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落座后,忍不住瞧了楚宥敛一眼,双眸晶亮,欣愉非常。
楚宥敛也轻轻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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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食,郯王爷和郯王妃就要午睡了,双方又聊了几句,颜玉皎就随楚宥敛离开了昀梧殿。
楚宥敛想带颜玉皎认认郯王府的路,顺便消消食,便没有坐轿子,而是从昀梧殿一路步行到静澜轩。
对于今日这顿午食,颜玉皎自然是极为满意的。
菜肴丰富,口味繁多,尤其是那一道名为“浑羊殁忽”的宫廷菜,烧的外焦里嫩,入口软烂,一点儿羊肉的膻味都无,只剩下鹅肉的喷香。
她差一点吃撑,失了体统。
郯王爷和郯王妃也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宽宥,没有给她下马威,更没有给她立一些严苛的规矩,还帮她请了女先生,给了她千亩良田。
无论学业,还是生活,都给予了她最切实的帮助。
而一想到以后不必早起请安,吃饭也不必在旁侍候,在郯王府想干什么便能干什么……
颜玉皎微微顿住脚步,侧过头,对楚宥敛道:“我想养只狗。”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静澜轩的竹林小路上了,金色的日光透过林叶间的缝隙,斑驳地落到楚宥敛脸上,他的眸眼仿若琉璃般清透。
他听到颜玉皎说的话,也没有立即赞成或不赞成,反而问道:“你为什么想养只狗呢?”
颜玉皎便有些低落:“我小时候就想养条狗,可惜家里穷,你也知道的,我爹清官一个,当然了,江阳县那地方本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后来到了京城,娘亲突然约束我,日日耳提面命要我守规矩,爹爹也不怎么管我了,我也不敢养狗了……”
她好像是在说自己想养只狗,其实是在说自己这些年过的不好,连养只狗都不能。
楚宥敛默了默,将她搂入怀中,又揉了揉她的头,似是安抚。
楚宥敛轻声地道:“京郊有个狗场,养的都是大型猎犬,脾气刚烈,但如果能驯服,定然忠诚护主,顾子澄家也有个狗舍,养的是一些性格温顺的小狗,适合打发消遣时间……你想要哪一类狗呢?”
他把选择权都交给颜玉皎,并没有敷衍地说“改日他找来一只狗让她喂养”这种话。
颜玉皎自然能感受到楚宥敛对她的尊重,心不禁再度温热起来:“我能先去狗场看一看,再做选择吗?
楚宥敛道:“当然可以。”
又沉吟道:“后日便是回门礼,正巧京郊狗场来了一批新狗,等从你家回来,我便带你去看看。”
颜玉皎就慢慢笑起来。
然而两人相携着往前面走了一段路后,颜玉皎回过头,隐隐有些不安地问楚宥敛:“你确定吗?你真的愿意让我养狗?”
楚宥敛背着手,勾唇笑道:“我很确定,我很愿意。”
颜玉皎便又开心起来。
但又前行几步,积攒的快乐让她憋不住,扭头对楚宥敛道:“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我真的会养一只狗!一只很可爱的狗!”
楚宥敛慢悠悠地走,句句都回:“是的,你会养一只狗。”
颜玉皎彻底笑了起来。
一时忍不住暴露了本性,毫无规矩仪态、蹦蹦跳跳地走完一段路,又高兴地回身,拉住楚宥敛的胳膊,让他跟着她小跑。
长久以来,颜玉皎都处于一种极端的矛盾中,而这些矛盾其实都是梅夫人带给她的。
幼年时,梅夫人教导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女子之身亦可为王”,而等到她长大一些,懂事明理了,准备选个喜欢的行业就此深耕了,梅夫人却又教导她,女子如果不三从四德就会嫁不出去,无法生儿育女,自然毫无价值,为人不耻。
这两种教导,太割裂了。
一边是家国天下,好像她揭竿而起就能称王称霸,让万万人跪服于她的脚下,一边是困在后院侍奉公婆,低三下四生孩子,不生孩子,就会被千夫所指,死无葬身之地。
极致的割裂,让颜玉皎整个人从抗拒、焦虑,到麻木、悲观,偶尔的跳脱行径和灵光一现的辩驳,都好似幼时信仰的回光返照。
以至于,她现在被他人欺负,也再没有少时的勇气,敢拿着砖头直接砸的那人头破血流,再也不敢。
而是像只抑郁的鹌鹑一样,越是被欺负,就越是好欺负,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无。
成武侯夫人的赏花宴,是她这几年来第一次当众辩驳的抗争,也难怪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如此惊讶。
如今想来,颜玉皎觉得,大概是楚宥敛给她的底气罢。
一个伴随着她从幼年到青年,见证过她所有风光与狼狈的人,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
从今以后,她不会再茫然而孤独地走在坑洼泥泞的路上了。
这个人朝她伸出了手,告诉她,跟着他走罢,他会带着她走另外一条路,那条路宽阔平坦,皆是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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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间簌簌的日光下,颜玉皎停住攀登石阶的脚步,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楚宥敛走到她前方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消失,楚宥敛回过身去看颜玉皎,眉梢微挑。
颜玉皎便笑了起来,伸出手道:“好累啊,麻烦夫君帮帮忙!”
下一瞬,楚宥敛毫不犹豫地走下石阶,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因常年练刀剑耍弓弩而略显锋利,仿佛多用一点力气,就会割伤颜玉皎娇嫩的肌肤。
于是楚宥敛犹豫了一下,终究松开了颜玉皎的手。
在颜玉皎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下了两个台阶,蹲下身子,道:
“上来,我背你。”
第35章 人小鬼大
颜玉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下石阶,趴在楚宥敛背上。
林间的风正好,楚宥敛的背宽厚温暖,攀登石阶的步履也很稳。
颜玉皎不由地昏昏欲睡。
“你现在的力气可真大,”她嘟嘟囔囔的,声音有种快睡着的含糊,“背着我都能走这么远。”
楚宥敛轻声道:“是你太瘦了,难怪动不动就生病。”
颜玉皎蹙起眉,不满地道:“那你明知道我身体不好,之前还总是威胁我吓唬我,真讨厌!”
楚宥敛便道:“是我不好,以后定然努力赚钱,好好弥补娘子,将娘子养的白白胖胖,再也不会生病。”
可身后已经没有了声音。
颜玉皎睡着了。
竹林幽静,脚步声也清晰可闻,楚宥敛像是怕扰了颜玉皎的休息,脚步顺着之前的节奏,丝毫未停。
然而他的背影,在空荡荡的竹林小路中,莫名透露着一种异样的、仿佛与全世界背道而驰的执拗。
登上所有石阶后,楚宥敛微微抬眸,望向静澜轩最高的那处阁楼。
那是他得知颜玉皎真实身份后,特意为颜玉皎修建的。
他不愿去想颜玉皎是否知道她自己的身世,这些年她又怀揣着怎样的目的接近他。
他只愿去想,如果一切都不尽人意,至少他还能将她藏起来,护住她躲过这些风雨,任谁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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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过后,羽龙卫的副使突然登门拜见,说赏花宴的案子似乎有了新的进展,楚宥敛便和副使去了书房,关起门仔细商讨。
颜玉皎也并非无事可做,静澜轩的几位管家带着账房先生们,一起过来觐见她了。
虽然同处一府,但楚宥敛到底成了敏王,所以昀梧殿和静澜轩的庶务也不得不分开治理了。
颜玉皎身为静澜轩的女主人,自然需要接管静
澜轩的一应事宜。
这些年,梅夫人也有教过颜玉皎如何执掌中馈,故而颜玉皎拿到几摞厚账本后,并不心慌。
然而她只是粗略地翻看了一部分账本,就觉出几分不对劲,因为静澜轩的主要经济来源竟然是两个金矿,而这两个金矿,全是郯王妃的陪嫁,也就是说楚宥敛的私人财产,全然不在账本之列。
颜玉皎便默默合上账本,神色怀疑地盯着大管家张世。
张世原本是郯王府的二管家,因为懂变通,能办实事,才被郯王妃分到静澜轩这里暂时担任大管家一职。
又因为只是暂时担任此职,张世也很忐忑自己能否得到敏王妃的信任就此转正,所以非常任劳任怨,把静澜轩的庶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此时面对颜玉皎的质疑,也极快地做出回应:“禀告王妃,王爷虽然十五岁时就被圣上赐下三千户食邑,这些年也陆陆续续被圣上赐下不少财宝和宅院,但这些财产都被成了王爷自己掌握着,便是郯王妃也不知道这些财产的去向和用途。”
颜玉皎神情若有所思,慢慢托住腮,又把账本翻了翻,发现支出的款项里,并没有她的聘礼。
于是问道:“你可知本妃的聘礼是敏王爷自己拿出来的,还是父王母妃那边拿出来的。”
张世答道:“老奴也不清楚其中内情,只是凭借经验,感觉聘礼中约莫十分之二是郯王爷和郯王妃出的,十分之八是敏王爷自己出的。”
颜玉皎一时沉思不语。
看来楚宥敛身家颇丰,堪比娶皇妃的天价聘礼,他自己就能拿出来十分之八……只是他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家如何,连他的父王母妃都瞒着不言。
颜玉皎也不愿给自己增添烦恼,不过新婚第二天,连李锦公公都还没有出来拜见她,楚宥敛的人手都有哪些她还一无所知,何必这么心急地想要掌控楚宥敛所有的财政呢?
更何况,连楚宥敛父母都不知晓楚宥敛的私产,她又凭什么强求?
颜玉皎也不免感慨,郯王妃的娘家着实有钱,两条金矿竟然就这么送给楚宥敛当作新婚之礼了。
与此对比,赠予她的千亩良田,都显得确实是“薄礼”了。
颜玉皎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早上那个侍女,到底还是让她心怀了几分芥蒂,故而担心郯王妃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她掌家,却没想到郯王妃下午便让大管家来找她了,还把大管家的转正权交给她。
如此一来,大管家便不会仗着有郯王妃撑腰,而不把她放在眼里,更不会生出懈怠之心,不认真办事甚至贪污受贿,而她更不会因此和郯王妃生出嫌隙。
可见那个侍女行事并不是郯王府的指使,而郯王妃也确实心善,丝毫没有因为当年之事而责难于她……
颜玉皎继续查着账本,顺便简单地交待下去,从今以后,樱桃是掌事侍女,负责贴身照顾她,规划她的日常行程,管理她的私库等等。
芭蕉做事认真,是为主管侍女,负责监管和置办静澜轩的酒水膳食与四季衣物。
贤婆子颇有主见和魄力,便做一等侍女,负责为静澜轩侍女们制定规矩、调遣职位、断定赏罚等等。
至于其余的岗位……
张世唤来几个男男女女,一一为颜玉皎推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