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着仿佛盈满了街道的奶香味,李承钰陷入了一场幼时的回忆中。
那时仪君才五岁,刚进宫伴读,谁也不熟悉,虽然看着还算镇定,但那双明澈的眼眸中总是藏着一丝怯怯的情绪。
恰逢一日十弟带了一盒子糕点,一股甜腻腻的奶香,是长宁街上的奶团糕,李承钰一惯不爱吃甜腻的。
十弟带的少,便没有分给很多人,这本没什么稀奇的。
但那时李承钰的座位正好在小姑姑的左后方,而仪君就坐在小姑姑左侧,每天都坐得规规矩矩,像个精致的小木偶,鼓着一张白嫩软乎的包子脸听学士讲学,而他只要抬眼便能看到她。
那时他看见仪君少有的露出了类似于垂涎的神色。
是的,垂涎,对着十弟的奶团糕。
但是她遮掩得很快,等他再一抬眼,人又变成了那副端端正正的模样,仿佛刚才都是他的幻觉。
下学后,父王来接他,正遇上同样来接女儿的傅公,两个大人走在前面说笑,李承钰听到傅公说去年仪君吃了太多甜食将牙吃坏了,如今不敢让她乱吃。
李承钰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故意过了好几日,让冯安去外头买了一大盒子奶团糕,然后带到学堂,说是母妃硬塞给他的,他不大喜欢,便在学堂里散了。
他带得多,学堂里人也多,每人差不多都得了一块。
课间,李承钰看着捧着糕点小口吃起来的仪君,心中流淌着那时他根本不理解的甜暖热流。
这样很好,她既吃上了奶团糕,一块奶团糕份量小,也不会让她蛀牙。
“三哥~”
一声清朗的唤声打破了他的回忆,李承钰扭头一看,是他那个整日如纨绔一般的十弟骑着马过来,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
“十弟。”
李承钰将飘远的心思收回来,对着李承欢打了声招呼。
他的人缘不差,跟谁的关系都说得过去,尽管两家暗地里风起云涌。
“三哥这是在干嘛?”
前几日皇祖父将他眼馋好几个月的宝马赐给了他,李承欢近来心情不错,隔三岔五地都要骑着他新得的骏马在外头跑几圈。
李承钰瞥了一眼十弟身下的骏马,正是皇祖父今年新得的汗血马,平日喜欢的紧,如今也给了十弟,皇祖父果真对十弟有几分宠爱。
小时候便是这样,当时李承钰不懂,去问母妃,母妃悄悄告诉他,说是因为老十刚出生时模样同他那位夭折的九弟有几分相似,皇祖父爱屋及乌,故此对十弟有些不一般。
“买些糕点回去。”
李承欢瞧了一眼糕点铺是什么,反应了过来,面带笑意地打趣道:“奶团糕,是给仪君小姐带的吧,我记得她似乎爱吃这个。”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李承钰嗯了一声,一副不大想言语的姿态。
李承欢也觉没劲,策马就要走开,然还没扯一下缰绳,一道十分刺眼的白影从铺子里挤出来,李承欢看清了那少年面容,神情瞬间惊怒。
“是他!”
李承钰也被吸引了注意,循着十弟的目光看过去,面上也倏然间沉了下来。
正是那个江湖草莽,此刻拎着一盒子糕点出来,身上还挂了好几个盒子,看样子不是吃食就是簪钗那种小物件。
至于是给谁买的,李承钰自不用费心想。
第70章 皇权
恰好, 江见眼力很好,自然也看到了李承钰。
那样矫情又风雅的出行排场,也就李承钰了。
本不想搭理他的, 但看着他身边内侍屁颠屁颠拿着一盒糕点也从铺子里出来, 江见就知道这厮又要来献殷勤了, 还和他买一样的糕点。
他觉得很膈应,将身子一扭, 来到了李承钰的车驾前。
至于那个在马上怒视着他的锦衣少年,江见没放在眼里, 只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记不清了。
径直走到跟前, 笑容灿烂劝道:“世子就别做这等无用功了,又没人吃,浪费钱。”
一击脱离, 江见说完就走,谁也不理。
李承钰倒是没什么, 只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一旁的李承欢气炸了,反应尤为激烈。
这引起了李承钰的疑惑, 开口问道:“十弟怎的这样气愤?”
虽然武都郡那事已经隔了几个月, 但如今一想起当时那一脚,李承欢痛感好似又回到了身上。
一模一样
的装束, 一模一样的脸,还有那柄眼熟的银色细剑。
这分明就是当初在红袖招痛揍他的人!
但当时的恐惧忽然又涌上了心头,李承欢没敢去追,怕再遭难。
极度波动的情绪下,听三哥问他话, 李承欢也就老老实实答了。
“那人就是在武都郡伤我的江湖剑客,居然还敢来长安!”
想追上去,忽地想起对方武功高强,李承欢又冷静了下来,只脸色不好地看着人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十弟确定是他吗?”
对于这个十弟在武都郡遭难一事他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当时只是过了耳,并未在意,如今发现开罪了十弟的人竟是他,李承钰露出一抹笑来。
“自然,那厮化成灰我都认得,就是可惜人走了,有些难寻。”
李承欢正为自己没出息得反应懊恼着,就听到一旁三哥友善道:“无碍,我知道他,正是傅家的……侍卫。”
想起那夜挨的一拳,李承钰眸色一冷,缓缓道。
李承欢神色一愣,继而笑道:“那敢情好,带人上门去要,来了这长安还想好过,非得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骄纵跋扈惯了的李承欢扬起恶劣的笑,策马回了王府,准备带些精锐过来讨人。
近黄昏时,傅家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正是十皇孙李承欢带着景王府的府兵,说是来讨要行刺皇孙的刺客。
不仅报出了武都郡和红袖招的具体地点,还描述了江见的形貌,这让云桑都不敢轻易否决了。
因为江见当时为了被劫持的她真的大闹过红袖招,但行刺十皇孙云桑压根没有印象。、
当时为了逃跑,云桑脑子里都乱哄哄的,除了翠娘那张脸,还有那一场春宫,她什么都没留意。
毕竟是皇孙,傅允先将人请进了正堂,云桑立即去将人捞过来问了。
一问才知,当时红袖招那位长安的贵人正是十皇孙,江见只是顺带把他也打了。
如今就变成行刺了。
云桑立即拿定了主意,这桩行刺怎么都不能认。
认了,不仅江见遭殃,毕竟行刺皇孙的名头可不小,加上这个十皇孙又得今上几分宠爱,怕是爹爹也不好收拾。
且这事虽事出有因,但解释不得,只要一解释江见是为她将十皇孙给打了,爹爹先前给外界的说辞便破了。
说好了是在蜀地养伤的,怎的在武都郡被拐进了花楼,还跟一个江湖人在一块?
无论如何,她得咬死了不能认。
好在爹爹也足够沉稳,就算不知内情也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只说家中没有什么江湖来的侍卫,将一切都否认了。
其实傅允想得很简单,他不能让那小子送出去,要不然女儿得伤心成什么样。
后来得知了“行刺”缘由,傅允更不后悔了。
原都是为了女儿,不小心将十皇孙揍了一下,不打紧,不打紧。
李承欢虽得皇祖父偏宠几分,但也没狂到在宰辅面前放肆,带府兵搜宰辅的宅子,被傅允敷衍了一鼻子一眼,李承欢无可奈何地带着外头的府兵离开了。
别让他抓住机会!
父女两也深知十皇孙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怕是在外头守株待兔,于是勒令江见最近都不许出门。
江见憋屈得浑身上下都难受,但想着不能给娘子家添麻烦,便乖巧应了,只让云桑中秋早点回来,十六也别忘了陪他一起看月亮。
云桑又半喜半忧,总觉得前途迷惘,但她不能丧气,她要为自己拨开迷雾。
“好,到时候咱们对着月亮小酌几盏,再吃些月团~”
少年眼眸亮晶晶地点头,露出欢喜的笑,就好像回到了当初,那段流落在外的时光。
……
承宁帝生性爱热闹,尤其在章懿太子故去后更甚,除了清明那等踏春游玩的节日,他都会在宫内举办宴席,让王公大臣携着家眷过来同乐。
中秋宫宴晚上才是重头戏,但众臣也不会去得太晚,用过午饭,又小睡了片刻,云桑起身梳洗。
随着天气冷起来,她的身子骨也怠懒了许多,硬是在床上磨叽了一盏茶才起。
想去见见江见,向他告个别,但人来人往她一直未寻到机会,只能先走了。
谨记着娘子的交代,江见一步都没有往外挪,生怕被那什么皇孙拿出把柄又来上门骚扰。
躲在一棵粗壮的柳树后,江见目送着少女翩然离去,心里想的是自己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娘子身边。
就像以前一样。
手指在腰间的葫芦上打着圈,心中的焦躁却是半分不能减。
不知为何,近来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中秋大宴,自是比熙宁的的生辰小宴要热闹得多,也嘈杂得多。
一进宫,爹爹便去了同僚那里,云桑也跟着宫女去了熙宁的玉宁殿。
玉宁殿里,不仅有各家千金贵女,还有皇家女眷,乌泱泱的一片,光是问好云桑都问得嗓子发干。
云桑素来人缘不错,一闲下来许多同龄的姑娘便凑上来与她说话,大多都是关切她在蜀地遇刺一事,也想抨击蒋氏来着,但想着这牵扯到长辈之间的糟心事,便住了口。
与往昔一般,话题说着说着转到了姑娘们喜欢的话题上,长安流行的衣衫首饰,胭脂水粉,还有一些新出的美味小食。
可惜的是云桑有个手帕交去岁就嫁到了冀州,除了写些信件过去,两人一时也无法聚在一处。
金阳县主李青嘉姗姗来迟,笑意明媚,春风灿烂。
想来新婚后与上官大夫蜜里调油,身心舒朗。
云桑对上金阳县主倒有些不好意思,旁人或许不知江见的存在,金阳县主的夫婿是上官大夫,夫妻两人夜话时兴许也会谈及她与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