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未有妻先有妾,此生也没有纳妾的打算。”
楚宥敛手指点了点桌子,眼尾扫向颜玉皎:“只得赶在圣上赐你为我侧妃的圣旨到来之前,先提亲了。”
颜玉皎眼眸慢慢睁大。
不由眉心乱跳。
是也……她差点忘了,以圣上对楚宥敛的重视程度,定然是要插手楚宥敛的婚姻大事的,而她的身份……当世子妃是不够格的。
如此一来,她原先打算嫁给韩翊解了眼前祸事的想法,当真可笑。
颜玉皎心跳加快,慢慢品味出其中惊险——若是楚宥敛晚了一步,圣上就把她定为楚宥敛的侧妃了……
雨越下越大,自亭檐角连成线一般落下来,砸在地上。
颜玉皎心中郁郁,越发厌烦京城这个凡事都要论出身的地方。
“若是能回到……”若是能回到江阳县就好了,她喃喃着。
在江阳县,没人会管她礼仪出不出错,又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到楚宥敛背过身轻咳了几声。
“我并非强人所难,”楚宥敛轻扣了下桌面,“我知你厌恶我,恐怕不愿嫁给我,只是眼下需要你我成亲引出贼人现身,我想,你应该也想知道害你的贼人究竟是谁罢?”
颜玉皎点点头,又立时摇头。
她想说,她并不厌恶楚宥敛,可这话明显站不住脚。
不厌恶人家,当初非要与人家绝交又是作什么?
楚宥敛淡淡道:“待日后你心有所属,我便求陛下解除婚约,这些聘礼也不必归还,左右我郯王府不缺这些金银,就当污了你名声的补偿。”
颜玉皎一怔。
猛地望向楚宥敛。
他没开玩笑罢?
以后还能解除婚约?
等等,那……那些聘礼可是堪比圣上娶皇妃的天价聘礼,就……这么补偿给她了?
毕竟前一刻他们还针锋现对,所以这一刻的惊喜……颜玉皎眨眨眼,觉得自己好似身处梦中。
她便暗暗掐了自己一下。
痛的。
是真的!
然而等她嘴角荡开笑容,抬眸望向楚宥敛时,看到楚宥敛冰冷淡薄的侧脸,笑容又渐渐僵住。
这一刻,她忽然感知到,她和楚宥敛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楚宥敛如此理性,为她考虑的如此周全,恐怕也是不想和她叙旧情,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就是他们今后的关系了,为了共同的利益暂且合作,合作结束后也不必有任何牵扯。
客气、公正又平和。
亭中顿时陷入静默。
唯有亭外的风雨声格外清晰。
不多时,风雨渐渐小了,日光渐渐涌现,一个面白微胖的老太监撑着伞,自不远处缓缓走入亭中。
他收了伞,上下打量了楚宥敛一眼,便眉毛紧皱,连连叹气道:“世子爷,您的伤还未好,奔波至今也未曾歇息,怎么还淋雨了?万一再得了风寒又该如何是好?!”
转过头就怒骂侍从们:“一群瞎了眼的饭桶,杵在这里干甚!还不快去带世子爷换件干衣服!”
一时间,所有的静谧都褪去,尘世的喧哗重新涌上来。
颜玉皎茫然地望向楚宥敛。
他受伤了?
楚宥敛却没有要和颜玉皎解释的意思,站起身,道:“今日的茶便喝到这里,待过几日,成武侯老夫人办赏花宴,劳烦颜小姐随我一同前去,你我同时现身,或许能引来贼人。”
话毕,他接过侍从递过来的伞,只身走进风雨中。
丝丝缕缕的雨雾被他破开,又慢慢聚拢,他一刻也不曾回头,直到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侍从们紧跟其后。
转眼间亭子里就空旷了许多。
最终只剩下老太监和颜玉皎。
老太监留到最后才走,显然是有话要对颜玉皎说。
颜玉皎也还记得这位老太监。
先帝留给楚宥敛的管事太监,名为李锦,看起来是个面慈心软、嘴甜和善的,实则性情阴郁,手段狠辣。她曾亲眼看见他下令将一个冲撞楚宥敛的官宦子弟五马分尸。
自那之后她便很畏惧他。
颜玉皎还以为李锦是想敲打敲打她,让她不要因为自己即将成为郯王世子妃就得意忘形。
却没料到,李锦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颜小姐有所不知,世子爷挨了郯王爷三十鞭,还被罚关在禁闭室不允吃喝,实在伤重难行,不然昨日便来颜府提亲了。”
颜玉皎一怔,忍不住心尖泛疼,勉强笑了笑:“原来世子爷受伤了,还真没看出来……”
三
十鞭……难为楚宥敛还如此安然自若,龙行虎步,丝毫没有异常。
楚宥敛都快十九岁了,郯王爷怎么还总爱罚楚宥敛鞭刑?
这几年没有她在中间劝和,也不知道楚宥敛是怎么挨过来的。
又黯然回神,她现在已经没有资格操心这些事了……
李锦一甩浮尘,乐呵呵道:“老奴愚钝,以前便觉得您与世子爷郎才女貌极为般配,没想到阴差阳错你们还真要成夫妻了,老奴在此恭喜世子爷,恭喜颜小姐!”
话毕,他没等颜玉皎再说什么,就俯身行礼退去了。
只是临走前,他垂下眉眼,又恢复了那副阴沉狠戾的模样。
“风雨又大了些,派两个人送颜小姐早些回屋,若是让颜小姐受了风寒,仔细你们的皮!”
第5章 夏夜相会
郯王府的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悄无生息地走了,只留下满地聘礼。
梅夫人寻到颜玉皎问话。
颜玉皎揉着额角,倦怠至极:“事情闹成这般,连圣上都知道了,我们又能如何?自然是先答应婚事,走一步看一步罢。”
梅夫人不知有何顾虑,坚持道:“不行,不能嫁!”
触及颜玉皎疑惑的眼神,又道:“瞧瞧郯王府今日的作派,玉儿嫁过去若是受了欺负,我们都没有办法给玉儿撑腰。”
“什么欺负?能受什么欺负?”
颜尚书倒是没了之前的犹豫不决的态度,神色冷淡道,“楚世子自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郯王和郯王妃的为人你我也都清楚,玉儿嫁过去,他们肯定当宝贝一样宠着,怎么可能会欺负玉儿?依我看啊,这桩婚事简直是极妙,妙极!”
闻言,颜玉皎还没作什么反应,梅夫人先勃然大怒了。
“妙你娘的狗屁!姓颜的,方才楚宥敛在这儿时,你吓的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倒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看你是睡小妾睡迷糊了罢!你明知道、明知道……”
明知道什么,梅夫人没有说,她只是站起身,死死地盯着颜尚书,神情似是忌讳又似是愤恨。
颜玉皎倒是好奇起来,几年前她碰巧听到父母交谈密事,好像就和她有关,只是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她隐约觉得这件事恐怕会给家里惹来大麻烦,自己也无力解决,所以她从不多问。
可今日一看,这件事怎么,好像和楚宥敛还有关系?
“你、你简直是粗鄙至极!”颜尚书一拍桌子,面皮抖了抖,怒道,“当着玉儿面你都胡说些什么!”
梅夫人已经气疯了。
不管不顾地一甩袖子,桌子上所有器具都被扫落到地上,噼里啪啦一阵响,响的人心惶惶。
颜尚书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连肩膀都缩塌下去了,却还是虚弱地冷哼几声,强撑着不屑于计较的倨傲。
颜玉皎不愿他们吵架,头疼欲裂地劝慰道:“爹爹,娘亲……”
梅夫人一抬手,制止她开口,冷声道:“玉儿,你先出去罢,我和你爹有话要说。”
这能有什么话说?
怕是没说两三句话就要打起来。
颜玉皎无奈道:“你们都一把年纪了,整日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梅夫人脸色不能更差:“现在还轮不到你来管我们,你先出去罢。”
颜尚书也帮腔道:“对,玉儿你先出去,这是我和你娘之间的事。”
话毕,他竟然还有闲心弹了弹洒落在衣袖上的茶水珠。
颜玉皎轻叹一声,只好起身离开房间,但她也没有走远,躲在廊下的粗柱子后面等待着。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梅夫人就一脸灰败地扶着墙走出来,看起来吵架不仅没吵赢,还输得很惨。
颜玉皎也没有走上前,她知道娘亲不愿别人看见她脆弱的一面。
待了片刻,她便悄悄离开了。
一路上忧思难解。
她听丫鬟们说,这些天娘亲和爹爹吵了好几次,娘亲怪李姨娘没安好心,若不是李姨娘的侄女李妩非要拉着她去令微长公主的宴席,她也不会遭贼人暗害,出了这桩丑事。
爹爹自然觉得娘亲无理取闹,既然是贼人暗害陈世子,却让她和楚宥敛受了无妄之灾,又和李妩有什么关系?人家拉着她出门交际,也是一片好心,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两个人大吵几架,不欢而散,如今见面更是夹枪带棒,丝毫不让,眼瞅着快要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了。
颜玉皎忽而想起李姨娘。
这个女人实在是难以捉摸,她是大理寺卿家的庶女,却是最典型的京城大家闺秀的作派,温顺恭谦,知进退,明得失,未出嫁前就有极好的名声,若非爹爹升任尚书,其实不够资格娶她做妾室。
李姨娘进门没多久就怀孕了,三年前生下大弟弟后,依旧谨小慎微,不争不抢,处处尊让娘亲,爹爹很满意她的品行,如今遇到事情也不再只和娘亲商议,也常去问李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