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弱不禁风梨花带雨,一个倔强倨傲的尖锐,对比太鲜明了,任谁都不会站在郁禾这一边。
裴聿泽暗自惊讶,眸底更沉了:“只是因为颐和公主说错了话惹你不高兴,你便要动手?”
“是!”郁禾梗着脖子。
气氛陷入了冰点,只有颐和隐忍的呜咽之声,和郁禾不知错的倨傲,让裴聿泽的眼神更冷了。
“哟,这是怎么了,这高兴的日子,怎么都红着脸红着眼的。”傅贵妃迤逦端庄地走了过来,笑着拉起郁禾的手,“可是驸马惹咱们郁禾生气了?我帮你骂他。”
郁禾草木皆兵,甩开她的手,呛她:“与你何干!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也不想理裴聿泽。
青鸟彩鸾匆匆行了礼,急忙追上去了。
傅贵妃笑容僵了一瞬,转头看向裴聿泽:“驸马还不去追?”
裴聿泽握紧了手指,收回凝在郁禾背影上的目光,紧绷的下颚面向傅贵妃时略有松弛,语气虽恭敬,语声还是沉冷:“还望贵妃娘娘莫要介怀,是臣今日失约惹得公主不快。”
傅贵妃掩唇一笑:“我都明白,郁禾的性子......”她欲言又止,看向裴聿泽,语重心长道,“真是辛苦驸马了。”
裴聿泽眼神微变,只当没有听懂傅贵妃的话中深意,作揖道:“臣告退。”
花园里只生剩傅贵妃和颐和,她转头看向颐和,见她脸上的红指印,关怀道:“委屈了,记得擦药,别让皇上看到。”
颐和眸色黯然:“颐和明白。”
傅贵妃满意而笑:“过几日就是浴佛节了,我让制衣局给你做了几套衣裳,回去试试,那日你必然是最出彩的。”
颐和福身:“谢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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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东华门外的涂庚看着红着眼出宫来的公主怒气沉沉地上了马车,紧接着就看到他家公子也满脸阴霾疾步而出,一言不发跳上马背,心叫不好,定然是因为他家公子误了时辰,小公主恼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踩马镫都踩空了几下,不意外地接收到了他家公子斜睨过来的冷眼。
完了,这是真恼了。
一路死气沉沉地回了裴府,趁着裴聿泽下马的空挡,涂庚已经跑到了他马下,飞快低语:“公子,女子都是要哄的,哄哄公主,哄哄公主。”
裴聿泽睨了他一眼,并未理他,就见马车门开了,青鸟扶着郁禾下车来,经过他身边时,连看也没有看他。
涂庚警铃大作:“公主毕竟是公主,娇气一点正常,公子你先低个头吧,丈夫向妻子低头无甚大不了的......”
“闭上你的嘴。”裴聿泽冷冷开口。
涂庚立即捏紧了两瓣嘴唇,忘了他家公子也傲气的很,哪里是低头的主呢!
裴聿泽一直跟在郁禾身后,两人都是冷冰冰的模样,简直要把所经之处的下人们都冻僵住了,行礼后连头也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生等着这两位主子走远了,才敢站直身子长舒一口气,疯狂交换眼神,愣是不敢多议论一个字,只想着等晚上回了后房再说个够!
等走到梧栖院外的杨柳心湖时,裴聿泽还是喊住了郁禾,她站住了脚却没有回头,裴聿泽上前,就见到了郁禾气得红红的一张脸,衬着她的眼尾也红了一点,裴聿泽明明最是厌恶骄纵无理的姑娘,偏看到她委屈又倔强的模样,反倒气消了一半。
“你一定要如此气焰十足,将所有人都伤一遍才罢休吗?”裴聿泽拧眉质问,语气却不再强硬,“你受尽宠爱,颐和公主已处处避让,你何苦再与她为难?”
他想起成亲前在皇宫见到的颐和顶着苹果的一幕,明明怕得很,却连拒绝郁禾的勇气都没有,他方才消了的一半的气又再度升腾起来。
“呵,我为难她?”郁禾冷笑,“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嚣张跋扈,做什么都不对是吗!”郁禾水灵灵的眼睛泡在水里,睫羽瑟瑟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偏不让它掉下来,“你知不知她说了什么!”
裴聿泽凝视着她,目光镇定而冷漠:“不管她说了什么,都不是你动手的理由。”
郁禾眸光一滞,噙着泪忽然笑了一声,心也凉了一分,他不关心她的心情,也不愿了解她的心情。
“公主,聿泽哥哥。”段雨瓷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大树旁,提裙走了过来,郁禾本就不高兴,看到段雨瓷袅袅走来,越发心浮气躁,索性别过脸去,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段雨瓷十分歉疚地看着郁禾,向她福身行礼:“公主是在生聿泽哥哥的气吗?还请公主别气了,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是我耽误了聿泽哥哥进宫的时间......”
郁禾倏地回过脸了,直勾勾盯着段雨瓷,段雨瓷突然就被吓到了,向后退一步,脚下一崴向裴聿泽靠去,裴聿泽将她扶稳后,感受到郁禾的目光,他很快松开了手,看向郁禾,被她眼底的怒火和失望刺到了。
“这件事我是要......”他出口是段雨瓷没想到的急切。
“原来不是为了公事,是为了段小姐。”郁禾凄然一笑,亏她还苦心孤诣地为他找了借口,原来是为了段雨瓷才失约的,所以,他怎会在乎她的心情,在乎她为何动手的理由呢。
看着他俩,她只觉得刺目,在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时,郁禾掠过他们飞快跑回了梧栖院。
裴聿泽几乎随着她转身,将将伸出的手却停住了。
青鸟跟上去了,彩鸾狠狠瞪了段雨瓷一眼,才跟上去。
段雨瓷上前两步:“看来公主是真生气了,我去跟她解释,要打要骂我都受着,只要她能消气,不与你为难。”
裴聿泽沉声道:“她在气头上,反倒连累了你,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回吧。”
段雨瓷深深凝视着他,他却只看着梧栖院的方向,她垂眸默了默,良久才道:“好,我知道了。”
郁禾跑回了房间就直接扑进了床榻里,将脸埋进
轻软的蚕丝被里,放声痛哭:“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青鸟心揪得生疼红了眼,彩鸾已经流下泪来,坐到床上轻拍郁禾的背。
郁禾痛哭的声音,逐渐变成了呜咽,她攥着被褥偏头露出满是泪痕的半边脸,红扑扑的,鬓边的发丝也沾了泪水黏在脸颊上,青鸟替她拂开,就看到她噙着泪的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像是在想什么。
她在想阿娘,她的阿娘,温毓昭皇后,世上最美好最温柔的阿娘,爹爹的挚爱,郁郁而终的阿娘……
她不知何时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青鸟扶着郁禾坐起来。
“今天早饭我想吃燕窝粥和山楂酥饼。”郁禾睁了睁迷蒙的眼睛糯糯说着。
青鸟和彩鸾一笑:“是,公主。”
她们就知第二日郁禾昨日的郁结就荡然无存,只要不提起。
“请公子安。”
院里传来齐整的声音,青鸟的笑容一僵,果然见郁禾睁着眼发愣了一瞬,而后赌气似的掀开了被子。
涂庚跟在裴聿泽身后准备去大理寺,见他在院子中央站了站,涂庚疑惑看过去,见他望着正房不辨情绪。
涂庚小心揣摩:“去跟公主道个别?”
裴聿泽收回目光,淡漠转身:“走吧。”
正与进院的外管事碰个正着,他睨了外管事手里的帖子一眼,外管事已经说道:“公子,是齐夫人给公主的帖子。”
他未再多问,径自离开。
帖子送到郁禾手里,她打开一看,落款却写着“傅廷攸”。
第14章 修罗场
桃花坞啊……郁禾捻着帖子的一角想起先前和裴聿泽的约定,他也说会带她去桃花坞的,她荡着双腿,擎手将帖子抵在额头挡住了今日有些耀眼的晨光。
青鸟看着她怏怏不乐的样子,轻声道:“公主若是不想去,我去回了他。”
郁禾咬着一颗樱桃,跳下窗台下巴微抬:“去啊,为何不去。”
彩鸾轻快“诶”了一声,下去准备了。
到了约定的巳正初刻时,郁禾已经带着青鸟彩鸾到了桃花坞。
桃花坞虽是一家茶点糕点铺子,但却是一家雅致写意的地方,一进院门便是一片桃花林,经过石板路蜿蜒进入大堂,立刻就有秀气的姑娘迎上来招呼,这里招呼客人的皆是姑娘,统称桃花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郁禾径自上了二楼,无视了所有客人或打量或惊艳痴迷的目光。
桃花姑娘打开一扇门,站在窗边的郎君闻声转身,笑意跃然眼底,款款而来。
“廷攸哥哥。”郁禾欢喜地喊,他们自小一块长大,傅廷攸总是陪着她,又比她大了整整五岁,她一贯如此称呼他的。
傅廷攸的笑意却顿了一下,从前听到这个称呼只觉缱绻,心底都是柔情蜜意,不知何时这个称呼却成了他心底的刺。
那年他进宫探望姑母,听到姑母半是玩笑说:“郁禾长大后嫁给廷攸哥哥好不好?”
郁禾想也不想咬着糕点拒绝:“不好。”
“为何?”
“因为我要嫁给裴聿泽啊!”郁禾理所当然地笑。
那是他第一次在郁禾嘴里听到“裴聿泽”三个字,那时他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小孩子的话罢了。
姑母也不甚在意:“那你怎么廷攸哥哥叫的那么亲切?”
郁禾疑惑了:“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呀。”
傅廷攸依旧不曾放在心上,直到他再次听到“裴聿泽”的名字,郁禾已经十四岁了,他带着桃花坞的糕点去看她,郁禾吃着糕点眼睛亮晶晶,喜滋滋道:“下次我也要带裴聿泽去吃!”
他握着茶杯的手陡然一颤,茶水翻了一手,他也浑然不觉,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何时他已经大势已去了?
看着郁禾就坐在他对面,看着满桌的糕点,不知从何下手的皱皱眉,他挥去不愉快的回忆,勾唇一笑,即便她如今已经嫁人,大势已去又如何,谁又不能东山再起?
未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输赢谁知?他想得到的,不论早晚,势在必得。
“裴聿泽对你好吗?你快乐吗?”
郁禾捏着一块玉玲珑咬了一口:“很好啊,我很快乐。”
纵使裴聿泽惹她生气伤心,她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数落他。
傅廷攸笑意顿消,昨日在皇宫发生的事,姑母宫里的人早已告诉他了,她却还在为他遮掩,他控制不住心里的妒意,揭穿她:“你不敢看我,他对你不好,郁禾,他不了解你。”
郁禾捻出一个俏皮的模样:“爹爹也常说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傅廷攸笑了笑:“他带你来过这儿吗?”
郁禾放下了糕点,走到了窗边,闻着花香,信心满满:“来日方长,他会带我来的。”
傅廷攸冷笑:“是吗。”拼命克制内心滋长的妒意,她要给裴聿泽机会,她还是要给裴聿泽机会!
他走到了郁禾身边,闭一会眼,再睁眼时,眼神再度变得柔和,与她并肩而站,看着园里陆续进来的客人,忽然唇角渐渐扬起,看向郁禾,慢条斯理道:“看来,他先带别人来了,他背叛了你的信任。”
傅廷攸眼里不藏人的神气,知道什么话会刺激到她,他还是说了,低头却见郁禾手里的糕点攥在手心粉碎,脏了一手,郁禾不在意,只是怔怔地看着园子里,眼睛眨也不眨,直至酸痛。
他知道郁禾伤心,但伤心只是暂时的,也有他在身边抚平她的伤心。
“呀,公主嫂嫂也在啊。”裴今窈像是在找什么,抬头看到郁禾,眼睛一亮,声音无比的兴奋。
裴聿泽闻言抬头,云淡风轻的神色微滞,傅廷攸正拿出帕子端起郁禾的手替她擦去手心里黏腻的糕点,温柔细致且亲密,郁禾没有拒绝,裴聿泽眸光骤沉。
郁禾脑子一片混乱,看着段雨瓷温柔地站在裴聿泽身边朝她微微而笑。
傅廷攸收起手帕向下看去,好整以暇:“相请不如偶遇,裴少卿请上来一叙。”
“哥哥,我们上去和嫂嫂一块吧。”裴今窈拉着裴聿泽就往上走去,也不顾裴聿泽冰冷的脸。
几人踏进香室,室内的气氛骤降到冰点,就连那香炉里丝丝袅袅的白烟都似乎裹着寒意钻进来青鸟彩鸾的鼻尖,冻得她们一抖,识相地往后退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