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姐姐这是何意?”她低声问。
丫鬟左右看了一眼,悄声答:“不是我在小姐跟前嚼舌根,大夫人一直推推阻阻,老夫人因病着,一直不知情。谁知三少爷上回休沐来给老夫人请安,便说了此事,还落了几滴眼泪,老夫人将大夫人说了一通,这才定下。老夫人知晓小姐聪慧,许多事情未必看不明白,只希望小姐往后多包容多宽心,若是受了委屈,想想今日老夫人的一片苦心也要撑下去,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
扶萤蹙了蹙眉,鼻尖有些发酸:“我明白了。还请姐姐多劝祖母,不必再为我的事操心了,好好休养才是。”
丫鬟点点头,与她告别离去。
祖母一片好心,可扶萤却实在不想接受。
如今大舅母在祖母这儿受了委屈,往后定是要还到她身上的,若是没有别的去处便算了,赖也要赖在方家,可如今已有了更好的去处,她何苦留在此处?
只是年底……她并非不想祖母再多活些时日,可若是真与方兰漳成了亲,有了身子后,祖母却走了,她不知道要如何被大舅母刁难,她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匆匆回去,又派了画绿:“你去打听打听,问问表兄中秋节回不回来过?”
早些日子不是还躲着吗?今日怎的又赶着问了?画绿心里嘀咕,嘴上却应了,跑去前院方兰漳院里打听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传话。
“说是应当不回了。书院里倒是会放假,只是快要考试了,估摸着会在书院里过,等休沐时再回。”
扶萤眉头动了动:“那你记得提醒我,等到了节气跟前,要去跟祖母说一声,出门一趟,去书院里给表兄送些月饼。”
“月饼哪里没有,还要小姐亲自送去?”画绿揶揄。
扶萤却是笑不出来,勉强应承两句:“好了,莫说笑了,出去忙你的去。”
“小姐还羞了,奴婢可是听三少爷院子里的人说了,年底您和三少爷便要成亲了。这样大的事,竟一点儿风声也没有。”
“本就有婚约,早结晚结都没什么稀奇的。”
“虽是这样说,可这都快到日子了,礼服那些的也不见人来准备,也不知她们都在做什么,像一点儿也不上心似的。”
大舅母不愿意,自然不上心。
扶萤心中明白,却只道:“或许过几日就来了,又或许见我身子不好,他们便自个儿准备了,总归先前也不是没做过衣裳,都知晓身形。”
画绿也道:“小姐说的也是,只能等等看了。”
没过几日,绣娘果然来了,说是日子紧,大头都由绣娘来做,她绣个小块儿花纹也不失礼数。
画绿和写春开心得不得了,忙前忙后招待人,扶萤人前勉强笑笑,人后却总是失神。
她也不知自己怎的了,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一场秋雨,天转凉,便不慎又病了。
“前日刮风就该添衣裳的,也怪奴婢,小姐说热便未让小姐添。”画绿给她喂着药,嘴里不停念叨着。
她弯了弯唇:“如何能怪得你?都说了是我自个儿不愿意添。只是小病,没什么要紧的,过两日便好了。”
“小姐不会还想着去送月饼吧?您都病了,合该好好歇息,若真要送,奴婢们代您去是一样的,三少爷能领会到您的心意的。”
她哪里是想去见方兰漳,可如今病着,连个由头都没了,每日吃药连眉头都不皱了,只盼望着早些好起来,不要错失了这次机会。
可眼见着,病好些了,不咳嗽了,又是一阵雨,她又止不住咳起来。
画绿看得唉声叹气:“怎么就好不了了呢?要不再去请大夫来瞧瞧?”
“胡说什么呢?快打嘴!”写春刚巧送药进门,听见便骂一句。
画绿立即让开打嘴:“是我的不是,小姐定能好的。”
写春在床边坐下,便伺候喝药边道:“定是昨夜下雨的缘故,小姐将药喝了,奴婢再去请大夫来给小姐看看吧。”
“不了,先前已看过了,再来看也是着凉,平白还惹人担心,就将这药煮了再多喝几顿吧。”
写春只好到:“那便如小姐说得这般吧,奴婢再去厨房里瞧瞧有没有炖鸡汤,给小姐取一碗回来,小姐喝了也好暖暖身子。”
“嗯,你去吧。”扶萤又看向画绿,“你也去,今日中秋,你去将我们提前备好的月饼给表兄送去。”
“好,奴婢这就去,小姐莫操心了,这会儿还早,再歇一会儿。”
扶萤被扶着躺下,眼眸轻轻合上,半醒不醒,似是已睡着了,又似未睡去,只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声,醒了。
“外面什么动静?”她微微抬首,哑声问。
一旁守着的小丫头笑着道:“听说是大少爷升了官,趁着中秋,大夫人叫人将府里装点一番,也算是庆贺,弄了好些花灯来,可好看了呢!小姐睡醒了吗?可要出去走走?方才隐隐出了些太阳影子了,倒不算冷。”
“不用了。”扶萤掩唇轻咳几声,“我的那个木箱子里也放了一盏花灯,你帮我拿出来。”
“哪个?”小丫头左右看看。
“罢了,我自己去拿就是。”她扶着床缓缓起身,寻到了角落里的那个木箱子,箱子一打开,里面便是那盏花灯。
小丫头跟在后面,连连催:“小姐穿得单薄,快些回床上躺着吧,奴婢帮您拿。”
扶萤被扶着上了床,轻声道:“将里头的灯点燃,卡在桌边。”
“是。”小丫头去拿了花灯,点上了里面的蜡烛,小心翼翼别在桌边的镂空中,忍不住惊讶,“好漂亮的灯。”
扶萤笑了笑:“等天黑了会更好看。”
她靠在墙上,恍然便想到去岁过年时,那铺满天的烟火又在她眼前绽放,却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咳咳咳……”她捂着帕子又是一阵咳嗽,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似的。
小丫头急忙上前给她擦眼泪,只当是咳出来的,害怕担忧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叫小姐下床,肯定是方才那一会儿又着凉了。”
“哪儿有那样见效?”她摇了摇头,轻轻推开小丫头的手,缓缓躺回去,“是先前的病症,不关你的事,你出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小丫头站着床边,见她背过身去,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又问:“那花灯还要点着吗?”
她没有回答,似是已睡着了。
偏要自个儿下地才拿出来的花灯,想来也不会想收下去,外面那样热闹,她却病恹恹地躺在这儿,心里定不好受。
小丫头如此想,悄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扶萤枕着湿枕,恍恍惚惚又睡去。
不知到了何时,外面又传来画绿的声音,一路从院门传到屋里:“小姐!小姐!小姐”
扶萤一下又醒了,抬头望她:“何事?”
画绿高兴道:“三少爷回来了!奴婢去送月饼的途中,刚好撞见三少爷回来的马车,同他一起回来的。现下他已到了府中,一会儿便来!”
“团圆的日子,回来也好。”扶萤虽这般说,心里还是担忧。
她知晓自个儿去不了书院了,便只能叫画绿去送月饼。画绿藏不住话,见了方兰漳必定要说她生病的事,兴许方兰漳会说给陶裕听,又兴许陶裕当下便在方兰漳身旁。总归,若是陶裕知晓,若是陶裕心中有她,自会想办法来看她。
这下倒好了,月饼未送成,话未说成,人如何来?
画绿笑着低下声来:“小姐,要不要起身梳妆?”
扶萤摇了摇头:“我便是这副模样了,再涂脂抹粉也掩盖不了身上的病气,又何苦呢?若是表兄真心爱护我,也不会在意这些,若是不真心爱护,我即便是梳妆打扮了,又能如何?”
“少爷自是真心爱护小姐,是奴婢多嘴了,奴婢扶小姐坐起来吧。”画绿扶着她坐起。
院门外,方兰漳正在匆匆赶来,陶裕与他一同。
到房门口,他放轻了脚步,先朝守门的丫鬟低声问:“小姐可在吗?”
“在,方才刚醒。”
他脸上不觉多了些笑意:“我进去看看。”
不待他推门,陶裕道:“原本相识一场,听闻小姐生病,合该去看看的,只是男女有别,我还是在门口等候为好。”
“都到了这儿了,你去看一眼也无妨。今日正是热闹的时候,她却只能卧病在床,若有人能看看她,想必她心里也会开心些。”
陶裕心中惭愧至极,几乎无地自容,却道:“也好。”
方兰漳微微点头,抬手推了门,和陶裕一前一后走进去。
扶萤瞧见陶裕,有一瞬的惊讶,而后垂了眼眸:“表兄,陶公子。病容相见,实在不成礼数。”
“你与表兄之间说什么礼数不礼数?”方兰漳大步走近,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我邀陶公子来过中秋,本想一起出去夜游,可不想听丫鬟说你病了。”
“小姐。”陶裕微微颔首,“小姐与方兄慢聊,我去外面等候。”
“也好。”方兰漳替为答道,又吩咐丫鬟,“你们好生招待,我与扶萤说一会儿话便来。”
陶裕转身,正要抬步往外去,忽然瞧见桌上挂着的花灯,忍不住皱了皱眉,总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并未多问。
卧房里,方兰漳又与扶萤说起来了:“原本回家应当是先要去拜见祖母和母亲的,我怕去了母亲那里又会有耽搁,便带着陶兄一起先到了你这儿。”
“嗯。”扶萤并未接话,问,“我先前让画绿去打听过,都说表兄中秋不回来了。”
“我听画绿提起过了,原是不打算回来的,可祖母那个身子,见一面少一面的,便又回了。”方兰漳牵过她的手,“幸而是回来了,才知晓你病了,我虽不会看病,但好歹能来陪陪你。”
“只是着凉,不算是什么大病,表兄不必抽空来陪我,也仔细过了病气,反而不好。”
方兰漳笑着抚开她脸颊上的碎发:“你都说了不是大病,又怕什么呢?你知晓了吧?母亲同意了,年底便让我们成亲。”
“听说了。只是,过完年表兄便要考试,又要耽搁表兄看书了。”
“哪里是耽搁?若能早些与你成亲,反倒是给我喂了定心丸,我反而能安下心来了。”方兰漳摸摸她的脸颊,“不要忧心了。”
“嗯。”她点点头,沉默了会儿,给了他些磨蹭的时间,才催,“表兄快些去看望祖母和舅母吧,若是舅母知晓你回来先到了我这儿,定要怪罪你的。我与表兄不急于这一时。”
“表妹说的是。只是今晚前面定要许久才能散席,我或许来不了了,明日再来陪你。”
扶萤弯了弯唇:“表兄心里有我就好,不必总往我这里跑,让旁人知晓了要笑话的,总归离成亲的日子也不远了。”
“谁敢笑话?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我先走了,你好好歇着。”
扶萤见他走了,松了口气,又靠了回去。
画绿笑着进门:“三少爷待小姐真好。”
扶萤不知她从哪儿看出来的,实在不想再听她这恭维的话,摆了摆手,吩咐:“写春去厨房里了,不知为何还未回来,你去寻寻,我还想用些马蹄糕,你也去看看有没有。”
“哎!奴婢这就去!”画绿又往外跑。
屋里终于清净许多,也暗下来,那盏花灯的光越发显眼,芙蓉色的花瓣隐隐约约映在地板上,风一吹,便轻轻晃动起来。
她看着,不知为何又一阵伤怀。
门外又有说话声,她蹙了蹙眉,往外问:“何事?”
“小姐,是方才那个什么公子,就是先前跟着三少爷回来的那个。”
“他怎的了?”
“他说有东西不见了,不知是否落在小姐这儿了,请奴婢们帮他寻一寻。”
扶萤眉头动了动:“你让他进屋来。”
“小姐……这样恐怕不合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