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多好一个官,怎就被这个不孝女连累了!”
各种唏嘘,唾骂,感慨一股脑往她脑子里挤,云桑只觉她脑袋快要炸了,眼泪也要流干了。
睁开眼时,朦胧的天光透过锦帐,光线微弱让她辨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时辰,但她也不在乎,只想静静躺着。
周围很安静,也没有鸟雀啾喳,更没听到外面小丫头轻声细语。
应当是黎明,云桑判断。
庆幸是黎明,无人打扰,云桑可以不用一醒来就面对各色纷扰,可以暂且给自己留一片清净。
呆呆地看着帐顶,云桑将梦境想了一遍又一遍,麻木的神情下是一颗惊涛骇浪的心。
终于,黎明被炽阳淹没,外面的光线越来越强,是天亮了。
喉咙很干,还残留着苦涩药味,她想喝点温水顺一顺。
刚咳了两声,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帐子,就听到床边悉悉索索一阵动静,照云露出了脑袋。
“小姐醒了!”
原来照云一直守在她床边睡,此刻听到她发出的动静,立即就惊醒了。
明静院的婆子连忙去回禀了家主,傅允匆匆过来了。
今日是十七,已经不在中秋三日休沐中了,但傅允实在放心不下还昏睡不醒的女儿,尽管大夫说烧已经退了,但是人没醒傅允还是不安心,干脆又告了一日假。
好在前些日子他将政务处理得七七八八,告一日假也无妨,就是前脚他被陛下罚了半年俸禄,后脚告假,引得朝中议论纷纷。
不过傅允都不在意,他属实放不下心,陛下生气归生气,也不会就此将他如何。
在爹爹的陪同下用了些轻淡的粥菜,云桑觉得浑身舒服了许多,人也跟着暖了不少。
爹爹的脸色有些不好,应当都是操心她所致,想到这,云桑心口沉闷。
“女儿既醒了,只需喝喝药便成,爹爹切莫为了我耽误了公务,快回尚书台吧,莫要让陛下再不悦。”
云桑不想爹爹因为自己再被陛下责怪了,只是一场风寒而已,她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不需要爹爹告假陪着。
“不碍事,索性爹爹已经告了一日假,权当休息了,明日便去上职。”
傅允乐呵呵的,但掩不住面上的疲态。
云桑催促他去歇息:“那爹爹快去睡一觉吧,眼圈都青了,我会好好喝药不乱跑的。”
傅允知道女儿一向乖巧,应了一声回屋歇息去了。
下月重阳,陛下有祭天之意,接下来怕是还有要忙活的,他确实得养足了精力去应对。
今日风大,吹过来时裹着寒气,纵然日头不错,云桑目前也受不得这样的风。
她只好待在屋内,照云还贴心给她燃起了一盆炭火,屋内更暖了。
照云去将今日的药端来,黑乎乎的一碗,看得云桑直皱眉。
睡梦中满嘴的苦涩她还记得,更是勾起了那场可怕的梦境。
“小姐别担心,婢子拿来了荔枝糖,只要快快地喝下药再吃一颗就不苦了。”
她七岁那年被卖到了人牙子手中,那时她瘦瘦小小的,病又总是不好,人牙子觉得她卖不出去也不舍得再花钱给她治。
是小姐买走了她,还给她花钱治病,喝药的时候她没忍住掉了几滴泪,小姐以为她怕苦,将身上的糖给了她,正是荔枝糖。
“吃了糖就不哭了呦~”
比她还小一岁的姑娘笑出两个梨涡,照云瞬间就不觉得苦了。
云桑笑笑,依言飞快将药灌下去,将荔枝糖含在嘴里,可心中还是很苦。
“对了,取药的时候碰见了江少侠,他想见小姐呢!
“不过外面风大,婢子担心小姐被风吹着,还是缓些时候吧。”
照云没有跟去皇宫,自然也不知道中秋宫宴那夜具体发生了什么。
家主不说,小姐也不说,照云自然也不会去追问。
听照云提起江见,云桑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又发颤起来,眼睫低垂,眸光黯淡,陷入了低迷的情绪中。
照云觉得自己经历了好长一段寂静,才听到小姐的声音,声音闷闷的。
“就说我不大舒服,暂时不能见他。”
“晚上吧,让他戌正时分来,就说我同他一道看月亮。”
越说到后面,照云越感觉小姐的声音带着些轻颤,那股情绪听得她鼻子一酸,也没去好奇问为什么小姐要看十七的月亮。
照云嗳了一声,将药碗端了出去,顺带将话带给了江见。
原本还闷闷不乐的少年一听到后面的话,面上的郁气当即一扫而空,眉开眼笑地走了。
照云回来的时候,云桑懒得穿上一层又一层衣裳,只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在身上,坐在铺满柔软地衣的地上摆弄着一地闪闪发光的东西。
一开始照云离得远没看清是什么,走近看才辨别出来,是一堆金玉之物。
金锭银锭,一沓沓银票,还有各种钗环首饰,尽管跟着小姐见了不少贵重东西,照云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些毫不逊色。
像是幼童在摆弄自己的玩具,照云看着小姐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不仅是喜爱,还有留恋。
很奇怪,明明都是小姐的东西,为何会产生这样复杂的情绪呢?
“婢子知小姐有零花钱,怎的这么多,还有这些簪子花钗,婢子好似都没怎么瞧见过。”
那里面,有些是一路上买来的,有些是江见在长安无事买回来的,都不是云桑以往在家戴过的,照云自然眼生。
“都是江见买的,这些钱也是他的。”
满满铺了一大片,照云听了话看过去,掩饰不住讶异,惊叹道:“江少侠那么有钱的吗?”
云桑拿起一只清透又泛着盈盈紫意的翡翠玉镯,瞳孔也染上了些淡紫。
“是挺有钱的,不过都是血汗钱,我倒希望他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江见总说今年没碰上什么事,可云桑觉得今年已经是她经历过最凶险的一年了,难以想象以往她不在的时候他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说不定哪天就丢了性命,云桑怎么能不多想。
照云看着面泛忧愁的小姐,也想起了江少侠的营生。
在江湖混饭吃的,听说书先生说那过得都是刀光剑影的日子,实在危险。
一想到小姐同世子退婚便是要跟着江少侠过日子,照云顿
时一阵心惊,这太凶险了,小姐跟着多危险。
不行,不行。
挨个摸了一圈,照云还在忧愁着,就看见小姐将银钱和首饰都放进了回来时背着的小布袋里,一副收拾起来的架势。
银钱收起来也就罢了,那些日常能用到的首饰为何也要收起来?
照云也瞧了,都很漂亮,小姐瞧着也喜欢,不如放在妆匣里,日日挑着戴不好吗?
刚想说话,小姐的交代就来了。
“照云,我有个差事交给你,你同谁都别说。”
“还有,等我爹下职了马上将他请来,我有事要同他说。”
说完,勾了勾手指,示意照云凑过去。
照云附耳过去,听到那差事,惊疑不定。
“先别多问,到时会告诉你。”
被小姐肃着脸的模样感染,照云也正色起来。
“小姐放心,我自然买最烈的!”
……
暮色降临,早办完差事的照云将下职的家主请到了明静院。
照云守在外面,也不知父女二人密谈了些什么,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见家主出来了,饭也没来得及吃,就忙碌去了。
也不知是忙活些什么。
快到戌正,照云依着小姐的吩咐将下人都遣走,将小姐需要的葡萄酒烫上,月团备上,便去叫江少侠了。
显然,照云还是低估了江见的热情,一到外头,就看见人早早等在那了。
仍是一身单薄的白袍,站在冷风阵阵的秋夜里,也不知站了多久。
“小姐让你过去。”
照云搓了搓手,神色复杂。
虽然小姐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但照云不是多么蠢笨的姑娘,凭着零碎也猜到了些许,因而现在看到江见心绪有些复杂。
江见没想到娘子今夜居然直接让他从门进,不再是翻窗子,他不由得往好的方向想了些,觉得很可能自己就快要有名分了。
美滋滋进屋,看见的是一副温馨美好的画面。
风寒初愈的少女面色还有些苍白,但被红泥烤炉中的炭火映出些红晕。
她盘腿坐着,面前是一张精致小巧的长案几,上面放了一碟月团,看着便是甜滋滋的味道。
月团旁是一只圆肚长颈的漂亮银酒壶,淡淡的清冽酒香已经迫不及待散发出来,勾人心弦。
还有一只红泥烤炉,烤盘上正炙烤着一些板栗,白果,甚至还有小小的橘子瓣。
一时间,板栗、橘子、酒好几样香气混在一起,满室都是甜香味。
“快来坐下。”
迎接他的是少女甜蜜的笑颜,只这一个笑,江见几天的寂寞和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嘿嘿,来了~”
丝毫不见外地坐在云桑对面,少年的快乐溢于言表。
先是捏了一个月团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盈满了口腔,他连着嗯了好几声,赞不绝口。
“娘子也吃~”
云桑没有接他递来的月团,只微笑道:“大夫说我大病初愈不适宜吃些甜腻的,这是我专门拿给你吃的,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