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能窥见颜玉皎一身鲜血——哪里是什么旧高句丽的死士刺伤的楚宥敛,凶手就在床帷之内。
不多时,巫医处理好了,耗子被猫撵似的离开了此地。
床帐又被楚宥敛掀开。
颜玉皎却已然淡下了神色:“我要换件衣服,去见我爹爹。”
这次,楚宥敛没再阻止:“可以。”
然而他喉咙滚了滚,到底没敢要求颜玉皎别跟着颜右丞离开。
颜玉皎慢慢下了床榻,临走前,看了眼楚宥敛赤衤果的上身。
楚宥敛的左胸和右胸都受了重伤,白色布条几乎缠满了整个躯体,只余几块线条流畅的腹肌和故意露出来的心机人鱼线。
颜玉皎默默收回目光,无视楚宥敛欲说还休的眼神,决然离开了。
芭蕉和青绿也进来了。
她们看到颜玉皎一身血,却一句话也没有问,帮颜玉皎换衣服、又细细净了手,确保并没有一丝血腥味,才道:“颜大人就在外间等着,娘子随我这边走。”
然而等她们三人走到外间,却发现不止颜右丞,郯王爷和郯王妃也一脸凝重地坐在颜右丞身旁。
三位故友难得团聚,气氛却沉默紧张得令人大气不敢出。
听到动静,他们齐齐抬眸,看到颜玉皎后,才纷纷打破沉寂。
颜右丞起身道:“玉儿,你近日可还好?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颜玉皎不愿让颜右丞担忧,毕竟他又不能奈何楚宥敛,担忧也无用,不过是徒增烦恼,就随意想了一个借口,道:“无妨,正值夏末秋初,我贪凉了些,烧了几日。”
可话说出口后,颜玉皎却恍惚了好一会儿。
时间过的好快,她竟然在禁娇阁内度过了暑气最盛的夏日。
回想去年暑气最盛时,她邀请几个好友,悄悄泛舟湖上,或打牌,或饮酒,或垂钓,或纵歌……
可今年就这么伤怀地过去了。
……也不知闫惜文想不想她。
颜右丞忙道:“如今可恢复了?瞧着气色不好,我带了血燕还有一些东西,你娘亲说都是补气血的。”
他身后的小厮便道:“小的已经一一交给樱桃了。”
樱桃这个词,许久未听过了。
事实上,颜玉皎自从进了外间,遇到这么多人,就有些不自在。
她太久不和人接触了,面对颜右丞的关切,只道了谢,旁的“你和娘亲身体可好”这类话,滚到喉咙,又吞了下去,干涩得怎么都说不出来。
撞上郯王妃探究担忧的眼神,更是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没忘记行礼问安:“父王,母妃,儿臣多日不去拜见,实乃苦夏身体不适,还请多见谅。”
颜右丞立时冷呵一声:“有什么好见谅的,若不是他们的好儿子,我的玉儿何至于……”
其余的话他倒是没说出口。
全了颜玉皎之前的托词。
但颜玉皎心里却明白了,爹爹和娘亲定然知道她被楚宥敛禁足的事。
郯王妃沉默不言。
郯王爷却涨红了脸,一拍桌子,怒声道:“把楚少庸那个混账东西给本王带出来!”
他身后的佩刀侍从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大跨步走了出来。
颜玉皎忙道:“夫君受了伤,实在不宜挪动,还望父王见谅。”
话毕,颜玉皎心里轻轻叹息。
皇室的荣辱礼仪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让她受了这等磨难,还能在外人面前喊楚宥敛“夫君”,并下意识想出妥当的借口替楚宥敛道歉,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料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颜右丞坐下,冷冷道:“活该,谁让他欺负玉儿!怎么没被旧高句丽的死士刺死呢!”
颜玉皎愣了愣。
方才在屋内听到顾子澄说的话,她还没反应过来,却原来——
“几日前,夫君半夜受伤归来,是娘亲派人刺杀的吗?”
颜玉皎咽了咽口水,想到楚宥敛左右胸膛都被刺伤,竟然是她和娘亲母女二人的手笔。
“楚少庸越发狂妄了!”郯王爷猛地怒喝道,“竟然哄骗你的母妃去避暑山庄,却把你禁在阁内!”
郯王妃起身,眼中盛满惭愧,握住颜玉皎的手:“玉儿,少庸对本妃说,你去了别的地方避暑,本妃当时也没有多问,毕竟少庸要起事了,总归危险,把我们安置在不同地方也是应当的,可……可本妃没想到……”
郯王爷气得连连甩了甩马
鞭,立即就想冲进房内暴鞭楚宥敛一顿。
“谁都别拦着本王,今日楚少庸若是能活着走出书房,本王来日就改叫他父王!”
颜玉皎连忙拦着,她是知道的,楚宥敛如今经不起一点儿伤了,郯王爷一鞭子下去是真能打死他的。
“父王!”
她看向颜右丞,颜右丞却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又望向郯王妃,郯王妃垂着眼,微抿着唇,也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颜玉皎心凉了。
竟急得满天大汗,胡乱道:“总归儿臣的娘亲已经为儿臣报仇了,儿臣都不计较了,父王就算了罢!”
一旁担心颜玉皎动了胎气,紧张得屏住呼吸的芭蕉:“……”
在场其余人也都僵住了。
就连颜玉皎也是。
她脑袋嗡嗡的,心想——
她没听错罢?她都说了什么?
第81章 绿茶娇夫
楚宥敛在房内等了片刻,见颜玉皎迟迟不归,心里担忧。
少顷,他唤来暗卫,让暗卫去把巫医找过来。自己则起身,艰难地向外间走去。
.
外间气氛凝滞。
郯王爷握着鞭子,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心思百转间,与郯王妃对望一眼,低叹一声。
颜右丞倒是急了,拉住颜玉皎,怒声道:“什么叫‘就算了罢’?!你受了这等委屈,如何就算了?”
又对郯王爷道:“我敬你是曾是我的义兄,前不久杀你儿子不过是一个警告,若是再过分……我颜祁望虽然已消了复仇之心,但不要逼我!”
颜玉皎怔怔地看着颜右丞,心头热气萦绕,鼻尖微酸。
颜右丞窝囊惯了,便是楚宥敛上门提亲时,也唯唯诺诺,显然认可女子失贞,就要嫁为人妇的那一套。但今日却也能为了颜玉皎,生出血性,对着持马鞭的郯王爷如此凶悍了。
到底是父母之爱,远比其他的感情更加坚韧无私……
郯王爷沉默,压低眉头,踱步片刻,道:“本王明白了,若玉儿想与少庸和离,本王同意。”
颜玉皎缓缓睁大眼。
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王妃和王爷和离之事,毕竟进了皇家玉牒,哪能轻易消除呢?
虽然她常说要与楚宥敛和离,但心里明白此事定然艰难险阻。
没想到郯王爷就这么应下了?
颜玉皎更好奇了,楚氏究竟对爹爹做过什么,爹爹说出复仇的话,郯王爷却还如此惭愧的模样?
思虑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本王不同意!”
楚宥敛披一件外衣,勉强遮住胸前伤口,脸色苍白无血色地,踉跄地走过来,道:“我不同意和离。”
他说着,单手握拳,抵住唇,咳了几声,清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眼看着就要气绝昏过去了。
颜玉皎心中一骇,忙过去扶住楚宥敛,道:“突然出来作什么?伤口崩裂了怎么办?”
“你要是一声不吭地走了,”楚宥敛抿住干裂的唇,眸色凄然,“那我就即刻死了,总好过痛苦苟活。”
又来了……
他说这种酸话可真是信手拈来。
颜玉皎脑袋胀胀的,心烦意乱,低声无奈道:“你真是疯了,还有几日你就要夺位了,你若是不想活了,你的手下怎么办?跟着你死?”
楚宥敛只望着颜玉皎,嗓音略有些哽咽:“所以,求娘子怜悯。”
颜玉皎:“……”
只看楚宥敛如今这副苍白脆弱的模样,哪里想得到他曾经是在西南境大杀四方的元帅,是在东北境诛杀贪腐之臣的阎罗,是上门提亲时冷淡如冰的王世子……
颜玉皎怀疑楚宥敛在装可怜。
但下一瞬,楚宥敛就双眸微眯,倒在她的身上,似晕非晕。
颜玉皎顿时惊得手忙脚乱。
许久,才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半蹲在地上,托住楚宥敛。
“你醒一醒,你没事罢?”颜玉皎慌乱地喊着,她第一次直面楚宥敛的濒死时刻,颇为不知所措。
芭蕉拽着青绿,道:“奴婢们这就去叫巫医!”转身离开了。
场面一时混乱。
郯王爷眉头紧皱,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