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这次没替人说话,对方来者不善,她又吃了亏,没什么值得她费心当好人。更何况她们已经当她别有用心了,开口缓和,也会被人当作惺惺作态,没有多事的必要。
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刚入京,需要站稳脚跟的时候,颜姝没多言,只是对秦相宜说:“陪我去缓一缓可好?”秦相宜自然答应,她挽着颜姝,瞪了那群姑娘一眼,扶着她往外走去。
见她这样,奚元钧只会往情况更坏处想,还以为颜姝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见过她以前在人群中和和气气的模样,知道她是个爱玩爱笑爱热闹的,若不是惹了她生气,轻易不与姑娘家闹事。今天她这反应变得反常,他想,自然是因为不高兴。
奚元钧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知道颜姝不高兴,只会往坏处揣测,以为这几位闹她喝酒的姑娘比陆知燕还要过分。
这么想着,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奚元钧一贯直来直去,因此他说出口的话不仅语气重,也不好听:“谁再生事,别让我赶,自己回家去。”
那几个没做什么事的姑娘听到这句话,都又气又怕,眼神看向自家哥哥,但没人为这种事触霉头,毕竟是她们不对在先。
几人也没想到,就只是劝颜姝多喝了几盏果酒,其它什么也没做,都会惹奚元钧说这么重的话。姑娘们悻悻低头缄默,这下是真相信,奚世子对颜姝已经有不一般的态度了。
劝人喝酒都不让,竟已经维护到如此地步了吗?人又不是易碎的瓷器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可怜她们根本没机会解释,已经让人当作洪水猛兽了。
有这一遭,往后这些姑娘再见颜姝,不说躲着走,轻易不去她跟前多说一句话。不仅是惹不起,她们也怕颜姝是个小心眼,反过来诬陷人倒打一耙。
在种种误会中,颜姝悄然成功脱身,远离了麻烦。这都是拜奚元钧丰富的想象力所赐。这导致后来颜姝始终不被一群贵女亲近,还以为是她传出了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坏名声。
第41章 问话
颜姝由秦相宜挽着, 走出酒轩,来到临水一侧的露台,透气歇息。这次酒喝得的确有些多了, 她走路时脚步虚浮,腿脚还有些不听使唤,要是没人搀扶,恐怕失态。
颜姝还从没像今天这样过,以往喝的酒量都是略醒一醒,酒意就散了。
颜淙追了出来,面色浓浓担忧:“臻臻,发生什么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他看妹妹走路都要人扶,唯恐刚才是不是谁对她动了手脚, 于是又凑近, 小声向她确认。
虽然颜淙没什么身份本事,但要是谁欺负颜姝, 他会拼上一切帮她讨回来。再不济就报官,无论如何也不能忍气吞声。
但颜姝确实没事,也确实仅仅喝多了。她温声安抚颜淙:“哥哥放心, 没人欺负我, 只是饮……”
来人一道疾声打断她:“有人欺负你, 为何不敢说,我会护你。”
因为太熟悉了, 不必看也知道是奚元钧。颜姝本来欢喜他愿意帮她做主,回头展颜一笑:“没事, 就只是喝多了。”
奚元钧拧着眉,面色沉沉, 依然坚信颜姝只是为了少生事端所以有所隐瞒:“怎么不敢说,这不是你的性子。”
颜淙也附和:“臻臻,有委屈别憋着。”
颜姝哑然,有口难辩。怎么这两个人一致咬定她被欺负了呢,她要是真被人动了手,势必要与人撕破脸的。颜姝并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人。可他们这样,反倒让她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知道实情的秦相宜也不帮着解释,在一旁偷笑。
颜姝不得不竖三指发誓:“真的没事,只是被劝了酒。”
颜淙倒还好,只是安心了,松口气。可奚元钧就难堪了。颜姝只不过是多喝了些酒,脚步不稳,他担心成这样,心思全然暴露在外。掩饰良好的淡漠假面被他自己撕得粉碎。
颜姝发完誓,他才从失控的怒火中清醒过来,进退失据。顿了顿后,只撂下一句“没事就行”转身离去,脚步匆匆。
秦相宜不厚道地发出一阵窃笑,挽着颜姝感慨连连:“哎呀呀,真是让我见着稀奇了,奚世子什么时候这么见义勇为打抱不平了,难道已经提前被派去官衙当判官了不成?”
她只字不提情爱,又句句都离不开奚元钧对颜姝的特殊。心宽如颜姝,也免不了生出羞意。
颜淙见着刚这情形,也替妹妹开心。这事足以证明奚元钧对颜姝是看重的,否则怎么见不得她受别人半点欺负呢?他要是能一直这样,颜淙以后就不用担心妹妹嫁入高门会受委屈了。
颜姝这会儿有心事,便朝颜淙摆摆手:“好了,哥哥,你去喝酒去吧,不必担心我。”颜淙确认她没事,便应声回去了。
他走后,露台只有颜姝和秦相宜两个人,颜姝在栏边坐下,望着水边的石头与水草出神。她在想,难道她真的成功走进奚元钧心里去了?她知道他有明显的变化,但因为前面的路走得太辛苦,所以颜姝还有些不敢相信。
“你在想什么呢?”秦相宜坐她身边,一双胳膊搭在栏杆上,侧头枕着,望向颜姝那张美丽的脸庞。
颜姝敛眸笑笑:“我在想,莫非我要得偿所愿了么?”
“那是当然。”秦相宜比颜姝还要有信心。她这样一个不好相与的人,都能和她玩到一起,奚元钧凭什么不动心?要让她来看,从他对颜姝这份关心,就能看出这次绝不同于以往。
秦少珩和奚元钧走得近,秦相宜对他还是有几分认知的。奚元钧此人,在男人堆里还算好,是个正人君子,但就是冷硬得像块石头。要让秦相宜来选,她最先排除的就是这类人。她喜欢颜姝这样性格的男子,亲近人,能让她开心快活的。
所以在秦相宜来看,奚元钧那种性子,若连颜姝都没法打动,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能撬开他那没缝的石头心。
两位姑娘在这边说着悄悄话,另一头,回到酒案的奚元钧,一言不发落座,自斟自饮。
周围几个看他这样,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方才见他去寻颜姑娘,知道他大概要做什么,怎么几句话就回来了,还成这幅模样?被谁惹怒了,还是受挫了?
怎么想都不应该啊。
秦少珩纳闷挠头,坐下来陪酒,尝试问几句,但奚元钧始终缄默不语。
作为他的好友,秦少珩他们都已经习惯了,按照惯例,都理解为哪里有让他不如意的,又有口难言,只能憋在心里借酒挥发。
实际上这次,奚元钧只是因为突发情况不慎直面了真实的内心,从未有过的陌生境地和情绪,令他仓皇无措。
相似的情况一天之内经历两次,这让奚元钧这种一贯无心情爱的人格外不适应。第一次因为一名女子心生计较,第一次因为关心另一个人而失态,甚至过于紧张生了误会,这在奚元钧的认知里,是绝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此刻饮了酒,感受到内心不平静,奚元钧掌心贴在胸膛上。为什么心脏跳动得如此强烈?他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越是在意,反而越适得其反。
这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这样?
他喝酒,可酒液给不了他答案。反而成了一味引子,不断地在发酵他心绪的波澜。
最后,奚元钧不再喝了,酒液多后人更不受控制,他必须保持清醒,免得再做出什么荒谬的言行。
不多时,颜姝和秦相宜从露台那方走进来,看步履,较之前已平稳许多。奚元钧发觉自己注意力不受控跟随颜姝,强行克制,侧头与秦少珩说话。
颜姝走近看向他时,恰好看到他收走视线,避开她与人说话的一幕。因为转眸时眼帘微敛,神态瞧着有几分凉薄。她怔了怔,随后自行反应过来,应当是她看错了,脚步不停回到自己的座位处。
这要是换个人,恐怕会以为刚才把关怀和照顾当作动心是她想太多,可颜姝不是那等心智不坚定的人,她想事情简单。少看几眼又不代表什么,也可能是奚元钧刻意躲她呢。别看他表面又一派正经淡然,说不准还在为刚才的事暗暗懊恼。
颜姝为求验证,坐下后,常常盯着奚元钧所在那一方看。她看了不知多久,结果竟一次和他对上视线的机会也没有。要知道,曾经奚元钧不在意她的时候,偶尔都能平淡地对视几眼。
今天如此反常,反常之处必有妖。
奚元钧都没料到,他不看颜姝也成了问题。这还只是因为关心失态了一次,要是给颜姝知道今日在国公府发生的事,知道他介意过什么,知道他前去待客花厅并非找颜淙,恐怕还不知道要给颜姝拿捏成什么样。
酒宴快到尾声,在颜姝精确分析出奚元钧在刻意不看她后,向来习惯一马当先主动出击的人,必定要做点什么事出来的。
颜姝一直盯着奚元钧,等他起身离席。
因为之前的事,后来已经没什么人来颜姝面前找不痛快了,她只和秦相宜说笑,乐得轻松。此时见奚元钧走了,颜姝和秦相宜换个视线,就立即起身跟了前去。
奚元钧身旁还有几位公子一同去,不过那几人一看颜姝在后面,去了净房后就一直躲在里面,不出来找奚元钧。落单的奚元钧被颜姝缠上,为了不成为焦点,他只能走向偏僻处,去一丛芭蕉后面。
颜姝亦步亦趋跟着他,摆明了有话要跟奚元钧说。
奚元钧身长高挑,他站定远望,对颜姝不管不顾的,像一尊高高的木柱子。颜姝在他跟前,从左边换到右边,也不知道在他视线之中,有没有进入她头顶的发髻。
见奚元钧打定主意保持这个姿势,颜姝只好放弃了,站在他侧身处。
其实她没想好要与他说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抓住这个好机会。所以她只能胡言乱语:“世子方才那么着急担心我,小女真是感动。想起之前世子对我多有恩情,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报答。要不然,以后世子爷不要对我太好,不然恐怕这恩越欠越多,恐怕还不起呢。”
颜姝特地说些反话来刺激奚元钧,她余光悄悄看他,注意到奚元钧故作冷静的面容不断有微弱的异动,尤其那一句“不要对我太好”,她感觉他已经险些绷不住了。
谁知,奚元钧忽然神色一冷,说出一句令她意想不到的话:“你家中,是不是一直在替你寻觅嘉婿呢,不然,我介绍几位青年才俊给你爹娘舅母,知根知底的好,免得所托并非良人。”
颜姝一口气噎在喉间,她从未想过,奚元钧竟知道的这么多?还知道舅母也在操心她的婚事。
此时来不及细想,颜姝只能告诉他:“家中确实在替我张罗亲事,但是我与长辈们都说了,婚姻大事,还是自己做主更好一些。”
“哦?是吗。”奚元钧不动声色。
颜姝心里开始打鼓,她怎么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她又望他一眼,却看不出来奚元钧在想什么事。在颜姝来看,他提及她的婚事,说明在意。可为何在她说婚姻大事自己做主之后,奚元钧忽然换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他此时在想什么?
正当颜姝费解之际,奚元钧尊口又开:“那你,要给自己做个什么样的主?”
他问这样的话,颜姝第一想法以为奚元钧在试探自己的想法。她想来想去,决定说实话。
之前在颜家凉亭,奚元钧曾问她,为什么想要他的画。当时颜姝错了半招,说的话让其生了防备之心。颜姝一直想挽回,眼下就是个好机会。这次她决定告诉奚元钧,自己选择他的原因。哪怕奚元钧不爱听,但他也没法挑出她的错来。
“奚世子这个问题,问到我心坎里了。”颜姝也学他看向远方的树梢和屋脊,“不怕你笑话,我想嫁高门,过富足安稳的生活。想要品行端正、才貌双全的夫婿,与之琴瑟和鸣,相守一生。”
颜姝心想,既然奚元钧已经对她有所在意了,两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所说的要求,字字句句,不都是在说他奚世子么。因此,颜姝说罢后还暗喜,认为自己给足了奚元钧暗示。
岂料,忽闻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随后,奚元钧转身走了。
颜姝看向奚元钧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莫非她哪句话说错了不成。
颜姝这次的答话的确挑不出什么错处,但也没有说出奚元钧想听的内容。他以为,再不济,颜姝也会说“默契相合”之类的话来。毕竟之前两人合奏那样和谐相配,珍贵难得。难道这不足以成为择一嘉婿的理由吗?
但颜姝这一番答话,只能听出她想寻个可以依靠的高门子弟来当夫婿。这么说来,符合她要求的人多得是。就连前面酒宴席上,都能找出好几个来。
难怪她与翁霁也走得那样近。她说的条条框框,翁霁又何尝不是样样都满足?看来有人并非非他不可,只要出身高,可靠,都能做她理想中的夫婿人选。
更何况,如今翁霁还中了状元,绿袍加身,前途一片光明。
好不容易认清自身改变,主动问她心意,得来的回答却这样模棱两可。
奚元钧也说不上来他到底哪里不满,甚至不能深想他想听到什么。但无论如何,颜姝答话所说的这些,让谁来听,都能听出来她并没有坚定地选择谁。那她接近他的这些所作所为又算什么呢?
落在奚元钧眼里,大概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
颜姝哪里知道,她明明已经够主动够坦白了,只差把奚元钧挂在嘴门上,贴在他耳边说。但是让他来看,依然差点火候。要知道,作为一名女子,能做到颜姝这个份上已算是勇敢。
奚元钧离去的身形似乎不如平时淡然,颜姝望向他,直到看不见。她无奈摇摇头,心想好像有点明白,又不是很明白。
奚元钧问她家中是否在为她择婿,又说要给她推介青年才俊,以她们二人如今的关系,他无疑是因为动心了,在意了,才会这样说话。既然对她有意,又为何迟迟不往前走呢?
颜姝向来自诩聪慧,此时才发觉自己资历尚浅,还无法琢磨透彻奚元钧这类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一时半会儿的,颜姝哪里能想到,像奚元钧这样不苟言笑正经刻板的人,话说到一步,竟然只是为了想听她说几句好听的,安抚他不算安定的情绪。按照颜姝对他的理解,还以为他仍然在考验她是否诚心接近他。
所以她既没隐瞒,又无夸大事实。不夸大事实的话,自然说不出来花哨好听的话。毕竟,颜姝又不知道,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奚元钧已经把翁霁看作眼中钉了。
两人之间出现了小小的误会,经过此番对话,又长成一片隔阂。且颜姝还处于不知情的迷糊状态。
颜姝带着这份迷惑,一直到宴席散后与三哥回到家中,被两桩好消息暂时压下。
其一,是个顶顶好的大喜事,翁行梁家的,已经请了官媒人上门,向郑云淑提亲纳采。兑现了当初他对郑云淑的承诺,殿试过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提亲。
这不,才出殿试第一天,翁家就将二人婚事走了正式的流程。过了纳采问名,再纳个吉日,郑云淑就是有亲事,待嫁的姑娘了。真好。
颜姝满心为她高兴,同时更头疼自己的事了。怎么人家的亲事就这么顺利,奚元钧都有明显的意动了,却只字未提结亲之类的事。
有郑云淑和翁行梁的对比,颜姝甚至有一丝 的怀疑,莫非奚元钧并不想迎娶她?万事皆有可能,想到这一层后,这一点也被颜姝纳为关键,需要寻个答案。
今日的第二件喜事,同样和翁家有关。翁家大房派人来颜家,送来一封正式的请帖,邀请颜家全家人于两日后前去翁府赴宴。这宴席,自然是翁霁的状元宴。
没想到翁霁的状元宴,会宴请颜家全家人。这背后,既有翁荣的关系,也有翁霁的关系在其中,所以颜家才如此受重视。
因为此帖郑重,所以由谢氏做主回了帖子,答应一家人到齐,共庆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