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澄挠了挠头,道:“嗨!没事,都是自己人。”
看到颜玉皎不赞同的神色后,他也不再反驳,笑嘻嘻道:“好罢,好罢,那就都听大嫂的。”
颜玉皎这才点了点头。
闲话没两句。
顾子澄往前引路:“大嫂,你是来见大哥的罢?请随我往这边走。”
颜玉皎道了声多谢,手指却悄悄握紧汤盒的柄,忐忑地安慰自己,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有什么可害怕尴尬的?她又没有违背律法,不过是给楚宥敛送个汤。她和楚宥敛有婚约在,送汤这种事,也不算出格。
虽然前几日才抗拒楚宥敛,心里一想到楚宥敛对她有男女情意更是别扭的很,但一码归一码,四年前她做的事太不地道,她还是想弥补一二。
做足了心理准备,颜玉皎便轻松许多,也敢四处看一看刑讯场了。
也不知抓了什么大人物,今日刑讯场的羽龙卫尤其多。
羽龙卫的官服实在好看,朱红色的披风,暗金色的盔甲,胸前护心镜是个威风凛凛的狮子头,列队从她面前走过去,肃穆庄重、沉寂似海。
颜玉皎还悄悄看一眼楚宥敛的官服。楚宥敛作为羽龙卫总制,又有别的官职在身,官服上加了
许多彰显皇室尊贵的色彩和纹饰,比寻常羽龙卫官服更有质感。
不知是不是楚宥敛的官服最特殊的原因,乌泱泱一群羽龙卫中,无论气度风仪,还是相貌身材,楚宥敛都是最出挑的那个。
“近日我们在追查连炿盟埋伏在朝廷的奸细,竟然查到了大理寺丞陈炜炜的身上,这位陈炜炜可不得了,他还是昭平长公主的小女婿。”
顾子澄似乎很健谈,丝毫不逊色于楚宥敛的另一位好友崔玶。
也是典型的勋贵子弟的相貌,面皮白嫩,眉浓目深,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只是嘴角有个梨涡,以至于他笑起来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孩,身着铁甲走路,有种故作匪气的做作感。
他滔滔不绝道:“大嫂应该也知道昭平长公主罢?先帝的长姐,当年也是上过战场的,和朝廷许多官员的关系都比较好,连圣上也要礼让三分,我们来捉拿陈炜炜时,这些个大理寺的官员自以为有昭平长公主撑腰,都面目可憎的狠,对着老大倚老卖老,指桑骂槐,甚至破口大骂!
“……我其实早就见过大嫂了,老大的丹青一绝,他的书房里有好多幅你的画呢,活灵活现的……”
“大嫂今日怎么路过这里?我明白了,想必是去看嫁衣了罢?说起来,这件嫁衣还有我猎的一只怪鸟的羽毛呢,那鸟长得可真丑……”
他的话太密了,颜玉皎根本插不进去,欲言又止,只能放弃。倒是找到顾子澄和崔玶的不同之处了。
崔玶是真正的厚脸皮,且思维敏捷,知道什么该聊什么不该聊,与人聊天所有话题节奏都跟着他的走。
顾子澄则是装的厚脸皮,他好像特别怕场合尴尬,所以什么都聊,不等人接话便自己接着往下讲了,反倒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更显尴尬。
俩人从刑讯场门口,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到最深处时,顾子澄已经彻底词穷,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能干巴巴地笑。
“哈哈……哈哈……哈哈……”
颜玉皎:“……”
她竟然诡异的在心里也跟着笑了两三声……简直莫名其妙。
颜玉皎不得不终止对话:“顾大人,多谢你送我到这里。”
顾子澄脸微微一红,竟然又哈哈两声,摆手道:“我应该做的!”
话毕,他微微一扭头,正撞到楚宥敛望过来的目光。
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心里更是一咯噔,生怕楚宥敛误会什么似的,局促地摸了摸鼻子,欲笑不敢笑的,转身就离开了。
颜玉皎:“……”
然而身边没人陪着,她原本的胆怯和尴尬又涌上心头。
尤其楚宥敛就在几步之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似乎要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颜玉皎的手紧了紧汤盒把柄,只得硬着头皮慢慢移过去。
然而脚步再磨蹭,也终究有磨蹭到楚宥敛身前的那一刻。
颜玉皎心底轻叹,视死如归般把汤盒递过去:“别误会,我只是恰巧路过琼露坊,顺便买了几盒汤,太多了没喝完,还剩下一些。”
不给你喝,搞不好要给野狗喝,那还不如给你呢。
——这句话倒是没说出口,给楚宥敛留了点面子。
只是话音落下,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颜玉皎便悄悄抬头看了看。
楚宥敛正握着刀柄,侧耳倾听,他身旁一位俯身行礼的官员的话。
颜玉皎又往四周看了一圈。
刚才嚣张跋扈还敢扔鞋的大理寺官员被压在地面上,堵上了嘴,只能满脸泥土,狼狈地瞪着眼睛。
而压住他的羽龙卫皆虎目鹰视,杀气腾腾,手里的刀尖锋利无比,吹发可破,仿佛一声令下,就能血洗一个百年勋贵家族。
空气中隐隐有腥臭的血味,不远处的房柱子上还残留着暗沉的红渍,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谁飙出的血。
……
颜玉皎猛然意识到,这里每天都在死人的刑讯场,不是朋友们话家常的地方,她到底还是出格了。
心里难堪片刻,颜玉皎便准备撤回汤盒,和樱桃离开这里了。
却在此时,楚宥敛抬手握住了汤盒把柄,把汤盒接过去了。
他打开盖子,垂眸看了一眼:“多谢颜小姐,让你费心了。”
语气却冷淡的很。
颜玉皎没料到楚宥敛是这么个反应,难得有些无措:“不用谢……”
楚宥敛却没有喝汤,合上盒子后递给身后的李锦:“让颜小姐去一旁休息,其余的等我办完事再说。”
然后便没有再看颜玉皎一眼,颇有些视她为无物的意思。
犹如被兜头浇了冷水,颜玉皎心里凉飕飕的,滋味复杂难言。
要说后悔来这里也不至于,不过一盒汤罢了,反正她送到了,心意到了,别人爱喝不喝也不关她的事。
只是她从来没有在楚宥敛这里受到过冷遇,尤其楚宥敛前几日才表露出对她的喜欢……现在不应该对她更热情么?……虽然她并不稀罕。
颜玉皎心里别扭,胡乱道:“不必了,我娘亲想必也等急了,汤既然已经送到了,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便要和樱桃一起离开。
李锦却挡在她们面前。
他一甩浮尘,笑道:“颜小姐,您可不能走,世子爷既然都吩咐了,您就随老奴去一旁等等罢。”
颜玉皎还想着怎么拒绝。
李锦就弯下腰,伸出胳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竟看似恭敬,实则威胁。
颜玉皎彻底无言。
李锦一向把楚宥敛的话当成圣旨来办,肯定是不容许她拒绝的。
而她区区一个小官之女,也没有拒绝的王世子权利。
颜玉皎闭了闭眼,只得和樱桃前往附近的檐下,静静地等待着。
途中,她回眸看了一眼一身羽龙卫制服,分外克制冷淡的楚宥敛。
忽而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和楚宥敛之间有着鸿沟般的身份差距。
他们从来都是不平等的。她说的话没人当一回事,有时候还会惹来非议,而楚宥敛不过随口一句话,就有无数人当成金科玉律来执行。
第14章 踮脚喂药
在廊下等待的间隙,李锦忽然聊到楚宥敛的身体,叹息道:
“世子爷被郯王打了三十鞭,之后一直忙于婚事和朝政,也没好好修养不说,更不肯好好喝药,如今已经二十多天了伤还没有好透彻,不止老奴担忧,郯王妃也是担忧的很呐!”
颜玉皎思绪乱成一团,闻言如梦初醒般,茫然地望向楚宥敛。
她还以为楚宥敛是受了风寒才咳嗽不止,没想到还是那日的鞭伤。
恰在此时,楚宥敛单手抵住唇,转身咳嗽几声,脸色更加苍白了。
颜玉皎眉间折痕渐浓:“病只会越拖越难治,这点道理他怎会不懂
李锦看了她一眼,叹道:“世子爷也该成亲了,如果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也不至于如此。”
颜玉皎微微一顿。
心慢慢沉下去。
她其实也希望楚宥敛能成亲,郯王府独子压力深重,能有个温柔贴心的妻子红袖添香,也能轻松一些。
但她并不希望这个妻子是她。
李锦唤来拎药盒的小太监,让其将药盒递给颜玉皎。
颜玉皎有些不明所以。
李锦笑道:“老奴实在招人嫌,只能劳烦颜小姐帮老奴劝劝世子啦,身体好了,才有精力办案啊。”
说着,把药盒又递了递。
颜玉皎自然不想去,但她向来畏惧李锦笑呵呵却不容拒绝的气势,只得老老实实地接过药盒。
此时,楚宥敛那边却闹起来了。
被按在地上的官员神情亢奋,似乎说了些威胁性的话,压制他的那位羽龙卫,神色还真犹疑起来。
楚宥敛眸色一利,将一个信物递给下方一个羽龙卫。
“你现在去禀告昭平长公主,就说经过多番查证,陈炜炜乃是前朝谢家遗孤,五年前伪造身份考中进士,又居心叵测接近明瑠郡主,多次利用职务之便向连炿盟传递消息,冤死了杭州扬州官员共计二十七人,便是五马分尸也不为过……”
明瑠郡主就是昭平长公主的小女儿,颜玉皎有幸见过几次,是一位心境恬淡、纯真烂漫之人,即便和陈炜炜成亲后也依旧如此,可见夫妻之间是很恩爱的。
可如今,连陈炜炜这
个身份都是假的,此人对明瑠郡主的感情……不会也是装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