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昱珩这次没有为难她,“可以。”
文昔雀定定地看着他,仔细判断着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她问道:“我爹爹病倒,跟将军是否有关系?”
就算是被人算计,她也莫名执着于在此刻弄清楚来龙去脉。
凌昱珩被气笑了,说:“本将军说没有关系,你信吗?既然不信,何必多此一问。”
文昔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或许她是想从他口中听到否定的回答,因为等她父亲醒来,一切都会弄清楚的。
他其实说的很对,信不信不重要,她于矮檐下,想找一个不低头的办法,多半比登天还难。
明明已经失望很多次了,可她总还想抱有一丝希望,低声呐呐地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凌昱珩听觉很敏锐,将她得低语听了个真切,“不愿意就滚,不过机会只有一次,你放弃了,这一雪居你便再也踏不进来半步。”
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在四年后的凌昱珩身上得到的只有失望,难以自控的泪水自眼角滑落,狼狈和卑微无所遁形,她努力想要忘却的,被他无情地再次揭开。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傲骨被折断,脊梁被压弯,过去、现在以及将来,她都逃不过被人掌控的命运。
这是第一次,她后悔与凌昱珩相遇,被迫放弃他的时候,她没有后悔,梦魇缠身的时候,她没有后悔,现在,她后悔了。
她珍藏的美好的回忆被残酷的现实覆盖,记忆里笑如暖阳一般灿烂的令她倾心不已的面容模糊了起来。
“好,我答应,但是你买我一辈子,我爹的病,你得保证一直照看,我爹能活多久,我一辈子就多长。”
不就是买她一生吗,她一生有多长,她自己决定。
她即使屈身为奴,其志绝不改,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玉石俱焚。
凌昱珩怒而奋起,他抵着她的肩膀,将人压在案桌之上,咬牙道:“你敢威胁我?”
文昔雀遭他如此对待,理智早已失了大半,她反唇相讥:“我能威胁到威武不屈、高高在上的镇远大将军吗?我敢吗,我配吗?啊,能被卑微的庶民威胁,莫非念念不忘的是将军你,不值钱的也是将军你自己?”
她以前对他都太客气了,但事实告诉她,他才是不配得到她以礼相待的人,不要以为秀才之女不懂斗嘴骂人。
“你这个该死的贱女人。”
凌昱珩气狠了,他死死地抓着她,低头堵住了那张气人的嘴。
唇与唇相覆,是逃避与追逐,在这场较量
里,力气弱小的自是惨败,被人攻城略地,别说是言语了,连气息都被人剥夺。
嘴唇惹了祸,它便受到了报复。
“认清你的地位,这是给你的教训。”凌昱珩舔了舔嘴角,揶揄地警告她。
文昔雀捂着火辣辣疼的嘴,恨恨地瞪着凌昱珩,在力量悬殊巨大的情况下,她识趣地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她想起身,又被他用左手压制住,凌昱珩空出来的右手,从书桌上拿了纸笔,当着她的面,一笔一画,写下了卖身契。
而后,凌昱珩又从书桌得到一个匣子里抽出一叠银票,说:“我买下你,保你父亲长命百岁,签字。”
墨迹未干的卖身契推到眼前,文昔雀抓着笔,久久落不下去笔,站在她身后的凌昱珩也不催她,就那么看好戏似欣赏着她的挣扎和痛苦。
三个字,写下三个字,足以毁掉她的一辈子,可同样也是这三个字能救她父亲性命,能保证父亲往后余生不用为寻医问诊而操心。
手腕下压,文昔雀稳住了颤抖的手,在卖身契上,签下了她的名字,按上了她的手印。
她想,她一定会被父亲大骂一顿的,可被骂一顿也好过父亲昏迷不醒,她在世上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
凌昱珩随即拿起了卖身契,将她签名处的墨迹吹干,妥善地收入怀中,随后他转头一看,文昔雀神色木木的,银票也没拿。
他伸手拿过了银票,戏弄般地用银票轻拍着她的脸说:“拿着,这是你的主人对你额外的恩赐。”
她也就只值一千两银子。
第14章 难以接受
主人?
谁是她的主人,她又是谁的奴隶?
从签下卖身契的怔楞里了清醒过来,文昔雀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因凌昱珩的一句话有了切身的体会。
尊严和自由被人踩在了脚下,未来的生活一片漆黑,如漫漫长夜,等不到黎明。
一千两被强制塞到了文昔雀的手里,她攥着银票,望着最陌生的熟悉之人,兜兜转转,还是一千两,这不过这一次,受伤的只有她。
她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站住,本将军有让你走吗?”
文昔雀停下脚步,一双眸泪眼婆娑,“你还想怎么样?”
凌昱珩张开双手,理所当然地说:“更衣。”
他花这么多心思,费了不少银子,她连“听话”都做不到,他未免太亏了。
文昔雀将手里皱巴巴的银票收起来,她擦了擦眼泪,朝凌昱珩走去,这是她迟早要面对的。
她走近了他,为他宽衣解带,浓郁的沉香之气在此刻格外地令人烦躁。
世家公子,高官尊爵,他是锦衣华服、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愿意放下身段,穿粗布短衣和她过着粗茶淡水生活的凌郎只是她的一场美梦。
梦早就醒了,是她固执地不肯清醒。
心口处密密麻麻地微微痛着,擦净的泪水又缓缓落了下来。
晶莹的泪珠滴落,凌昱珩看在眼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低头看向她道:“你现在心里是不是也在想,我要是死在战场上就好了?”
文昔雀将他的衣裳挂在衣桁上,随口答道:“你死了,那场仗谁来打?你不是天下人的英雄吗?”
只是不再是她的英雄了。
她心情乱糟糟的,也没法去细想他为什么说这种话,又想用什么样的法子来令她难堪。
“现在我能走了吗?我父亲还等着我去照顾。”
总不至于刚签下卖身契,他就急着要她暖床,凌昱珩会可恶到那种地步吗?
她为他更完衣,一下就远离了他,不过没关系,她的人已经属于他了,凌昱珩没再为难她,“可以,你千万要记得谁是你的主人。”
“我签了卖身契,不用将军再提醒了。”
她现在是什么处境,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了。
文昔雀出门连一盏灯都没拿,在黑夜里也没让人领着,寒气袭人的夜幕里,她踽踽独行,摸索着前路,被看不真切的台阶绊了脚,摔到在了冰冷的地面。
掌心蹭破了皮,膝盖处也隐隐作疼着,秋尽冬初原来是如此难熬的时节。
文昔雀起了身,踉踉跄跄地,自己找到了文徵元住的厢房。
她父亲还没醒,她摸了摸文徵元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不少了。
她呆坐在床头,直至黎明。
早膳过后,李太医来了,千年灵芝有了,针也施了,昏迷了一天一夜的文徵元悠悠转醒。
“这是在哪里?喜鹊儿?”
瞒是瞒不住的,随便问一问,就知道了,文昔雀实话实说道:“您好些了吗?这里是镇远将军的私宅。”
文徵元被她扶着坐起了身,接着,他用手挡住了文昔雀给他喂药的玉碗,“不忙着喝药,你先告诉我,你和他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
在镇远将军的地盘上醒来,很不对劲,他昏迷的地方离家很近,而凌昱珩曾经在书肆住过一段时间,他很清楚书肆的位置。
他的女儿看上去也在这里过夜了,于理于情都说不过去。
文昔雀垂眼:“没有,您还是先喝药吧。”
文徵元依旧抵着药碗,他的傻雀儿,苍白着脸色,眼神闪躲,精神萎靡,这种样子说出口的话,十成十的是假话。
他不安地说:“你不说清楚,这药为父不敢喝。”
文昔雀不敢说,她若说了,她父亲定是不肯再喝药的,岂不是一番功夫白费了。
“一两句说不清楚,您也还没告诉我您遭遇了什么,很多事我同样不能理解,而且您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喂过您喝药,现在不喝药除了让我担心外,没有意义,所以,请您先喝药,喝完了,我们父女俩再好好谈谈。”
李太医重新开了药方,文昔雀粗略地看过一眼,药方上的药比以前贵了两倍还不止。
她说的话在理,文徵元不好反驳,顺着她的意思喝了药。
喝完了药,文昔雀胆怯心虚,率先转移了话题,“爹您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您怎么会晕过去的,是谁对您做了什么?”
她的事能拖一会是一会,反而是真相如何,她才是最关心的。
造成这一切的,不要是凌昱珩,也不能是他,她无法忍受她签下卖身契本身就是个阴谋。
她问的急切,文徵元暂时忍耐住忧心,将家里发生的一切,包括钱被抢走和他被凌昱珩救了的事情一并都告诉了她。
文昔雀多少有了一些宽慰,凌昱珩很可恶是没错,但他救了她父亲,他没有算计她,至少这比她料想的最差的结果要好上太多了。
“该说说你的事情了,你对为父隐瞒了什么?”
不是他要怀疑救了他的凌昱珩,而是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他看的出来她有心事,还是很沉重的心事。
文昔雀偏过了头,“您养病是最紧要的,等您身体好些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您的。”
“你不说,为父是不可能再接受凌大将军的好意,我们现在就回家。”
文徵元急着起来,文昔雀哪里肯,都到这一步了,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她忙回道:“我说,我都说,您别急。”
文昔雀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和盘托出,她只能说一半,“我答应他,当他的……他的小妾。”
一句话能包含什么样的意思,文徵元能猜个七七八八了,他被救,被精心地照料着,这一切是用什么换来的,已经不言自明。
“咳咳……”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呛得脸都红了,“不行……我不同意,我把命还给他,不准他糟践我女儿……我这就去见他,死也不要……咳咳……”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淹死在清水河里。
第15章 你乖巧些
“爹,您别这么想,您先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