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落在后面,目送着父女两人离开, 自言自语道:“又要审人了~”
云桑知道爹爹此次来是为了知道什么, 父女两人一坐下,只留了照云一个人在内, 云桑将坠崖后的事娓娓道来。
当然,在某一方面她同江见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致,对于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日夜亲昵,云桑是没脸说出来的,只交代了那些爹爹能听的清白话。
傅允将女儿一字一句都听进了耳朵, 心中默默消化了好半晌。
倒是跟那少年说得大差不差,只是又略有不同,那少年要略微夸大了那么点,女儿倒是客观实在很多,就是也能听出话语中掩藏不住的情愫。
傅允心中悄然轻叹了一声,知道女儿长大了,他不能拦也拦不住。
“囡囡想要哪一个?”
千言万语化作最后一句问话,也是傅允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
云桑一时没反应过来爹爹在问什么,愣怔地抬起眼,有些迷惑。
傅允笑,没忍住调侃道:“总不能两个都要吧?可爹爹瞧着怕是哪一个都不愿意啊~”
云桑这才知晓爹爹在问什么,更是被那番调侃的话逗得急色。
“爹爹你乱说什么!”
她要是真敢这般,李承钰那边先不说,江见怕是得提剑砍点什么。
深吸一口气,云桑施一礼,话语坚定道:“还请爹爹替我去向英王府退婚。”
英王府内,与傅允寒暄了好半晌听到这声退婚,英王夫妻面上笑容缓缓褪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下首的儿子。
原本还算气定神闲的如玉公子早已在那句退婚下抿紧了唇,气氛开始凝滞。
……
云桑没有担心过爹爹去英王府退婚会有什么波折,关于自己身上的差错,世子或多或少也是知道的。
不管是他猜疑她失踪后遭遇了什么觉得心中介意,只他在上官大夫家看见自己和江见相处自己便没什么好辩驳的。
虽是失了记忆,但总归是她这边出了岔子,想必爹爹与英王爷好好说道,诚心致歉,对方应当也不会揪着她这个清誉有损的未婚妻不放了。
李承钰那样傲然挑剔的一个人,总不会还觉得她完美无缺了。
就好像年少时在皇宫读书时,李承钰最不喜旁人碰他的东西,只是被景王家的小公子李承欢用了一下砚台,就直接蹙眉将砚台丢给别人用了。
云桑还记得,她和李承钰定婚前,具体什么时候记不太清楚,应当是十三岁时的春日,那时她捡到了李承钰的佩玉,大抵是被自己摸久了,等到云桑送还给他时,等来的是对方一句不要了。
整个书院都知英王世子的性子,云桑也只以为是李承钰见他那只玉佩被她碰过了,便不想再要。
但玉佩这东西不是一般物件,云桑自然不能留着。
都是未曾婚嫁的少年男女,把玉佩这样的东西一送一接算怎么回事?
下学回去,云桑就将李承钰的玉佩给了爹爹,爹爹上朝后委婉地表示是家中女儿无意间捡到了世子的玉佩,特此来归还。
后面的事云桑就没管了,想着李承钰那样的性子定是收到玉佩也会随手丢给旁人。
因而,再对上自己觉得不再完美的未婚妻,怕是不会留恋。
想必爹爹会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婚事也能拿回来了。
从爹爹那里出来后,云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也没瞧见江见堵在海棠树下,心想应当是办他那些事了。
今日的日头很足,云桑让人将长榻搬出来,在外面悠闲晒太阳,吸收一下太阳精华。
长发凌乱却又自由地散落在颈侧,云桑才眯了一盏茶的时间,隐约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她微微睁眼,看见来人是谁,心中激荡,面色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
“小姐,这是小姐的二婶和堂妹,小姐还记得吗?”
照云是个很靠谱的姑娘,记住了她的叮嘱,演起来像模像样,要不是云桑此刻也得装一下,她非得夸几句不可。
蒋氏和傅文瑛竭力摆出往常不亏心的姿态,一前一后来到了明静院,傅文瑛的火候不如蒋氏,一双眸子里尚能看见些隐约的忐忑。
蒋氏就沉稳多了,看起来还如往昔一般慈爱。
对上那双犹如母亲般慈和的双目,云桑心中黯然。
她自出生便没有母亲,也没有感受过母亲是何种滋味,虽然爹爹待她已经足够好,可以说是又当爹又当娘,但还是有区别的。
二婶蒋氏的存在便时常让云桑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来自母亲的感觉。
尤其是当看二婶与妹妹文瑛相处时,那种独属于母女间的亲昵,总让年纪幼小的她十分羡慕。
二婶平素待她也很好,总是那样温柔和善,少不更事时,她觉得母亲的感觉大抵就是这般了。
若不是坠崖前那一眼,可能她永远都不会怀疑到二婶头上。
掩饰住复杂的心绪,云桑装出陌生又好奇的模样,生涩地喊人。
“见过二婶,妹妹。”
蒋氏看着眼前少女陌生的情态,像以前一样堆着笑道:“可算是回来了,大小姐这一趟委实凶险,好在洪福齐天,日后一定诸事如意。”
爹爹说他并未将自己遭遇刺杀的事情告知二叔一家,家中仆从更是只以为她只是晚归,但二婶却说出了凶险二字,怕是心神不稳下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
若是有擅长断案的刑部或者大理寺官员在此,怕是都能品出些味道来。
云桑也不急着点破,毕竟捉人要拿赃,自己一人所言就算爹爹信服又怎样,必须证据确凿才行。
蒋氏又装模做样地关切了几句,云桑始终表现出适当的陌生和努力对她们的亲近,蒋氏没看出什么毛病来,就要带女儿回去。
“不如让妹妹留下来同我一道说说话吧,爹爹和照云都说我先前和妹妹关系很好,就算不能恢复记忆,说说话也能熟悉熟悉。”
蒋氏不想留自己这个心性不够稳重的女儿在这,但云桑这一番话又叫人没法拒绝,看向少女那双纯澈欢喜的双眸,蒋氏强行让自己心安定些。
“是二婶考虑不周了,确实应该让你妹妹留下与你说说话,文瑛,你在这好好陪你姐姐说话,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蒋氏来不及反应也没机会反应,今日是个好机会,她得想想办法抹去那一道道罪恶的痕迹。
不仅是自己弟弟那边,还有那些被她收买去马车上做手脚的人。
踏出明静院,蒋氏面上的柔和寸寸碎裂,化作漠然。
看着愣愣站在面前的傅文瑛,云桑佯装出腼腆与羞涩,将软榻让出一半,对着傅文瑛友善地招手道:“快过来坐啊妹妹~”
正值芳华的少女本就生着一副与明月争辉的美丽容颜,此刻又这样对她灿烂笑着,这一下让傅文瑛回到了过去。
她心房松懈了些,没有那么紧张了。
反正姐姐现在丢了记忆什么都记不起来,而且、而且那事她根本就没插手,她是清白的。
对,她是清白的,母亲行凶时她都不知道的,不能怪她。
反复这样安慰了自己几遍,傅文瑛终于心安理得地坐在了姐姐身边,目光近距离落在那张鲜妍如花的面颊上,心又是跟着一怔。
流
落在外的几个月不仅没让姐姐损耗半分,甚至容色更甚从前了。
“姐姐似乎比先前丰盈了些。”
心里这样想着,傅文瑛一时嘴快便说了出来。
云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忍住笑了一下。
江见这人虽糙,但待她可一点都不糙,虽然也不能像家中这样精细,但几乎没受什么苦,在吃食上更是上心,不仅变着花样地吃,顿顿还吃得不少,长肉再寻常不过了。
“应该是,外面有很多好吃的,一不小心吃多了。”
少女浅浅地笑着,好似真的是在外面散心,看了许多美丽的风景,吃了许多美食,而不是遭遇了惨烈的刺杀,九死一生回来的。
想到这儿,傅文瑛情绪有些波动,被云桑捕捉到,眸光闪烁问道:“爹爹和照云都说咱们姐妹两以往关系甚好,为何妹妹看起来总有些生疏?”
傅文瑛本就不算平和的内心又是一乱,呼吸一滞。
“怎会,姐姐看错了,我只是见姐姐平安归来太高兴了。”
云桑含笑地看着莫名惊惶的傅文瑛,心中有了些数。
想来那事妹妹也是知道的,就是不知是二婶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又或者她有没有沾手?
云桑自认从小到大待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还是不错的,对二婶也是敬爱有加,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让她们如此这般痛下杀手。
她到底挨着她们什么了?
“听照云说起,妹妹与我从小常常一通吃,一同睡,形影不离,可惜姐姐现在都忘了,要不然真好奇那是什么感觉,一定很开心吧?”
云桑继续伪装着,十足记忆缺失的单纯模样,这让傅文瑛既放松又愧疚。
姐姐自小便待她如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送一份给她。
她害怕雨夜的雷声,有段时间母亲生了弟弟,不能过来哄她睡,都是姐姐来陪她,与她聊天聊大半宿。
但就是这样的她,却害了姐姐差点横死,要不是遇到那个……
忽然想起了那日跟在姐姐身边的那个剑客少年,傅文瑛心神一转。
那少年瞧着与姐姐便举止亲密,好似又跟了回来,不用想便知关系匪浅。
“姐姐,那个你带回来的江湖少年是什么人啊?”
顿时,傅文瑛其余情绪都跑了大半,心头火热。
不管姐姐是移情别恋还是清誉受损,与英王府那边的婚事都会摇摇欲坠,天家子孙,又怎能容忍未来的妻子不贞呢?
新潮翻涌下,傅文瑛没忍住打探起了姐姐的私事,心里期待着。
不过云桑现在与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模样了,没有像寻常小姐妹一样承认或者分享自己的心情,只神秘兮兮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这一场聊天,傅文瑛不仅无功而返,还提心吊胆了一阵,十分沮丧。
……
傅允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傅允今日先是假意去尚书台处理了半个时辰政务,又借口家中有事匆匆离开了再去的英王府,从英王府离开后便是追查蒋氏的弟弟蒋琥。
傅允曾施恩于武侯中的一个赵姓将领,此事交由他去办傅允很是放心。
果然,不过一日的功夫,便捉住了躲在大慈恩寺中的蒋琥,对着这个弟妹家的亲戚,傅允此刻再没了什么客气。
就是这个人直接害得他的囡囡掉下了悬崖,若不是命大不知尸骨都被江水冲散了。
虽然云桑这个受害人的指认很有力,但罪犯亲口认罪更妥帖些。
傅允是十足信任女儿的,若不是还想求个证词,他都能立刻取了蒋琥的性命。
妙澜可就给他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含辛茹苦地养大,他怎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