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宥敛定了定神,下定决心后,他抬眸望向韩翊。
他自然是极厌恶韩翊的,一看到韩翊就会生出满心的冷恶残恨,但此刻他想到颜玉皎的安全,竟然也按耐住了,甚至扬起了友善的笑容。
迎着韩翊诧异的目光,楚宥敛微微俯身,向韩翊拜道:
“此一路,少庸拜托表哥细心照料娇娇。娇娇怀孕了,经不起颠簸,路上走慢些,我有些暗卫还活着,都留给你们,待我处理好京中之事,定然将娇娇迎回皇宫。”
“少庸可以保证,若娇娇安然无恙,少庸大获全胜,登上皇位之时,就是表哥成为国舅之日!”
韩翊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喊我什么?……‘表哥’?”
他像是第一天认识楚宥敛一般,以往对楚宥敛睚眦必报,残酷无情的印象全然推翻了。
这厮竟然为了颜玉皎,愿意赦免他的罪行,还让他尊享国舅名位?甚至喊他……表哥?
韩翊没敢到丝毫欣喜,反而心里恶心得几乎要打个寒战。
孟从南身死那日,楚宥敛浑身恨意滔天,怒吼着,西南境的血债需要连炿盟所有人血偿!
如今竟能屈能伸至此……
颜玉皎总算反应过来,仓皇地后退一步,大喊道:“快救火啊!人都去哪里了?救火!”
楚宥敛立时抱住颜玉皎,免得她慌乱地四处走动,低声安慰道:“娇娇别怕,我曾和你说过,我从不崇敬天地,也不相信鬼神。”
颜玉皎摇了摇头。
望着他,泫然欲泪。
楚宥敛只得想了想,道:“更何况,更何况祠堂入火,代表着世世代代都会红红火火,我此举,也意在庇佑楚氏子孙和楚氏江山。这等好事,娇娇为何要阻止?任它去罢!”
韩翊简直要被楚宥敛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折服了:“表妹,他平日里就这么糊弄你的?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怪不得你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颜玉皎没理会韩翊,她已然几乎语无伦次:“不能烧祠堂啊!万一,万一真有什么神鬼,那,那……”
这何止是不敬鬼神!
喦朝奉行孝道治天下,儿子殴打父亲,都属于“十大恶行”之一,甚至会被判处绞刑……
而楚宥敛这简直……
“别怕,如果我注定成为帝王,我的祖宗定然会尊重我今日的选择,如果我注定功败垂成……”他死后下地狱时,自然会和祖宗好好解释。
楚宥敛轻笑一声,缓缓握紧颤抖的拳头,道:“娇娇,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也不要太念我。”
楚宥敛害怕颜玉皎会忘了他,又害怕颜玉皎太想他——万一他死了,颜玉皎会痛苦难过怎么办?所以,他连吻颜玉皎的唇都不敢。
如此愁肠百结,楚宥敛眼尾竟然渐渐泛红,几滴清泪落下来。
颜玉皎怔怔地看着他的眼泪,总算不再忙着喊人救火了。
这一夜,她着实惊吓连连,倾听着祠堂被烧得毕剥的声音,还有四周慢慢平息的打斗,一时疲惫。
颜玉皎闭了闭眼,默默扑入楚宥敛怀中,依赖地蹭了蹭他的胸膛。
而后,她低头开始翻找,可惜翻遍全身也没找出什么东西。
颜玉皎黯然片刻,忽而咬着唇,让楚宥敛抬手,用披风裹紧她。
楚宥敛不解,但照实做了。
然后就见颜玉皎于披风下,悄然解开衣襟,伸手探入片刻,就把染满体香的小衣扯了出来。
她脸色绯红,分明难堪至极,握着小衣的手都羞红了,低声道:“我没有别的东西了,肚兜不能给你……就给你这个……你,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是死了,以后拿着这东西的,可能就是别的男人了……”
楚宥敛眼直直的,望着这幅活色生香的画面,喉结滚了滚,竟有些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第92章 逃难被截
楚宥敛许久无声。
颜玉皎疑惑,抬眸一望,立时羞愤地把小衣塞进楚宥敛的盔甲之中。
“不许看!”
她缩了缩绯红的脖颈,把衣襟妥帖整理好,遮住无限春色。
楚宥敛眯起空茫茫的眸眼,闻到丝丝缕缕香气,正要说什么。
长公主就已经兵临此地。
远远的,兵器混乱的碰撞声中,楚唯青高声呵道:“楚宥敛!你竟然敢火烧祠堂?!皇爷爷的牌位还在祠堂里面啊!你真是疯了!”
楚宥敛脸色微微冷凝。
他也不再耽搁,立即把颜玉皎推到韩翊身边,道:“往南走,正南宫门有羽龙卫,可护送你们离开。”
临到别离,楚宥敛连多看颜玉皎一眼都不敢,他怕自己会流泪。可两军战前,容不得主帅如此儿女情长。
但他没想到,颜玉皎会冲过来,烈烈火光,众目睽睽,她翩翩然搂住他的脖颈,对准他的唇亲了一口。
水线蜿蜒,暧昧明亮。
楚宥敛瞳孔微微放大。
他伸出手,想握住什么。
可下一瞬,颜玉皎就撤回身。
她深深望了楚宥敛一眼,而后轻轻转身,裙角掠过楚宥敛的手,迎着皎洁月色,渐渐远去。
楚宥敛怔在原地。
许久之后,他垂眸望着自己探出的掌心,慢慢握紧。
月清风动,血腥漫天。
颜玉皎没有说道别的话。
许是觉得,没有说这些话,就不算别离,他们很快就能再见。
颜玉皎也没有回头,她不想让楚宥敛看到她泪流满面的丑态,她想让他对她的回忆都是美好的。
然而等她和韩翊走下台阶后,韩翊忽而问道:“你想带他走吗?我可以把他打晕带走。”
颜玉皎顿住脚步。
片刻后,她低叹一声,望着夜空中圆润的满月,摇了摇头:“我相信夫君还有一战之力,而我留在京城只会是夫君的累赘。”
今夜,楚宥敛不属于颜玉皎,属于他的万千追随者。
无论结局如何,楚宥敛只会与他的追随者共进退。
颜玉皎明白这些道理,所以她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出,让楚宥敛跟她一起离开的话。
韩翊也不再多言。
樱桃和夜乌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一狗,奔走不久,就遇到了几个待玉诏的红衣人。
而这些红衣人的身边,立着一辆眼熟的红色祈福车。
颜玉皎记得,当初若不是这个祈福车突然像火龙一样跑起来,韩翊是没机会逃离羽龙卫的围追堵截的。
一个红衣人走过来道:“少主,快坐上祈福车,随我等走罢。”
颜玉皎看了韩翊一眼:“我还以为你们都被韩盟主杀害了。”
韩翊道:“我曾是待玉诏少主,怎么会伤害他们?”
红衣人便道:“和小盟主无关,是楚氏皇帝背信弃义,那些守护祠堂的护卫本是保护少主的,却都被狗皇帝喊走,保护那什么曦妃去了。幸好小盟主
及时带人赶到,又让我等准备了祈福车在此等待,”
颜玉皎心道,怪不得她差点被弓箭刺伤时,祠堂里无人出面。但闫惜文只身前往寻找楚元臻,还不知情况如何,有人能保护闫惜文也好。
如此她就没再多言。
几人登上祈福车,只听得几声嗡嗡咆哮,祈福车飞快地离开此地,直奔正南宫门而去。
连炿盟的人随之出现,他们手持刀枪,身着红衣,头戴白发带,俨然是为前朝复仇和戴孝的打扮。
颜玉皎阖上眼皮,抱紧夜乌,一面搂住樱桃,竭尽全力让自己忽视刀剑相交,刺入血肉的声音。
眼见战况焦灼,韩翊站起来,展开一面旗帜,高声道:“放火炮!”
他的声音落地后,就听闻几声撼天动地的轰炸声,正南宫门被强力炸破了一个洞,尘土纷纷扬扬。
一片惨叫声中,禁卫军和羽龙卫们齐齐呆愣住,看着那火药炸飞了长公主的无数私兵,开出一条血路,而后一辆火龙般祈福的车,当着他们的面,嚣张地从门洞里扬长而去。
颜玉皎早已被韩翊堵住耳朵,免得遭受惊吓,对胎儿有损。
只是祈福车驶离正南宫门,走向宽阔官道上的那刻,颜玉皎拨开韩翊的手,回身望向战火纷飞的皇宫。
头脑昏沉间,她竟然听到了楚唯青饱含讥讽的声音——
“楚宥敛,速速束手就擒罢!念在你是本宫堂弟的份上,本宫会让你去守皇陵,饶你不死!”
下一瞬。
刀朝着楚宥敛脖颈劈去——
……
颜玉皎于梦魇中惊醒。
她浑身冷汗,后背都浸透了。
瞬息后,颜玉皎剧烈地喘息着,平息心脏的抽痛。
她按住胸膛,从床上坐起来,把汗湿的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
但到底是深秋了,颜玉皎摸索着拿起一件新衣时,打了个寒噤。
门外似是有人听到她的动静,敲了敲门,道:“小姐?你可醒了?”
这话多么熟悉,好似她还未出嫁时的清晨,守夜的樱桃敲门问询。
然而此地是襄阳,不是京城。
颜玉皎随着韩翊离开京城,快马加鞭已经一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