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他二人从暗室里走出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意满面,携手一起去前院了。
圣上虽然封颜玉皎为荣慧郡主,却没有赐府邸,估计也是考虑到没几日她就要嫁人的缘故。
但郡主的仪仗却是赐下去了,但颜玉皎回颜府,毕竟是回自己家,就没打算用郡主仪仗。
即便如此,梅夫人和颜大人还是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就俯身行礼:
“拜见郡主!”
又换了个方向:“拜见敏王。”
颜玉皎骇了一下,连忙过去将他们扶起来:“万万不可。”
楚宥敛也抬手扶了扶:“以后都是一家人,岳父岳母不必如此。”
梅夫人:“……”
颜大人:“……”
颜玉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还没成婚呢,喊什么岳父岳母?
但楚宥敛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愿意改口,而他们也还有三天就要成婚了,颜玉皎便没有纠正他这个称呼。
四人没有寒暄多久——主要是颜大人拉着楚宥敛说些讨好奉承话,楚宥敛淡淡的笑着,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梅夫人和颜玉皎去了门外,母女俩少有的平静时刻,边走边聊。
知女莫若母,梅夫人看了看颜玉皎的肚子:“你真怀孕了?”
颜玉皎想了想,选择说实话:“没有怀孕,我月事来了。”
梅夫人似是放松了几分,又走了一会儿,整个人如释重负一般。
她轻声道:“如果是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我说过,你永远也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
闻言,颜玉皎有些难过:“昨日我并非不顾及娘亲的感受肆意为之……我虽然不知道娘亲是何身份,来此又有何事要做,但我知道,娘亲贸然暴露身份,圣上恐怕难以饶恕,故而我只得违背你的意愿,选择嫁给楚宥敛……”
梅夫人脸色淡淡:“其实你不必担忧我,我自然有我的法子能全身而退。我知道,你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我,我只有一句话,若你将来再次后悔嫁给楚宥敛,是和现在一般找我帮忙,还是坚持和他走下去?”
颜玉皎先是眉头紧锁。
能说服旧高句丽公主前来和亲,还插手当朝王爷婚事,竟然也还在圣上的暴怒之下还能全身而退吗?
娘亲究竟是旧高句丽什么贵族?
紧接着,她听到梅夫人后半句话,立即回道:“我很坚定,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以前的我总会权衡利弊,生怕自己吃亏,于是狠心做了许多伤害楚宥敛的事。”
“如今看到楚宥敛自我折磨至此,我心里难过,我忽然发现,我不能总是因为害怕来自未来的一些虚无缥缈的伤害,就逼着现在的我去做一些让我也会痛苦的事。”
“我其实对娘亲说谎了,我仍旧不知道我爱
不爱楚宥敛,但我确定,我不想楚宥敛再为我伤怀。”
不值得的。
天下优秀的女子那么多,粗鄙如她,究竟有什么值得楚宥敛如此痴迷?
可既然他愿意真心相待她一场,她便也敢拿出真心相待他一场。
“无论未来如何,我想,除非楚宥敛先放弃我,否则我都不会放弃他。”
梅夫人长叹一声,明白了颜玉皎的意思,一时心绪起伏。
“其实这些天我也在想,如果你就此成了皇室中人,也能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度过一生,也是我一生所愿。”
“天意弄人……”梅夫人握住了颜玉皎的手,认真地望着她,“我原本已经妥协,准备为你寻个寻常郎君,让你像普通女人一样嫁人生子……”
梅夫人轻叹一声:“事到如今,你只需要记住,你爹是尚书右丞颜祁望,你是嵒朝敏王妃颜玉皎,若有人质疑你的身世,你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颜玉皎明白梅夫人的意思,是让她连楚宥敛都不可以告诉,她犹豫片刻,点点头:“我记下了。”
梅夫人又有些忧伤:“其实只要你能过得好,无拘什么身份……”
她摇摇头,到底没说下去。
母女俩走了一路,又聊了些体己的贴心话,慢慢回到前院。
楚宥敛正和颜大人下棋,他倒是好修养,不动声色地让了好几局棋,把颜大人哄的都年轻了几岁。
看到颜玉皎后,他就放下了棋子,走过去微微向梅夫人点头示意,又轻声问颜玉皎:“解释的如何?”
颜玉皎故作轻松:“毕竟我娘亲,自然是原谅我啦。”
楚宥敛低眸浅笑。
直到今日一切都尘埃落定,他长久以来的心愿总算达成,他才平和几分,稍稍放下往日芥蒂。
于是对梅夫人拱手行礼,郑重其事地道:“我与娇娇之事,实在让岳母担忧良久,我想一定是我诚意不足。
“今日,我楚宥敛便立下誓言,此生只娶颜玉皎一人,终身挚爱,披荆斩棘,否则五雷轰顶,不得善终!”
颜玉皎下意识去捂他的唇:“说什么死呀活的,呸呸呸真晦气!”
楚宥敛微微勾唇,回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情深意浓。
又对梅夫人道:“誓言太过单薄,但日久见人心,希望岳母能给我一个机会,以后监督我,就是成全我。”
梅夫人点了点头,没作声,只是在一旁看着看看,慢慢蹙起眉。
怎么感觉,玉儿对楚宥敛……并非没有爱情?
举止这般亲密,毫无避讳之意,与一个多月信誓旦旦说楚宥敛恨她时的态度截然不同。
沉思没几息,颜大人过来了,乐呵呵道:“监督谈不上,微臣自然是相信殿下的,玉儿和殿下少时便玩的好,把玉儿交给殿下,臣很放心,只是玉儿少时被她娘宠坏了,有些礼仪尊卑毫不放在心上,还望殿下能多多包涵才是。”
楚宥敛浅笑道:“我倒是希望娇娇能再忘却一些礼仪尊卑,更肆意一些,更自由一些。”
颜大人满意道:“殿下能如此包容玉儿,微臣也放心了。”
梅夫人顿觉眼睛疼。
没几息,就淡淡道:“你们马上就要成婚了,明日又是端午,想必街上应该会很热闹,不要在家里待着了,一起出去玩罢。”竟是要赶他们俩走了。
颜玉皎有些犹豫:“我和楚宥敛还没成婚,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梅夫人心一哂,早干什么去了?昨晚你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偷偷溜出宴席,以为那些人老成精的朝臣都没发现吗?
如今颜玉皎哪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总归没人敢说楚宥敛的闲话。
而且看颜玉皎的反应,虽然犹豫,但却没有半分待在家里的意思。
“女大不由娘”缓缓冒上心头,梅夫人轻叹一声:“这有什么好怕的?百姓何曾认识你们是谁?大胆去玩罢。”
楚宥敛求之不得,俯身恭谢道:“还是岳母豁达。”
梅夫人呵呵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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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来颜府的路上,颜玉皎就看到不少官兵拿着红绸和喜字,缠在屋檐角或者贴在商铺柱子上。
出府之后,热闹更是扑面而来,不仅街道清扫的干净,连红灯笼也提前挂上了,一些幼童揣着箩筐,声音清脆的叫卖着,“卖花了!敏王爷和荣慧郡主就是此花定情的!卖花了!”
颜玉皎:“……”
她默默放下车窗帘,疑惑道:“你我昨日才成了敏王和荣慧郡主,怎么消息传的这么快?今日就连街上的幼童都知道了?”
楚宥敛慵懒地倚着靠枕,淡淡道:“你的好奇之处,竟然不是你我何时有了定情之花么?”
颜玉皎见怪不怪:“穷苦人家谋生的手段罢了,你忘了,远在扬州小县城的时候,街道上还卖着前朝皇帝喜欢吃的肉饼呢!……不过是找个噱头,方便卖东西罢了。”
楚宥敛自然没忘,那个小县城真是民风淳朴至极,不仅有前朝皇帝喜欢吃的肉饼,还有颜玉皎这个孩子王,每次都扮演女皇帝,对着一众小屁孩吆五喝六,赏罚分明的。
由此可见,颜尚书无论私德如何,官倒是做的极好,之前治理的地区皆是路不拾遗,稻谷飘香,商店鳞次栉比,百姓可谓是安居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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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午时,楚宥敛吩咐马夫赶往一家私人酒馆,准备带着颜玉皎去吃一些江南菜肴。
这家酒馆是崔玶开的,崔玶平生唯爱美食,常叹唯有美食和美酒才能激发他作诗的灵感,于是联合几位好友,一起创办了这家私人酒馆。
楚宥敛自然也是股东之一,不过他只负责砸钱,由崔玶去选址、装潢,集齐这些天南海北的名厨。
俩人进了酒馆,没看到崔玶,反倒是看到了女扮男装的闫惜文。
闫惜文正在和一个男子喝酒划拳:“六六顺啊,五魁手啊……哎,输了,别催别催,我喝就是了!”
颜玉皎初次看到时,没认出来,还是楚宥敛指点了几分,她才认出来,认出来后慢慢长大嘴巴。
这些时日她随楚宥敛四处玩乐,隐隐发觉,虽然京城明面上礼教严苛,但私底下挺开放的。
白湖之上,达官贵人彻夜狂欢,长公主大肆豢养男宠。
月华台,她和旧高句丽公主当堂争夺楚宥敛,众官员也见怪不怪的模样。
如今又看到知交好友女扮男装,与男人们喝酒划拳,好不快活。
颜玉皎心中恍然有所悟。
礼法严苛,可人终究是人,而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不可能像个木偶一样任由礼法雕刻成形。
所以明面上社会风气越压抑,私底下就可能越放荡。
颜玉皎没有贸然打扰闫惜文。
她和闫惜文相处那么久,却从来没有听闫惜文说过自己有这等癖好,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的。
颜玉皎就和楚宥敛上了三楼雅间,点了几道江南菜和甜点。
菜都上齐后,颜玉皎又拿出菜单看了看,点了一壶荷花酿。
她忽而想起才订婚不久的那晚,楚宥敛用荷花酿约她相见,结果两人大吵一架,楚宥敛声声句句都是她不配得到迎夏宴的补偿,只能困在他身边配合他演恩爱夫妻。
如今想来,竟有些恍若隔世。
荷花酿送上来后,颜玉皎心情复杂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她鬼使神差地道:“没有你酿的荷花酿好喝。”
楚宥敛正掀开窗户往外看,闻言侧过脸望着她,勾了勾唇道:“恐怕也就只有你喝得惯我酿的酒。”
颜玉皎抬眸。
两人蓦地对视。
倏然间,似乎有柔软的水自心尖悠悠流淌而过,抚平所有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