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一揪着他的衣衫,上下打量着他,尽是欣慰。
“真好,真好,长得比我都高了。”
温之柔抿嘴笑道。
“你是怎么好意思把你的身高拿出来说事?”
睿儿就这样乖巧地任由陈十一打量。
“姐姐,你变了许多。”
陈十一抿嘴笑着问。
“是不是变老了?”
“越来越好看了。”
她揪了揪他的耳朵。
“从小就嘴甜,那些糖可没白喂。”
睿儿现已长大,是个小少年,被当做小孩子说事,尽是羞涩。
他看着身边站着的人,眼眸有点涩然,从他记事起,她就一直在自已身边,在最艰难的时候,是她想尽办法让自已过得好些,有时候是一把糖碎,是河边捡回来的一颗透明小石子,她会陪着自已念书,她非得让自已当她的小夫子,后来才知道,她认识的字和懂得的道理比自已多得多。
他还见她,有时候躲在角落偷偷地抹着眼泪,又强颜欢笑,她的话越来越少,她最爱的就是忙完一日繁重的活后,坐在父亲给她建的简陋小竹亭边,一坐就是半夜。
他还见,伯父会抱着她,轻吻她的额角,眼眸里溢满笑意,发着光,而如今,大伯的眼里已没有光了。
“姐姐,伯父也来了,他在顶上给灯笼作画呢。”
众人抬眼,只见一清俊的身影伴在莹润如珍珠的灯笼旁,为他冰蓝色的衣衫裹上了一层雾,衣袍纷飞,随着垂坠在肩颈的墨发飘荡在春日的夜风中,手中的笔,行云流水,似乎看得有人在瞧他,转身而回,眸色一片清冷,又觉得无趣,只一眼,便又回了头,专心绘着花灯。
温之柔声音清浅。
“他性子冷,平素不爱说话。”
裴珞疏抬眼瞧了周遭一回,牵过陈十一的手。
“前头还有更精妙的,我们再去寻一番?”
陈十一点头,和温之柔和睿儿打了招呼,便往前走了去。
她手中又买了很多新奇的玩意,裴珞疏看着手中她的糖画渐渐地化掉了。
第248章 过往
今夜的灯会,注定是热闹的。
路上,遇到了五皇子。
“谨言,勇毅县主。”
“五皇子安好。”
五皇子一身玄色衣袍,笑眯眯道。
“谨言,你成亲时,你都不曾给我发一份请帖,就这样悄悄地成了亲,否则我定然是要送上一份大礼的。”
裴珞疏眼眸带着笑意。
“你有这份心,可比什么大礼都强。”
五皇子又把目光转向陈十一。
“县主,以后你可要好好管着他才是,调皮捣蛋可不比我少。”
陈十一眼眸沁着笑意。
“确实得要好好管着,以后必不会做出出格的事儿。”
裴珞疏瞧了陈十一一眼笑了,掏出手帕擦了她的嘴。
“吃得像个小猫儿。”
陈十一垂眸,她哪里吃东西了。
“前面茶楼,有一盏金丝紫米蟹粉糕,味道很是一绝,我们一起去尝尝?”
陈十一不是很想去,但裴珞疏却答应了。
“五皇子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赋星楼二层,裴珞疏和五皇子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陈十一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那扇最高的光墙上闪烁着银花,烟火不断缤纷绽放,又消散于瞬间。
烟火的这一生,只为绽放这一瞬间而活。
只活那么一瞬,却把那一刹那的美好,永远留在人的最美好的记忆。
烟火的生命,是延续在人那些美好的年华里。
她还看见温之柔带着睿儿挤在人群中笑着闹着,而温之衡只静静地站在不远的树旁,双手背立,脸上的笑意若隐若现。
大家都在越变越好,陈十一望着旁边的裴珞疏,举手投足不自然流露出自带的皇家贵气。
有些隔阂与生俱来,就算历尽千辛万苦,最终也会分道扬镳。
陈十一忽然觉得有点悲哀,这世间最难改变的便是门第和偏见。
即便有人为此破了规则又怎样,从古至今,感情不能当饭吃,利益才能。
人人都想成为例外,但人人都不是例外。
“十一,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裴珞疏牵过她的手,紧紧握着手中。
陈十一抬起双眸,浅笑一声。
“没事,只觉得这碗乳茶太甜,有点腻。”
“十一,这不是乳茶,是雪花茸沙,用勺子挖着吃,软绵的,带点咸口。”
陈十一神色微怔。
裴珞疏轻声地叹气,转身便和五皇子告辞。
“她有点犯困,我先告辞了。”
说完,便牵着陈十一回去了。
五皇子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十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吕二娘的事不会再发生,无人再对你的身份有微词,你不必忧思这些,你要好好的,我把事情做完,把手上的事交给五皇子,我们就离开京都,好吗?”
马车里,裴珞疏紧紧抱着陈十一。
“你好好的,吃药把身子养好,我们再要个孩子,性子要像你,活得像个太阳,温暖身边所有的人。”
陈十一浅笑安然。
“好。”
她不能一遇到问题就退缩逃避,这都不像自已了。
次日,陈十一写了书信,给了远在原州的伯渊,他在原州一直监管着自已的产业。
“帮我联系到福大,我有事找他。”
“还有,最近帮我盯着沈无恙,看看他有无回京的打算。”
她又给远在安州的常意去了信,让他赶来京都一趟。
最近,龙沐川一直闷在他的王府内,很少外出。
他在思虑问题,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他该不该把裴珞疏杀了?
不管裴珞疏承不承认,他就是皇太孙,自已是亲手杀了他父亲的人。
他们终将是一世的仇人,为何要心软?
他的大哥仁孝温恭,贤德承基,朝臣上下,无一不称赞,大哥的母亲是中宫皇后,所以,他一出生就被捧在云端。
而自已是个宫女所生,后给了个采女的位份,因着生母的身份,从小就被忽视,皇宫这个地方,只能仰仗别人的鼻息而活,把自已养成一个从阴沟里偷窥别人生活的老鼠,只能捡别人丢下的残羹冷炙活了下来。
他以为一辈子就这么活着,可偏偏没有。
有天生病,高热不退,去太医院找人的内侍,碰到了太子,跪求太子救了自已的命。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一直仰望的大哥,亲手给他喂了药,温和地安慰着他,呵斥内务府做事不公正,并着内务府重新给他恢复皇子该有的待遇,添了新衣,换了新床,吃了很多自已平时根本吃不到的珍馐,还让他跟着太傅读书习字。
他从未得到的父爱,却在太子这个当大哥的身上得到了。
那年,他八岁,大哥二十二岁。
而在这一年,皇太孙出生,这更是一个金尊玉贵的人儿。
甫一出世,他便被圣上册封为太孙,就算大哥没有登基,这位也是皇位的继承人。
他艳羡这所有的一切,他也愿意将自已的一生奉献给这个唯一给过自已温暖的大哥。
直到,他的母亲郑采女的死去。
他的母亲虽位份低微,但恪尽职守做好一个母亲的责任,她每天在宫内做一些绣活,往宫外售卖,得了一些微薄的银钱,将自已勉强养活。
绣了那么多年,她的眼睛都花了,最后,只依靠双手,抚摸着自已的脸,想象自已长成什么样。
就这样一个只需要活着,低微到了尘埃的人,却被那些内侍毒杀了。
只因他偶然间听得大哥说过一句话。
“小川的婚事只怕她母亲的位份是个拖累,看了几家女儿,都不怎么好。”
他的三哥,当今的圣上,告知自已这一切的时候,他差点疯了。
他最敬爱的大哥杀了他相依为命的母亲。
他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活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