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其他人不信,周世子虽然出身富贵,但衣食住行很简朴,没有购置宅院,就住在衙门提供的住处,小小的一间院子,这一年多大家也多有来往,哪里能藏住人。
“世子屋子里挂着一个美人图。”那官员低声比划一下,“有杂役看到了,世子常常看着美人图,还与图上的美人说话……”
另一个官员也挤过来,低声说:“我也听说过,据说世子还会问那美人,你叫什么啊。”
这,岂不是,疯癫了?官员们愕然,但又觉得不可能,世子言行举止可没半点疯癫。
“这可不是疯癫,这是风雅。”有官员说,“据说有位名士,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世子以画中人为妻有什么奇怪的。”
不奇怪吗?官员们神情有些复杂。
……
……
对一个画中人熟悉,但连她叫什么却想不起来,的确是很奇怪。
周景云站在书房里,将墙上挂着的一卷字收起,露出其后的一幅画。
画中女子巧笑倩兮。
周景云转过头,看到书桌前有个人影坐着写字,人影抬起头对他一笑。
“世子你看我写的字好不好?”
周景云缓缓走到书桌前,随着他坐下,人影消散。
如果让人知道他还经常出现幻觉,那就真坐实疯癫了。
不过,他知道他不是,他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卧房,有女子身影摇曳,似乎在整理床榻。
“世子,今晚读这本书吧。”
女声回荡,下一刻随之散去。
两间室内,安安静静,空空无人。
自从看了这副画像后,他总在不经意间,看到那女子出现,做一些很日常的事,与他对坐吃饭,在他身边写字,在他身边读书……
这说明,那女子曾经与他很熟悉,还一起生活过,但不管是家人还是亲友,都没有提及。
就好像有这么一个人被所有人都忘记了。
连名字都不知道。
皇帝肯定知道,周景云想,但他没有去问。
他敏锐地察觉到,皇帝对他有敌意,尤其是涉及这幅画上的人。
似乎是做了很大的抉择才把画给他,否则那日面圣当场就会以给,而不是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神盯着他一刻,待他离开,走出宫廷了,才让人送来。
如果他去问,皇帝不会告诉他,也许还会反悔,把画要回去。
周景云转头看墙上的画像,虽然带来一些困惑,但当看着这幅画,以及这副画在身边,更多的是喜悦,他不想失去这幅画。
“最近朝中的新鲜事,就是皇帝拿蒋后做参照了。”他说,一如先前将有趣的事讲给她,“可见,他不怕蒋后,甚至把她当先帝一般看待,这都是……”
都是你的功劳?
这句话他差点脱口而出。
这也是被遗忘的事吗?周景云默然,看着画像出神。
如果此时有杂役进来,就会看到这场面,必然又有谣言传出去。
周景云自己笑了。
但这也不算谣言,他抬手轻轻抚了抚画像上女子的脸。
他想他一定很喜欢她。
总有一天他会想起她的一切,也会找到她。
周景云收回手,坐回书桌前,铺展一张纸,提笔写字。
“我只能想起你喜欢写字,但应该没有我写的好。”他微微一笑,看著书桌对面,似乎那边有女子含笑看着他,“我来写,你来学。”
……
……
“世子,到这里就上不去山路了。”
府衙的衙役指着前方说。
周景云跳下马,看着秋日的西山,虽然尚未到深秋,但山景已经很好看了。
“那个清净山人就住在山间,山壁上有一座道观。”两个衙役热情的引路,“不过很少下山,我们也没接触过,不知道是不是得道高人。”
周景云含笑说:“游山逛景,有清净之地,说说话也好,我也不是来砸山门的,非要寻找高人。”
府城景致的多很,世家大族游园精致,多有请帖,但也没见这位世子赴约,衙役们心想,反而只问高僧名士,可见绝不是只说说话这么简单。
不过大家也不过问,热情引路,一行人沿着山路向上。
周景云的确不时停下来看风景,其实他的确是找人说说话,曾经是想问出自己这状况是什么,能否解开,有一位僧人说不要强求,该解时就会解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念念不忘。
周景云想,他都不知道自己不忘的是什么……
忽地耳边传来笛声。
周景云脚步一顿,下意识循声看去,见前方山路上,有一头瘦驴缓缓而行,驴上坐了一人,正执笛吹奏。
因为侧坐,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见乌发高挽,素衣垂地,衣袖宽大滑落,露出白皙的小臂。
似乎察觉视线,她微微抬眼看过来。
视线相撞,周景云只觉得脑子轰然一声。
画上的人,走下来了。
“你——”他不由喊道。
骑驴的女子看着他,微微一笑,收回视线。
又是幻觉吗?就像先前那样,他行走坐卧间,偶尔都会见到女子人影相随,周景云想,但这一次,不像以前那般模糊,而是十分清晰。
他忍不住喊身边的衙役:“你们看那女子——”
两个衙役随着他随指看去,神情茫然:“哪有女子?”
他们看不到,是幻觉……周景云怔怔,心里有些怅然,但耳边的笛声越发悠扬,以往出现的幻觉都是很快就散了,这一次视线里女子骑驴在山路上若隐若现,衣裙随山风飞舞,灵动优美,久久未散。
周景云定定看了一刻。
“这位娘子,且等一等。”他喊道,抬脚追了上去。
两个衙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周景云向小路上奔去,眨眼消失在山林间,他们回过神忙追去,山林密厚,一番奔走,不见人影,自己也差点迷了路,好容易走出来,忙去山间的道观问,却说没有见过周景云,两人顿时傻了眼。
“糟了!”
“世子丢了!”
两人急急忙忙下山,召集人手搜山,一晚上过去了也没找到,一时间谣言四起,有说跌下山摔死了,有说被狼叼走了,也有说被山狐野怪迷走了,好听的说是被仙人带走了,周世子本就是仙人下凡……
在乱纷纷消息传开的时候,周景云在山林间也停下脚步。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他的视线也恢复了清明,入目依旧是密林,不知身在何处,视线里的骑驴女子早就不见了。
周景云倒也没有多少惊慌,先前寻僧问道时候,就有不少人担心他入了迷障。
现在看来,他昨天就是入了迷障了。
罢了,周景云在一块山石上坐下来,入了迷障,就破迷障走出去吧。
细碎的脚步声在山林间响起。
周景云转过头,看到有女子从一棵树后走出来,长裙拖地,手中握着一支竹笛,微微歪头看着他。
幻觉,周景云笑了笑。
那女子对他也笑了笑。
“你……”周景云说,山林间跟以往不同,不是写字,也不是吃点心,该说些什么呢?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笛子上,“你吹的是什么曲子?很好听。”
既然出现这个幻觉,应该也是以前发生过,他应该听过她吹笛子。
那女子举起笛子,含笑说:“瞎吹的,没有名字。”
周景云一笑:“吹的很好听。”
那女子问:“你也喜欢吹笛子吗?”
“算不上喜欢,我会。”周景云说,迟疑一下,看着那女子,这一次的幻觉,有问有答比以往多啊,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女子依旧没有消散,而是看着他,略有些思索。
“我也不知道。”她说,“我总觉得有人在找我,我就走啊走啊,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里。”
周景云猛地站起来。
那女子依旧没有消散。
他想一步迈过去,但又怕踩出声响,眼前的人消散。
他深吸一口气,攥住了手。
东阳侯夫人谢绝了大家的问候,打趣自己老了腿脚不灵活,笑着坐上车走了。
以往这个问题不会得到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幻象出来的人自然也不知道。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那女子依旧没有消散。
她看着他。
“我的确忘记了很多事。”她说,眼睛含笑,将手中的长笛一转,“但我还记得我的名字。”
周景云上前一步,脚步踩在落叶枯枝上,发出碎裂声。
眼前的人依旧没有消散。
“你叫什么名字?”周景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