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自己会怨天尤人,害怕自己成为真正的笼中鸟,害怕将来连振翅试飞都不敢。
她今年落泪的次数比往年加起来都多,她变弱了好多,她再也不是四年前那个,当着侯府众人的面,信誓旦旦地说要跟凌郎一辈子在一起,在侯府众人仇视的目光中,昂首挺胸拉着凌郎离开靖安侯府的文昔雀了。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怕,不怕权势,不怕暴力,不怕人多势众,而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会怕了。
她急切地想离开侯府,离开这个把她变得脆弱不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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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侯夫人知道了东院的动静,把夏晴莹叫了来。
“听说你最近跟文昔雀处得不错?”
侯夫人端坐在佛像之下,手里拨弄的却不是佛珠,而是她的珍珠手串,龙眼大小的珍珠,晶莹圆润,富贵雍容。
夏晴莹脸上笑意未减,“是,她那边很顺利,只是大表哥防备心重,尚需时日去亲近他,夫人请放心,大表哥和文昔雀之间矛盾不少,我多与文昔雀相处,取信大表哥的机会也越多。”
不管是儿时的戏语,还是再次相见时,故意提出的合作,凌昱珩始终不愿让她靠近,夏晴莹就已明白,先从凌昱珩下手并非良策。
她是侯夫人请来的客人,凌昱珩和侯府裂痕很深,对她是没有半点好感,要接近他,得用迂回的法子,她要先从他在乎的文昔雀开始。
侯夫人手中的珠串一停,笑着说:“好孩子,我的眼光果然没错,你是最合适的侯府儿媳。”
凌昱珩生在侯府,养在侯府,她不容许她的儿子离开侯府,四年前,她能破坏凌昱珩和文昔雀之间的感情,让凌昱珩老老实实回归侯府,四年后,她同样可以。
第43章 心里还有我吗
年关将近, 凌昱珩公事忙完,待在府中的日子是越来越多,夏晴莹往东院走动得也越发勤快。
夏晴莹和文昔雀走得近, 也总是黏着她, 凌昱珩时常沉着一张脸,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默默地看着。
他现在就是后悔, 说什么要她去照料夏晴莹, 结果照料到把他这个正经夫君都撂在一旁。
夏晴莹和文昔雀刚下完一盘棋, 她整理着棋盘上的黑子, 忽然开口问凌昱珩:“大表哥要不要也来下一盘?”
他一直看着她们这个方向, 文昔雀装作没看见, 自然需要她“体贴”地主动邀请, 她的识趣和文昔雀的目中无人一对比,也该给凌昱珩留下些不一般的印象了。
夏晴莹根据这些天的观察, 看出了不少端倪,比如文昔雀时常不给凌昱珩面子, 比如凌昱珩对文昔雀已有不耐烦之意, 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传言所说的那般牢固。
她或许可以提早进入下一步的谋划了。
凌昱珩没有说话,他走到夏晴莹的身边,低头看着她。
他隔得近了, 夏晴莹对他身材的高大和威严的气势有了更多的见识,出身富贵、武艺高强又不轻易被女色所迷惑, 武平侯夫人的位置, 的确值得她花费如此多的心思。
她眼含笑意,柔柔地说:“珩表哥?”
他终于看到了她,是不是发现她比文昔雀更聪慧可人?
她略略显露出得意来, 她想要得到谁的喜欢就必定能够得到,文昔雀太蠢了,就珩表哥这样深情的人,她若是温柔小意些,她就没这么轻松了。
“愣着做什么,不是让本侯下棋吗,还不把位置腾出来。”
凌昱珩短短的几句话,将夏晴莹的喜悦浇了个心凉。
她的笑容僵在嘴角,在他的催促下,狼狈地起身,手里的锦帕都差点被她绞断。
什么意思,她亲口邀请的,凌昱珩不该跟她下棋吗?
合着她放下姿态,亲切地邀请,却给什么都没做,连笑都没摆出一个的文昔雀做了嫁衣?
这样就算了,他居然还嫌她腾地方不够干脆,她这些天殷勤地跑了这么多次,在他压力,只是一个占着地方的碍事的存在?
夏晴莹死死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看着坐在文昔雀对面
,虽然依旧冷着脸,但眼神明显温柔了很多的凌昱珩,心里很不是滋味。
论美貌,论才情,论家世,她自认是胜过文昔雀一筹的,更不消说,她比她还温柔识礼,比她知趣小意,为什么凌昱珩就是看不到她呢?
不,不是看不到她,而是看不到除文昔雀以外的其他女子。
夏晴莹的目光落到凌昱珩身上,她在侯府听过不少他的事迹,了解过他为了文昔雀闹出来的荒唐事,那些荒谬难以理解的事情,在听的时候,或不屑或有所触动,然而当她亲眼见了,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看着文昔雀穿金戴银,她看着文昔雀的吃穿用度丝毫不比侯夫人差,她看着文昔雀私自跑出去不知见了何人却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她不由自主地嫉妒起了这个她本来看不上了的女人了。
如果她能把凌昱珩抢到手,是不是意味着,她将来也能被位高权重的武平侯捧在手心里,得到他的独宠?
她望着凌昱珩的目光越发的势在必得。
凌昱珩本人是毫无察觉的,他手执黑子,演算着棋局之上的变化,在落子前对文昔雀说:“光下棋未免单调,要不添个彩头?”
文昔雀观察着局势,她和他优势各半,以前的他是她的手下败将,她的赢面还是大的,便也来了兴致,问他:“好,你想赌什么?”
“谁输了,谁就要陪对方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都可以吗?”
这不就是多了一次回家的机会吗?文昔雀再次跟他确认。
凌昱珩应道:“是,你想去哪都行。”在有他陪着的前提下。
文昔雀认真了起来,棋盘上的围堵更为凌厉,她急于进攻,防守有了疏忽,而他以守为攻,逆转了局势,最后,她败于他的手下。
他下棋的水准高过她,再不是四年前需要她让着的了。
愿赌服输,文昔雀一边整理棋子,一边问道:“你想让我陪你去哪?”
其实没有这场赌局,他要她陪着,她也得陪着。
凌昱珩帮着整理棋局,他俯身靠近了他,轻声说:“平息书肆。”
文昔雀的动作一顿,她赢与输,原来结果也是一样的,她抬头看向他,想道一句谢又被他打断了。
“说谢还不如说些好听的。”
他也不是为了得她一句谢才做这些事情的。
文昔雀看了一眼在默默观棋,没有说话的夏晴莹,有些话想顺着他的心意说,她也不好意思说了。
凌昱珩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脸上有了笑意,说:“那就留到下次只有你我两个人的时候说。”
他们之间的氛围,令夏晴莹有些尴尬,她也意识到了,她低估了文昔雀在凌昱珩心里的地位,同时也暗自庆幸,她决定先亲近文昔雀的决定。
而文昔雀因那一场棋局,在除夕之前,多了一次回家的机会。
她找人置办了年货,准备跟凌昱珩一起回去一趟,不料,他也准备了许多东西,大箱小箱的装了不少,看着还都很值钱。
“你怎么也备了这么多礼?”
文昔雀有时候觉得,他在跟她相关的送礼上,实在大方极了。
“空着手上门,本侯还要不要面子了?别问这么多,赶紧上车。”
凌昱珩只催促着她动身,别的不想多做解释,人之常理,她有什么好惊讶的,搞得好像他是外人一样。
文昔雀被他扶着上了马车,她弄不懂他了,他有时候过分极了,有时候又很体贴,怨又不够怨,恨也不够狠,要说爱她护她,那也谈不上。
她有点好奇了,冒着惹他生气的风险问他:“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我?”
“啊?这种话你也好意思问的出口。”
凌昱珩恼羞成怒地吼着她,他侧过身去,挡住了耳尖的一抹红。
第44章 可曾想我
有什么不好问出口的, 她也算是嫁给了他,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有还是没有?”
她想知道答案,她希望在往后一年的日子里, 多一些曙光, 多一些可能,他若对她还有感情, 真相大白之后, 没了怨还有情的他是不是就能主动放下过往, 让她离开。
留是不可能留在他身边的, 她不能成为仰人鼻息的妾室, 让她的孩子, 文家的后人, 成为庶出, 将来被人看不起,被骂是小娘养的。
马车内, 坐在文昔雀对面的凌昱珩掀开车帘,望着窗外, 低声反问了一句:“那你呢, 左一个陶举人,右一个监察史,心里可曾还有故人的位置?”
文昔雀不知该怎么回答, 说没有,自他离开后, 她在四年里无心婚嫁, 生生拖到了他回京,落到了与人为妾的可悲地步,说有, 也与现在的凌昱珩没什么关系了,故人性情已变,今非昔比,她没法违背心意说有。
往复之间,只余一声长叹。
“将军说得对,这种问题,我本就不该问。”
初见时,春和景明,再见时,秋风萧瑟,故人心已变,比翼连枝早成空。
她被他一时的好意,又或是一时的施舍,迷了眼,问出了自不量力的问题来。
马车内陷入沉寂,文昔雀颔首沉思,凌昱珩侧目观窗外之景,谁都没有再说话,好似刚才的难以作答的问题是虚幻一场。
马车到了平息书肆门前,她突然回家,文徵元喜出望外,上次回门时,他们午饭没留下用,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了,他还一直担心来着。
有了上次的原因,文徵元为了女儿,率先跟凌昱珩说话,凌昱珩也是客客气气地和他打招呼,两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面上都是一派和善。
文徵元拘谨了许多,小心地问道:“侯爷今日可有闲暇,是否要留下来用午膳?”
“午膳就有劳岳父费心了。”
言下之意,就是能留下吃午饭。
文徵元放心不少,边说边将二人迎进后院。
文昔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自小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女相见还要仰仗别人的脸色,她的将来还要靠她父亲以身体的安危去博取,她也是着实不孝了。
她寻了个机会,避开了凌昱珩,和文徵元说起了体己话。
“爹爹近日可好,身体好些了吗,太医怎么说,书肆的生意忙得过来吗?”
书肆最忙的时候,她困在靖安侯府,没帮上太多的忙,也不知父亲一个人应不应付得过来。
文徵元慈祥地笑着,将不舍和思念压在心底,说:“好,都好,家里一切都好,你呢,侯府里有人欺负你没有?”
文昔雀摇头,“没有,他的地位不一般,我在那府里受他庇护,没人敢欺负我的,爹您自己要保重,如今天越发冷了,火炉地暖都用上,千万别舍不得,您身子不好,可受不得凉,我回来时准备了不少好碳火和棉衣棉被,您都用上。”
冬日是难熬的,父亲受不得冻,每年冬天都免不了要病一场,更不要说今年还寒天里落了水,她也不在家,文昔雀尤为担心。
文徵元安抚着她说:“放心,为父会照顾好自己的,为了你,我也不能病着了。”
病了不知要耽误多少事,他要照顾书肆的生意,还得为来年的科举考试做准备,他又怎么能生的起病呢。
今年国子监岁试的考题,他压中了,来年科举,出题的考官也有国子监的人,于他而言,问题不大,唯一的难题是他的身体撑不撑得住封闭式的三天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