远将军回京,你就心事重重,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见过他了?”
“我……”
眼见瞒不住了,文昔雀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见过了,还不止一次,见过的几次里发生的事情一件她都无法说出口,因为她父亲要是听了,一定会生气。
文徵元再清楚不过了,凌昱珩是她的一块久久不曾痊愈的痛处,他并非是要揭她的伤疤,只轻声说道:“往后再不要见他了,我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女儿心灰意冷又一个四年。”
“是,我知道了。”
她本也没想再招惹他。
早饭过后,平息书肆卸板迎客,开门没多久,外头就敲敲砸砸的,动静弄得很大。
文昔雀出去一看,平息书肆前的青石板路正在被几个衙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大锤砸着,在这些衙役的前后不远处还各有一个衙役拿着把长椅坐着,拦住了所有要经过平息书肆前的行人。
照这帮衙役的做法,平息书肆是一个客人都进不来了。
文昔雀察觉到了什么,问门前懒散着拿着大锤,半饷连一块砖都没敲碎的衙役:“请问官差,你们这是做什么,路封了,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有人问话,那衙役索性也不敲了,咧着嘴笑道:“我们陆大人说了,你们书肆前的这段路地面低洼,雨天积水严重,得掀了重铺。”
荒谬!
她在这里住了二十来年了,学林巷地势偏高,排水设施做的相当好,少有积水的时候,更不要说今岁自入秋以来,雨水之日较少,压根不存在什么积水严重的问题。
背后肯定是有人故意刁难她,不然也不会整条街巷就平息书肆门前的路被封住了。
“路要修多久?”
衙役撑着大锤,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前一阵镇远大将军回京,我们街道司的银子都用来修补朱雀大街了,现在街道司缺银子,什么时候户部把银子批下来了,什么时候就能修好。”
文昔雀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咬牙道:“街道司没银子,那你们砸什么路?是什么人指使你们来为难平息书肆的。”
“诶,你这个小娘们脾气还挺大,爷告诉你,你爹虽是个秀才,咱们当衙役的动不得他,但这儿是天子脚下,一个穷酸秀才屁都不是,小娘们要真担心你家这三瓜两枣的生意,你就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不该得罪的人?镇远大将军凌昱珩吗?
文昔雀的心沉入了谷底,她高估了他,她以为他留情了,谁知他的心更狠,竟是要来断她家生计,这路封两三个月的,国子监的岁试就过去了,今年就挣不到什么钱了。
她省吃俭用倒没什么,可她父亲每天都要吃药,那笔钱半点省不得。
该不会,凌昱珩他本意就是用她父亲的安危来报复她吧?
第8章 找上门去
平息书肆前的道路被衙役刻意堵死了,哪怕他们只敲碎了几块青石板,过往行人都不准从这门前经过,连文昔雀和她父亲出门都遭到了阻拦。
文徵元一个病弱秀才,文昔雀势单力薄,遇上这帮不讲理的衙役,父女俩个有理也说不清。
“又是靖安侯府动的手脚吗?”
这四年来,侯府陆陆续续地找书肆的麻烦,碍于文家先祖的余荫庇佑以及文徵元虽是个秀才之身但在国子监的师生里名气不小,侯府基本上是在私底下给平息书肆找事,很少将事情闹到台面上来。
如今明目张胆了起来,果然还是因为凌昱珩吗?
文徵元一向脾气好,这会儿也带上了怒意。
文昔雀模棱两可地回道:“或许吧。”
她也不确定,这事到底只是靖安侯府的主意,还是凌昱珩用来报复她的,不是她要怀疑他,是他变化太大了,换做四年前,她根本不可能把这种事跟她的凌郎扯上干系。
文徵元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不由追问她道:“或许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认为还有别的可能?我们父女二人本分为人,从未和人结怨,如果不是靖安侯府,那是谁?镇远大将军凌昱珩吗?”
终究是瞒不住的,文昔雀早就知道了,她父亲本就细致认真,她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发现了,她还没想好应对的方法。
到了这一步了,她只得实话实说:“凌……凌昱珩认为我背叛了他,所以……”
文徵元接过了话,“所以四年不见,他变成这种人了?咳咳……那你还为他遮掩什么?”
“爹,这是猜测,并不代表就是他的意思,兴许是我们多想了。”
虽有猜测,文昔雀还是不愿意相信凌昱珩会做这种事。
文徵元看不下去了,四年前他就反对过,没起到什么作用,可人总不能在一个地方栽倒两次,“不管是不是,跟他都脱不了干系,实在不行,我们把书肆卖了,换个地方生活吧。”
对方来势汹汹,不达目的是不肯罢休,他不愿屈从权贵淫威,他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陷入危险之中。
文昔雀不赞同这个提议,事情也还没有走到那种地步,她不甘心地道:“我们怎么离得开兴京,祖辈的坟墓和娘亲的坟墓都在这里,文家的根在这里,岂能一走了之?更何况我们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背井离乡?”
就单论她父亲的身体状况,一路颠簸,他哪里承受得住。
文徵元苦笑着说:“喜鹊儿,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你才是文家的根,俗话说官大一级
压死人,靖安侯府的权力不知比我们大了多少,何必蚍蜉撼树,自讨苦吃?”
“有权有势就能为所欲为吗?”
文昔雀愤愤不平,四年前那些人就是仗着自己手里的权势,毁掉了她的凌郎所有的入仕之路,她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四年后,她还得面临同样的境遇。
无数个夜晚,她被曾经自己做出选择的梦魇惊醒,一步退,步步退,事到如今,她还得再退吗?
她看着柜台后面被锁起来的柜子,里头存放着曾祖父的亲笔书作,心头涌上一股悲凉,“曾祖父文景瞻乃清节之士,不畏强权,据闻当年他在之时,权贵不敢妄为,豪强不能枉法,我们后人却将先祖之作束之高阁,对权势卑躬屈膝,爹,文家的脊梁何在啊。”
文徵元神情空白,半饷,面色灰败地道:“怪我,怪我这不争气的身子,踏不进官场,连抗争的资格都没有,怪我有愧文家之名……咳咳……”
说罢,气火攻心,文徵元眼前一黑,往前栽倒而去。
文昔雀见状,着急不已,立马上前扶住文徵元,一边帮他顺着气,一边轻声反省道:“不是,不是您的错,您是最好的爹爹,是我说错话了,您歇着,我去拿药过来。”
她把文徵元扶到软塌上休息,又从灶房端了药来,喝了药,文徵元的脸色才缓缓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文昔雀蹲在文徵元身前,为自己方才那些混账话懊恼,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她心里明明是有底的,她被镇远大将军刺激过了头,口无遮拦地伤害了她最重要的爹爹,她怎么能这么没有分寸。
“爹您放心,书肆的生意不会有问题的,门口的路封了而已,后门能自由出入,再不济咱们也可以到国子监附近摆个摊子,有爹您的名声在,生意不会差的,我们没必要自己吓自己的,我一会就去国子监附近看看。”
文徵元喝了药,看着人是舒服了些,眉头却久久未曾舒展,有些话说与不说其实没什么区别,事实摆在眼前,他都懂的。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好,爹您好好休息。”
文昔雀从后院出去了,文徵元听到门扉掩上的声音后,他不顾自己踉跄着的身体,步履蹒跚地从他的房间寻来了钥匙,将带锁的柜子打开了。
他轻抚着那些书作,又偏头看向软塌旁已经空了的药碗,长叹了一声。
明年八月,他的身体能受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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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昔雀从后门而出,绕了一段较长的路,来到了学林巷巷口。
巷口的桃树,叶子落尽,枝桠光秃,枝头一两只麻雀静立着,树下是空无一人,萧瑟又落寞,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在她前方有一学子装扮的青年朝学林巷而来,来学林巷的文人多半是为了平息书肆,说不准这就是书肆今日的第一笔生意,文昔雀打起来精神,提步往那人而去。
然而,巷内有一黑衣白衫的同为学子装扮的青年先她一步,跟来人打起了招呼,他们似乎是相熟的。
“你也是想去平息书肆买往年岁试考题的?不用去了,书肆门口修路,路被封了,买不了。”
“路封了,又不是书肆关门了,大不了喊一声,人家掌柜还能不做生意了?去年文掌柜押中考题了,我没买亏大发了,今年可再不能错过了。”
“你还是错过的好。”黑衣白衫的学子放低了声音,“听说文掌柜得罪人了,修路为假,整垮平息书肆为真,咱们还是避着点好。”
“避什么,朗朗乾坤,还能这么欺负人,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站住,你傻啊,文掌柜得罪的是靖安侯府,侯府的镇远将军你知道吧,就是灭了困扰我大胤朝百年之久的凖国的那个,现在朝野内外对镇远将军是称赞不已,圣上更是龙颜大悦,这些日子又是祭天又是大赦,你这时候触靖安侯府的霉头,不知情的还以为你看不惯镇远大将军,你仕途还要不要了?咱们先避避平息书肆,等书肆门前的衙役撤走了,再来不迟。”
那学子被劝住了,跟着黑衣白衫的学子一同离开了学林巷。
听完了整个对话的文昔雀又急又气,国子监里家世好的学子占绝大多数,消息都很灵通,都这样了,就算她把摊子摆在国子监的门口,那些人也会因为不敢冒着得罪镇远大将军的风险而躲着走她的。
是她天真了,爹说的没错,凌昱珩跟靖安侯府不和又怎样,他终究是靖安侯府的一份子,在四年前她和侯府的交易达成,他回到侯府之后。
如果不解决靖安侯府那边,书肆的生意就做不下。
文昔雀倚着桃树,暗沉的眸子仰头望向天际,晴空方好,暖阳高悬,却驱不散这人间的阴寒。
这件事,他知不知情?是不是他的授意?
如果是他,她又该怎么办?
“文姑娘?文姑娘……”
迷茫间,她听到有人在唤她,她收回神思,循着声音,见到了韵衣坊的老板娘。
文昔雀敛住了忧伤,挂上了客套的笑脸,“老板娘安好,来学林巷访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