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达挑了挑眉道:“你具体是让我少说你跟秦家长孙女的事情,还是让我少说你护着她姑姑的事情。”
贺宴舟背过身去没理他。
“哦,看来是都不想听。你别说,我刚刚看见王庭阳了,倒真是觉得传言不虚,京中未来一段时间的热门女婿人选,必定要有他一个了。”
纪达看见贺宴舟背对着他狠狠喘了一口气,看来他连这个也不想听。
“贺大人,你真是越来越难交流了,昨天我父亲从你父亲那里回来,还说贺伯伯夸你来着。”
“夸我什么?”
这回倒是说话了。
“夸你这阵子尊老爱幼的本领见长,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问父母长辈安。”
贺宴舟垂眸,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父亲有什么好说的。
纪达道:“难怪你连秦家姑姑都这么尊着,尊老爱幼就数你做得最好了。”
直到阳光洒在他身前的地面上时,贺宴舟抬起头,那顶轿子缓缓而来,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
在那人下轿时,他展开了笑意,纪达一双眼在他们中间来回扫视,又恢复了他宫门侍卫该有的威严。
秦相宜浅笑着迎上来:“贺大人,好久不见。”
他们明明昨晚刚见。
贺宴舟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往宫里走的那条路,日日都是相似的。
天气凉了,她添了衣裳,他不知不觉在想,再过两个月,漫天飞雪的时候,他们能否还日日这样并肩而行。
“哦,对了,宴舟,我想谢谢你每天陪我走这一段,这是给你的。”
秦相宜停下脚步,声音柔婉地说道,她从千松手里接过来一只木匣子,递到贺宴舟身前。
“这是什么?”
秦相宜揭开盖子道:“我做的牛舌饼。”
贺宴舟伸头往里看,只见摆成一排的扁扁长长的糕饼,每一块中间还点了一颗胭脂一样的红点,模样还怪可爱的。
又听她说道:“一共有两层,一层是你的,还有一层……我看宴舟你与庭阳先生关系还挺好的,劳烦你帮我带给他。”
贺宴舟刚翘起的嘴角又收了回去:“我不。”
“啊,什么?”
贺宴舟抬头看她,秦相宜好像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的不解与疑惑。
本是坚决不愿意的贺宴舟,伸手接过装糕点的木匣子时,无奈地应了声:“哦,好。”
他该如何向她解释他的不愿呢。
比起让她自己带给王庭阳,他还不如先接过来。
看她的样子,他真是既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也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毕竟,他的想法见不得人,她要是知道了,只怕会再也不想理他吧。
姑姑可是,极为冰清玉洁的一个人。
秦相宜往前走着,她今日添了一层衣裳,冬天要来了,冬天总是比夏天要好过的。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最起码,冬天她可以将衣服牢牢地裹在脖子的最高处,也不会觉得闷。
至于衣领下面,是她见不得人的伤疤。
见他还没跟上来,她回过身,对他笑了笑:“宴舟,你走快些。”
后来,将她送到司珍房后,贺宴舟拎着装牛舌饼的木匣子,独自回了值房。
用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就着大红袍,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整整两层的牛舌饼。
至于该给王庭阳的,那自然是没有了。
后来秦相宜下值时,贺宴舟去接她时,还腹胀得厉害。
值房里的同僚还说:“贺大人今日真是全无君子之风,怎可令自己饱腹至此,君子饮食当适可而止,最过分的是,竟一个也不给我们这些人分。”
秦相宜见着他来了,说道:“忘了告诉你了,现在天气冷,那些牛舌饼可以存放五天以上,你慢慢吃就行,吃多了怕是对肠胃不好。”
至于提醒他记得把另一层带给王庭阳的话,秦相宜不会说,一是她不想在贺宴舟面前表示出太多的对别的男人的关心,二是贺宴舟本就是一个极度令人安心的人,凡事只要提过一次,他就能给人办好。
“姑姑,你真的选定王庭阳了吗?”贺宴舟压着肠胃里的不适说道。
这些事情,他虽然年纪轻,但都知道的。
秦相宜侧头看他,暗自惊讶于他的直白,更不习惯于与一个二十出头的郎君谈论自己的婚事。
但她正色起来,认真对他说道:“还没有呢,宴舟,正好你与他相熟,你可否跟我说说,他这个人怎么样?我之前的婚事看错过一次人,这次可万万不敢错眼了。”
与一个比她小六岁的男人谈论婚事,秦相宜觉得,也挺奇怪的,但莫名的,这件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而贺宴舟也在认真地、仔细地帮她思考:“王庭阳此人,品性自是没话说,可再清明的官员,也不一定会疼爱妻子,男子对于整个世道,和对自己的家庭,可能完全存在两套标准。”
他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已经与旁人有很大的不同了,秦相宜眉眼动容:“你说得有理,那你觉得,我选他做夫婿,可行吗?”
贺宴舟默默蜷起了双拳,出于道义,他不得不说:“我觉得,还行。”
他实在是说不出王庭阳的任何坏话来,他总不能凭空编造。
可是“姑姑,你心悦于他吗?”他望着她说道。
秦相宜愣了愣,笑道:“说什么心悦不心悦的呢,只是觉得他合适罢了。”
既然贺宴舟都说了,觉得他还行,秦相宜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垂眸的时候,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无人会知道。
但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一起的相近步伐,却无法掩藏,贺宴舟今日,乖得很,问什么就说什么,极为理性平和地跟她说着王庭阳的事儿。
靠近宫门的时候,前方忽然又骚乱起来,就与起火的那天一样。
秦相宜着急看向贺宴舟,门口的侍卫们都进入了戒严状态。
贺宴舟将她推出了宫门,神色郑重其事:“你先回家,必是有事发生。”
秦相宜被贺宴舟推出了宫门,这是他,第一次碰了她的肩。
她回头去看他,他已牵了马往太和殿的方向奔去,只能看见一片紫袍在马蹄上飘舞的背影。
她还看见宫里忽然开始集结起一队又一队的侍卫,大家都面目凝肃。
秦相宜就算是再迟钝,也知道必定是出事了,她凝眉远望着贺宴舟消失的身影,希望他一切顺利。
但她做不了什么,她现在只能先回家去,她从小就不算聪明,如今能保全自己,已经是要用尽全力的事情了。
她背过身:“千松,咱们回府。”
刚一踏进府门,家里倒是热闹,今日有客来,她倒是不知道。
但这本也不关她的事,自从她和离归家以来,在家里一向是个边缘人,来不来客的,府里热闹成什么样的,也不关她的事。
可她正要自己回春霁院去,却又有母亲身边的下人来请。
“姑奶奶,老夫人叫您过去见客。”
秦相宜抿了抿唇,略微带了些不耐,她在家里本就多余,母亲干脆当没有她这个人便好了,偏偏还专门给她找事。
她没有什么见客的义务,却也不得不听从母亲的吩咐。
到了春芳堂,秦相宜大致扫了一眼,兄嫂都在,还有一个男子,是嫂嫂家的亲戚,她以前见过的。
大致行了礼,她淡漠着一张脸走到母亲身边去坐下,一副事不关己别来沾边的模样。
江老夫人却热切地抓起了她的手,对着坐在戚氏身边的那个男子,笑着说道:“这就是我的幼女相宜了,从小就长得好看,就是脾气倔了点,现在年岁日渐长大了,性子倒是温婉了许多。”
秦相宜僵住了一张脸,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从头到尾的刺骨冰凉感将她整个人拽入了地狱,心被当场撕成了一片一片的。
她痴痴望向母亲,实在是不懂。
母亲将她拉着介绍的这一番,倒像是在推销一件滞销已久的货品。
秦相宜自觉迟钝,可她现在仍是浑身泛着恶心,在母亲介绍的同时被人打量着,她真是难受极了,顶着那么几道目光,简直比泡在粪坑里还要让人难受。
江老夫人笑着道:“文德一看就是个好的,听说最近在上宁做生意?哎哟,可真能干呐。”
戚氏道:“相宜,这是我娘家庶出的弟弟,关系近着呢,都是知根知底的。”
秦相宜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动用她本就算不上灵活的脑子去思考。
戚氏不安好心,她那庶弟要真有那么好,又怎么可能会介绍给她。
可她看着母亲的笑脸,忽的顿住了所有思绪。
她听不进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了,只知道,他们似乎聊得皆大欢喜,在江老夫人的心里,这件事情能不能成全看人家能不能看上秦相宜,所以她迫不及待地将她叫过来给人家看。
至于秦相宜愿不愿意,那是不必考虑的事情,毕竟,像她这种情况,能有正经清白人要就是最好的了。
直到那位叫戚文德的公子叫了她好几声,秦相宜才回过神来,一双眉眼淡淡扫向他。
戚文德似乎已是对她满意得不行,连声说着:“相宜,咱们两家本就该多来往着,今日见了你,我也极愿意促成这件好事。”
秦相宜一双眼开始扫视起他来,这人昂首挺胸坐在那儿,任由她扫视,反倒还越发抬起头来了。
戚氏道:“瞧瞧我家文德,多么俊俏一个孩子啊。”
秦相宜心里没多大感触,也不厌恶,她就是又莫名想起贺宴舟了。
若是贺宴舟被她这么看,只怕都要开始坐立不安了,他在她跟前一向是拘谨的。
秦相宜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坐了很久,既不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倒是剩下的几个人,已经开始谈论起将来的婚事了。
戚氏说:“要我看,这次也不必大办了,相宜这个身份再嫁,本就应当低调些。”
江老夫人也点头,一边拍着秦相宜的手道:“之前跟裴家办那么隆重一场婚礼,不也还是白办了吗,既是再嫁妇的身份,是该低调些,咱们两家小小的办一场也就罢了。”
戚氏又道:“可不是嘛,相宜当年那场婚事,那可真真称得上是十里红妆,要我看呐,婆母你们当时就不该给她陪嫁那么多东西,声势闹得浩大,现在倒成了笑话。”
一说到这里,江老夫人也不爽起来,说到底,她心里面最满意的还是裴清寂,偏就自家这个倔强的幼女任性,把婚事给搞砸了。
秦相宜心底冷笑着,当初家里给的嫁妆不过是中规中矩的一套,多的那些都是裴家添进来的。
裴家也没别的好,就是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