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急忙追了出去。
“王妃娘娘!”
院中有人,清凌凌的嗓音如同冰酒入玉壶:“若今后有需要,尽管派人来韩府找我。”
韩?
樱桃为颜玉皎撑起伞,才眯起眼看过去,说话的人果然是曾和娘子有过婚约的韩二郎。
只是不知为何,韩二郎今日的气势犹为强盛,竟令人不敢直视了。他身旁还跟着一个长相平凡却体格强健的男子,为他撑着伞。
樱桃撇撇嘴,心想,这韩二郎怎么阴魂不散?都追娘子到这儿来了?
结果一转眼,就看到楚宥敛站在韩翊的斜对面,与其冷目相对。
她不由担心楚宥敛会误会什么,忙道:“我家娘娘若是有什么需求,自然有我家王爷来解决!还轮不到韩二郎在此不知轻重,大放厥词!”
身为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韩翊身份的人,樱桃这番话越说越有底气,还指挥起跟着李锦的两个小太监了。
“你们俩还愣着什么?还不快把这个满嘴混话的人打出去!”
颜玉皎:“……”
她揉了揉额角,垂下眼睫:“韩大人是朝廷命官,樱桃休得无礼。”
樱桃这才抿住唇。
“无妨。”
韩翊眉目舒展,背着手道:“我今日心情好,身为第一个从羽龙卫地牢全身而退的人,我今日可以谅解所有人对我的不恭敬。”
樱桃眨眨眼,听不懂,更不明白韩翊这个小官怎么敢在楚宥敛和颜玉皎面前这样嚣张?
但她一向有眼色,明白这不是她能知晓的秘辛,就垂头不再看了。
细雨中,圣上派来宣旨的老太监和几个随从站在不远处。他们碍于楚宥敛的威势,丝毫不敢上前,却不得不遵从圣意,监视着这边的情况。
楚宥敛独自撑着伞,站在几排齐齐撑着伞的羽龙卫最前方。
一行人浑身肃穆,压着眉眼死死地盯着韩翊,霎时间,庭中阴邪的煞气被风雨浇灌得更浓重了。
韩翊却丝毫不惧,还笑了笑,挑衅道:“敏王爷要送我至门口吗?身为情敌,你也未免太过客气了些。”
楚宥敛握住腰间刀柄,嘴角却勾起,冷声道:“客气谈不上,想杀人倒是真的,本王很是敬佩韩大人的好手段,怪不得昨日从容就缚,原来韩大人已经说服陛下与你联手了。”
“只是本王如今很好奇。”
他抽出腰间长刀,仔细端详着刀刃的锋利,又轻轻抬眸,露出些许下眼白,异常冷厉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忍得下刻骨血仇,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言笑晏晏地谈合作呢?”
“自然是因为利益啦……”
韩翊嘴角慢慢咧开,“还因为我和陛下有共同的敌人。”
“好一句共同的敌人……”
楚宥敛似是嘲讽:“反贼成了陛下的盟友,本王身为楚氏王孙,却成了陛下的敌人。”
“夫君慎言!”
颜玉皎连忙开口制止。
楚宥敛这些话简直狂妄至极,颜玉皎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肉跳。
圣上已然对楚宥敛杀心渐起,若是楚宥敛这些话再传出去,她简直不敢想,圣上会如何记恨,接下来几日楚宥敛会收到多少弹劾的奏折……
隔着雨幕,楚宥敛沉默地望了颜玉皎一眼,眸中情绪不甚明晰。
“敏王妃倒是很为敏王爷着想,可惜敏王爷却不曾为您想过半分。”
韩翊轻叹一声:“敏王爷仗着圣上宠爱,得意忘形,屡次视皇权如无物,圣上已经忍无可忍,下旨诘问敏王爷‘是否有谋逆之心’了。”
他遥遥盯着颜玉皎,故作潇洒地眨了眨眼:“看来我只需在韩府稳坐钓鱼台,等着敏王爷犯下滔天大罪,就能来英雄救美了。”
楚宥敛打断韩翊的话:“你尽可以在府中等着!”
说完他眸底猩红一片,似是再也无法忍受,将长刀甩手扔出。
刀身即将抵达韩翊的脖颈前,被韩翊身边撑伞的男子抬刀挡住。
铮一声,男子的刀卷刃了。
楚宥敛的刀也飞了出去,擦过窥视此处的宣旨老太监的脖颈,劈在院中的古树枝干上。
老太监年纪大,因没了□□,本就漏尿,经此一吓,两眼一番,晕了过去,裤脚间却溢出尿黄色污物。
他身旁的随从立即嫌弃地蹙眉,捂住鼻子,迅速走远了。
樱桃忙把团扇递给颜玉皎,让颜玉皎遮住眼,又悄悄降低伞面,挡住老太监那处的视线。
“本王可以保证!”
楚宥敛语气之狠戾,激得樱桃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冷汗不止。
“韩大人于府中等来的,定然是将你抄家灭族的圣旨!”
韩翊眯起眼,慢慢绷紧下颌,任谁被差点杀死,都会失态暴怒,便是韩翊修养再好,也不例外。
气氛一时压抑到难以呼吸。
颜玉皎左右看了看,不想他们再起冲突,便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无论王爷会做什么,本妃都绝对支持王爷,便不劳韩大人操心了。”
韩翊嗤笑一声。
慢慢的,嗤笑连连。
他回眸盯着颜玉皎深深呼吸,而后一字一顿道:“我只希望敏王爷能记住自己今天所说的话!”
“将我抄、家、灭、族!”
颜玉皎不由咬住唇,脸色煞白。
在前朝皇室的族谱上,如今还和韩翊有亲戚牵扯的,恐怕只剩下她这个玉诏公主了……
她悄然看向楚宥敛。
雨下得急,楚宥敛侧对着她,她根本看不清楚宥敛的脸。也不知楚宥敛对此话有何反应。
但她方才静静地瞧着,楚宥敛和韩翊二人于风雨中对峙的模样,隐隐透出一种不死不休的意味。
她心里隐隐明白。
这就是答案了。
连炿盟和朝廷、陛下都能和解,但绝不可能和曾在西南境与连炿盟血战到底的楚宥敛和解……
楚宥敛自然也是。
他曾在西南境几度濒死,是宁可错杀一千个反贼,也不会放过一个反贼的激进姿态……
只是颜玉皎还抱着一丝期望,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岂不两全其美?
但韩翊的话是如此振聋发聩——
抄家灭族?
不死不休?
夏日的雨总是这样急切。
不过倏忽之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就重的吓人。
颜玉皎却觉得,这重重的暴雨声远远没有她的心跳声吓人。
庭中两个男人已然无话可讲。
韩翊略眉目厌烦地转身,素白广袖于风雨中翩翩起舞。
在他身旁撑伞的男子,好似看了颜玉皎一眼,又收回目光,随即跟上韩翊,逐步离开了羽龙卫官署。
韩翊平安离开了羽龙卫官署,谨遵圣命确保韩翊安全的随从们也堵住鼻子,把宣旨的老太监甩上了马车,回皇宫复命去了。
撑伞的几排羽龙卫们也踩着水,啪嗒、啪嗒地离开了此地。
庭中重新恢复了宁静。
却好似,只是更大的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假象。
颜玉皎勉强平复心情。
幸好她因病弱而脸色灰白,让人辨不清她的心境究竟如何。
以至于楚宥敛欣长的身影破开层层雾气,缓步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后。
什么也没瞧出来。
李锦和两个小太监悄然离开,樱桃倒是没走,觉得郎君和娘子之间气氛实在太怪异了,心中有些担忧。
但楚宥敛轻轻扫过来一眼。
她就吓成鹌鹑,乖觉地把伞递给楚宥敛,快速地退下了。
一时间,此地只剩下他二人。
楚宥敛垂眸,盯着颜玉皎,低声道:“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此刻,他二人共处一把伞下,仿佛又回道楚宥敛上门提亲的时候。
他神色冷淡,她神色焦虑。
他的声音于伞中回旋,来回钻入她的耳中,让她头脑发沉。
颜玉皎呼吸不稳,却知道不能再等待,决定先发制人,倔强地回盯着楚宥敛:“那夫君呢?夫君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楚宥敛下颌微微绷紧。
却一言不发。
颜玉皎似是失望,撇过脸,挣脱开楚宥敛捏住她下巴的手。
转身向屋内走去。
“我并无谋逆之心。”
身后,楚宥敛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