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宥敛沉默片刻。
到底应下了这道口谕。
等宣旨的老太监离开后,楚宥敛口中随着郯王妃避暑的颜玉皎,才探头探脑地走出来。
颜玉皎安慰道:“别担心,我明日和母妃一起去,娘亲也在的,她们都能照顾我。”
楚宥敛眸色微利:“看来圣上是不想再装下去了,这次乞巧宴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
颜玉皎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但圣上口谕已下,眼下他们没有彻底撕破脸皮,不能轻易违背旨意,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明妃娘娘是谁?夫君觉得她的为人如何?我该如何应对?”
“她是大皇子的母妃。”
“也是一个疯子。”
楚宥敛慢慢蹙起眉,在檐下徘徊思索,似乎有些焦躁:“总之,她对你越热情越是有鬼,给你吃的喝的,你都要万分注意……”
”不过,娘子可以放心。”
楚宥敛回身,把颜玉皎揽入怀中低声道:“明妃娘娘不敢害你的,她心知肚明……她今日若是敢动你,我必然让大皇子活不过明日。”
他的语气之狠,像浸了毒一样,让颜玉皎都不寒而栗。
颜玉皎只得乖乖点头。
心里却想,楚氏皇族和皇妃们怎么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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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气舒朗。
颜玉皎妆容低调素雅,穿上王妃礼服,登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因乞巧宴男女不同席,甚至男女进皇宫的门都是不同方向的,所以楚宥敛并未和颜玉皎乘同一辆马车。
临行前,楚宥敛不放心,让李锦跟着颜玉皎,还派了两个暗卫。
他这般谨慎严肃,让颜玉皎也有些忐忑,害怕真会出什么意外。
李锦却乐呵呵地走过来,不当回事一般:“王妃请上车,小心些。”
颜玉皎心中暗忖,李锦是先帝赐给楚宥敛的太监,也不知如今在宫里还能不能说得上话。
她勉强宽下心,最后望了楚宥敛一眼,才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车内,郯王妃正端坐着,一见她就道:“近几日都不见你,本妃还以为你忘记本妃曾对你说的话。”
颜玉皎连忙道歉:“夫君为儿臣找了个巫医,把脉后忙着调理身体,故而没有登门打搅母妃。”
郯王妃这才收起幽怨的眼神,起身把颜玉皎扶过来,问道:“可是和你怀孕有关?”
郯王妃好像还不知道颜玉皎是假怀孕,言谈间都是长辈的关切:“快坐下,真不知圣上如何想的,你的月份渐渐大了,不该随意走动。”
颜玉皎抿了抿唇,发现郯王妃好像也不知道圣上和楚宥敛之间的矛盾即将爆发,还以为圣上会像以前一样处处包容楚宥敛……
一时间,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向郯王妃解释,只能沉默着。
郯王妃毫无所觉,淡声道:“今夏炎热,听王爷说,少庸有事要忙,怕是顾不上你,等乞巧宴过去,你便随本妃去郊外避暑罢。”
颜玉皎点点头,片刻后,她又犹豫地摇了摇头。
她是假怀孕,能受得住暑气,而且楚宥敛即将和圣上你死我活,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楚宥敛。
“还是听本妃的罢。”
郯王妃轻轻握住颜玉皎的手,眼角的细纹都深了几分,道,“他们男人的事,便由他们男人去解决。我们女人只要能平安无事,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和帮助了。”
颜玉皎慢慢眯起眼,若有所悟地道:“母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郯王妃笑了笑,静静地看着她几息:“在你没嫁过来之前,静澜轩的所有账本,本妃一清二楚。”
颜玉皎心中一惊。
差点忘记新婚夜后,楚宥敛并没有把他的私产用途告知她的事。
郯王妃这番话的意思……莫非楚宥敛那些巨额私产,都用在暗地里招兵买马,储备粮草?——所以楚宥敛一开始不敢给她看账本,是怕她看出他想当皇帝的心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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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巧节已至,街道异常繁闹,隔着车窗帘,商贩的吆喝不绝于耳。
“卖巧果嘞!卖花灯!”
“上好的染指甲膏!”
“五色线!裹头香!应有尽有!快来瞧!快来看一看呐!”
远远的,还听到女子们在比赛穿七孔线——这是一年来,女子们难得的可以抛头露面的机会。
似乎有人“输巧”了,引来一片唏嘘声和起哄声,让她把提前备好的礼物送给“赢巧”的女子。
颜玉皎掀开车帘往外瞧,正巧看到一头牛角戴着野花的老牛,自她的马车旁悠悠走过。
还有家卖巧果的商铺,似乎在油炸什么东西,冒出滚滚浓烟。
路过的行人却迎着这烟进门了,嚷着:“烤羊肉串?西域来的?”
马车行驶速度很快。
繁华街道渐渐离他们远去,沉寂肃杀的皇宫即将抵达。
颜玉皎趴在车窗边,看着人间烟火气离她而去,眉目微微怅然。
“若是喜欢,改日和少庸一起穿得寻常一些,去玩一玩罢。”
郯王妃轻声道:“也就是你们孩子还喜欢这些东西,本妃已经老了,哪里都不想去了。”
颜玉皎从郯王妃这些话中品出郯王妃年少时应当和她一样,向往自由和朝气。
她不由笑了笑,道:“和男人逛街多没意思,还是母妃随我一起罢,若有什么好看的衣服首饰,还需要母妃帮我参谋参谋呐!“
郯王妃没有立即同意。
她的目光悠远,似是怀念:“本妃上次出门逛街,还是和你娘一起,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颜玉皎怔了怔,恍然想起,娘亲和郯王妃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
她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过了几息,她慢慢磨蹭到郯王妃身边,像幼时撒娇一般,抱住郯王妃的胳膊摇了摇:“那下次,母妃、娘亲和我,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见郯王妃愣神不语。
她乘胜追击:“我都嫁进来了,两家便是有天大的矛盾,也足以化解了罢?是时候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郯王妃蹙起的眉毛慢慢松下来,却望着她,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你娘的身份?”
“我知道……我娘,旧高句丽的丽公主嘛,说来真是有些荒唐。”
颜玉皎眨眨眼:“也不知道我娘亲怎么敢搞出一个假丽公主,还要和楚宥敛和亲……”
颜玉皎敢直白地说出梅夫人的身份,就是笃定楚宥敛已经知晓的事,郯王妃定然也知晓。
郯王妃果然道:“你娘实在是个潇洒的女子,本妃其实很羡慕她。”
“当初你爹娘初到京城,怕圣上调查与郯王府交好的人,然后查到他们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灾祸,他们不怕死,却怕连累你,权衡之后,选择与郯王府断绝来往。”
颜玉皎默默垂下眼睫。
心想,就她的身份最致命,谁连累谁还不一定呢……
但总算明白两家为何会绝交了,还是老生常谈,门不当户不对,莫说结亲,就是想做朋友,都难上加难。
颜玉皎心中叹息。
想了想,她抱住郯王妃的腰,娇声娇气地道:“我生辰宴时,爹爹和娘亲其实想来给父王母妃讲和的,只是多年不来往,不知如何破冰。”
她抬起头,红润的脸蛋露出狡黠的笑容:“母妃,改日摆一桌,一家人坐一起聊一聊~好不好嘛~”
郯王妃不仅手凉,身上也冰冰凉凉的,盛夏里抱起来非常舒服,一点儿不像楚宥敛,大火炉似的。
郯王妃似乎很少与人这般亲密,一时有些受宠若惊般,手指试探性地摸了摸颜玉皎头发,见颜玉皎小狗一般得寸进尺蹭她的手,她便笑了笑。
“本妃一直想有个女儿……”
楚宥敛从不曾和她这般亲近,郯王爷也整日忙得见不着人,自梅夫人不再与她来往后,她其实很寂寞,可惜她年岁大了,身体不宜有孕。
“儿媳也是女儿嘛!”颜玉皎眨了眨眼,“您之前和我说想让我做您的干女儿,如今梦想成真啦!”
郯王妃眼尾的细纹便荡起来,轻笑道:“是啊,本妃梦想成真了。”
她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颜玉皎的脸蛋,眼中渐渐溢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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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终于抵达皇宫门前。
但还没到宫门大开的时间,颜玉皎和郯王妃就都没有急着下马车。
路上闲聊的间隙,颜玉皎也从郯王妃口中得知郯王爷为何对楚宥敛这般狠了,爱之深责之切,郯王爷怕楚宥敛一步走错,会让全家丧命。
就比如今日这场乞巧宴——
圣上一句话,他们明知是“鸿门宴”,也得跪谢皇恩。
巍巍皇权,令人如履薄冰,它何其诱人,何其可怕,若想将其彻底掌握,又何其艰难……
郯王妃拿起团扇,起身道:“随本妃下马车罢,时间到了。”
话毕,果然听到太监的唱词。
“开——宫——门——”
轰然一声,两扇巨大而古老的朱色宫门缓缓开启。
颜玉皎走下马车,遥遥望见前方几十个渺小的身影走入那黑洞洞的宫门之中,像是只身走入深渊的蝼蚁。
这一幕,让她久久失语。
直到一旁躬身等待的李锦走上前来,道:“二位王妃,老奴方才看到旧识,随老奴这边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