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啧啧称叹,暗自得意。她在想,奚元钧知不知道他不经意间泄露了一点小秘密给她呢?
她捧着这张纸笺反复看了几遍,欣赏奚元钧的字迹,和他字里行间的克制。看着他的字,颜姝忍不住想象奚元钧在写这张纸笺时,是什么姿势,什么神情。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旁边纸上先写一遍,练练字迹待妥当了才写,还是毫不在意,提笔就写呢?
颜姝想来想去,觉得奚元钧应该不会像她这样,不然多有损他国公世子的气概。她想象中的他,应该是不拘小节,一气呵成,同时神情严峻,不苟言笑的。
多亏以往矜贵高傲的形象树立,奚元钧耗费十张笺子,将接近数百字的内容凝练为三十多字的行为,恐怕颜姝这辈子都不会想到。
看够了字,颜姝将纸笺珍藏,随后去找颜淙,告诉他这桩好消息。
找去颜淙住的前院时,父亲颜劭正在与其说话,颜姝先命人禀了,待父亲和哥哥传她,这才提着裙摆登阶而上,往屋里去。
最近这几日,除了说一说殿试的事,也没旁的了。父子俩商议的是若上榜或落榜,后续在京中该做些什么。这时颜姝来寻,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却没想到,颜姝带来的也是有关殿试的事。
“文会?奚世子他们的文会?”颜家两父子对视良久,都震惊非常,因为这绝不是普通的文会。以奚元钧的身份,他接触的都是高官勋贵家中子弟,大有可能,这群人以后都是要入朝为官的。并且,以奚元钧的地位,能接触到殿试的考官都不足为奇,哪怕黄榜还未出来,他们那群人,甚至还能提前知道殿试卷宗的高低情况。
殿试不同于乡试和会试,先由几十名考官阅卷评判,最终结果由皇帝亲自选定,所以有能耐接触到评判官员,打听一下自己的答卷写得如何,私底下问一问,并不为过。
这就是颜淙和颜劭大为震撼的原因,能去参加那文会,是求仙拜佛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颜父愣了半晌,不敢置信:“臻臻,你是如何替你三哥求来这好机会的?”
颜姝实话实说:“是奚世子提出的。”
颜父眨眼缓神,问得斟酌犹豫:“乖女啊,你跟这奚世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颜淙在一旁低下头,安静闭嘴。
其实外面对奚元钧和颜姝的事传闻已经不少了,颜淙零星听过一些,不过颜父接触不到议论这些事的圈层,所以他一概不知。而颜淙那里听到的,无非就是颜姝手段多多,拿下了国公府世子,与其纠葛渐深。
颜淙还被起哄过几次,要当奚世子大舅哥了。
不过,作为心疼妹妹的好哥哥,颜淙知道颜姝是个有主意的,也知道她聪慧伶俐,他除了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为妹妹做靠山之类的实事,旁的不会多加干涉。
既然父亲问到了,颜姝就直说了:“父亲,女儿想嫁高门,嫁值得托付的郎君,所以与奚世子走得近了些。”
颜父久久哑然,嚅嗫半晌,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我乖女,可千万别受委屈。”颜父总觉得,像那等树梢一般的高枝,实在是不好攀的,他唯一担心的,是他的掌上明珠会不会受委屈,受人欺负。
“不会的,父亲放心,女儿机灵着呢。”颜姝挽住父亲胳膊,保证自己会顾着自己。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商量好由颜淙自己去联络奚元钧,解决文会的事。既然是文考类的事,就不必再牵扯上颜姝,免得若有什么事,还拖累她。
颜姝并无异议,她也觉得最好不掺和这样的事比较好,后日文会,让哥哥自己去找奚世子。
满心忐忑的颜淙给奚元钧送去书信,得了个简单的回信,让其当天在国公府外等候。到了定好的日子,颜淙早早地去了国公府。
自从来京城后,求书问学,颜淙都是跟着舅父谢秉安,由他照料。他身边认识的同窗,也都差不多是认真读书的子弟。万万没想到,还有搭上国公世子的一天。
颜淙是个老实的温吞性子,见着奚元钧出来,走近恭敬地唤了声奚世子。
奚元钧听到身后一声淡淡的称呼,因为声音不大,并不明显。他回头,看到一名容颜俊秀的青年才子走来:“奚世子,我是颜淙。”
其实看模样,能认出来他是颜家人。虽是男子,颜淙和颜姝兄妹两个还是有浅浅的相似之处。但是颜淙这本分模样,和机灵的颜姝就差得远了。
“跟上。”奚元钧并未对颜淙过多亲近,只当他是寻常认识的人。颜淙点头应下,老老实实跟在奚元钧身后,不发一言。
安静得没有半分存在感的颜淙,让奚元钧不禁怀疑,这兄妹两个是怎么生的,哥哥和妹妹相差这么大。这要是颜姝跟在后面,是想方设法也要折腾点事来引他注意的。
想起颜姝,想到她做的那些事,奚元钧不经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很快又收了回去。化作平日面无表情的模样。
奚元钧带着颜淙,来到此前与友人约好的茶社,这里已有几个人等着了。
今日文会,都是一些家中有身份地位的贡士,相约此处共议殿试的事,同时还请了几位官员,简单聊一聊殿试书卷的事。因为说这些并不要紧,所以地点选在这里,求的就是光明正大。
已经到了的人,看到奚元钧身后跟了个生脸,都聚了过来。
奚元钧为诸人介绍:“这是颜淙,也是此次殿试的贡士。我带他来一起听一听。”
既然是奚元钧带来的人,大伙还是给几分薄面的,互相认了认,换了称呼。
随后,有人暗中议论:“姓颜?难道还真成元钧大舅子了?”另有人说,“八九不离十,元钧何时操心过别人这样的事了,亲自带来文会,给的可不是一般的人情。”“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啊。”
当然,这些话没人当着奚元钧的面说,都是其他人背着他偷偷说笑的,当个热闹乐子。
颜淙从此兄凭妹贵,在这圈高门子弟中间,凭奚元钧大舅子的身份成功跻身其中。
文会结束后,颜淙回到家中,迫不及待把今日遭遇向家人一一道来。他今天不仅认识了好些平时接触不到的人,其中不乏出自高门,自身也有文才武略的俊杰。更重要的是,同好几个文官大臣有交谈。
颜淙自殿试回来后就一直忐忑,心绪不宁,今日同文官们聊过,得了好几个不错的口评肯定,一颗悬着的心霎时就放了回去。
颜家人听说后,也都一脸喜色,这么说来,颜淙未必会落榜。
颜淙高兴过后,又收敛了心思:“不过,大人们都说,殿试结果如何都是说不准的,最终得看圣上的意思。只能说,我答得还不算差。”
“哥哥,已经很好了。”颜姝提高声音,一派欣然,“但凡你的答卷得到一个人的认可,都证明哥哥的努力没有白费。这次不成,还有下次的。只要潜心向学,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有她带动,一家人其乐融融,都不再为是否考上忧心。
到了六月二十二日,右安门外张贴殿试结果。结果以黄纸书写,称为黄榜,又称金榜。金榜题名,即有功名傍身,可入仕为官。
这天来右安门外看榜的,可不止参考殿试的贡士及家眷。皇城中百姓也会来看热闹,见一见赫赫有名的一甲三人。
放黄榜是大事,当日右安门外场地挤得水泄不通,颜姝她们一家人等了许久都没寻到机会靠近去看。但听前面议论得沸沸扬扬,哪怕看不见黄榜上的字,也听到了许多名字。
状元,翁霁。
颜姝听到许多议论翁霁的声音,说翁状元一手好字,文采斐然、才德兼备。她既意外,又不意外。翁霁此前已有两元,再中一元并不算稀奇。但颜姝见他性情内敛,想着状元郎不只要博古通今,还考验政事才干,没想到翁霁仍然在殿试中稳登头名宝座。这说明皇帝非常赏识翁霁的才华。
等了许久,前面看热闹又聊闲话的人终于散了,颜家人挤上前去,在二甲第十四名的位置找到颜淙。
万万没想到,会试第八十六的颜淙竟然在殿试中夺得如此高的名词,中了进士。这可是二甲,实打实的进士身份,往后定有官职在身的。
高兴之余,颜姝没忘记再看其它的。她之前看到二甲第一的传胪是翁行梁,暗中替郑云淑高兴了一把。此刻再看黄榜,心里只有那三个字的名字。
奚元钧果然也高中了,与颜淙同为二甲,并且相隔不远。颜姝回想起之前奚元钧在昱王府认真求学,他作了那么多各式各样的文章,涵盖面广,当时她就猜想,若说奚元钧为了殿试,但目标并不精准明确,所以他多数还是为了自己,为了求学。
如今看他高中二甲,颜姝真是为他高兴,且对他还有几分佩服。
从人群中退出来,颜姝张望了许久,都没见到熟悉的面孔。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相识的人至今都未遇见。不过,看到这右安门外挤了这么多人,颜姝猜测,今日人多,乱糟糟的,或许很多府邸的贵人都选择派下人前来看榜,带个消息回府即可。
这么想着,她就听到一旁的人在说,有些府上早早就准备好了庆祝的排场,只等传消息的人回去,便可敲锣打鼓,炮仗鲜花。
原来真是这样,颜姝明了了。坐上回家的马车,她跟谢氏说,想去围着城内看一圈,见见放榜这日皇城里的热闹。颜父颜母也知道今日各中榜的府上会有庆祝,便吩咐车夫,先不急着回颜家,在内城走一走。
随后,颜家的马车走大道,缓缓途经京中各处府邸,果然见了不少庆贺府上公子高中的。有些富庶慷慨的门户,还会洒些铜钱、瓜果给前来道贺的百姓。
颜姝看到第一家相熟的门户,是翁府。翁府今天一门出了一状元、一传胪,还有一名同进士,三喜临门。翁府门前极热闹,不仅自家有阵仗,还有好些前来道贺的亲眷和邻里给置办的排面。
翁府门头两边墙上挂上了几里红绸,远远看着就气派。
府上挂红绸和绸花,说明出了状元,这是满京城独一份的荣耀。颜姝看到这场面,感觉与有荣焉。
颜父问:“臻臻,你与那翁家公子不是相熟吗?咱家要不要也买些鲜花果子来,向翁家道一声喜。”
“父亲提醒的是,既然路过,还是有些礼节比较好。”颜姝太高兴了,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荣儿待她这么好,翁三公子也多有照拂,若不做些什么,恐怕说不过去。
于是颜家人唤车夫去附近有铺子的地方,买了些道贺用的东西,又折返回来,一起送到翁府门前。
此时,几位公子恰巧路过,一人望见美人,扭头多看了几眼,恰巧那美人回首,看清容颜,人惊道:“颜姑娘!”
话音落,众人停下,齐齐回头看。
没想到随便经过这里一次,都能碰见颜姝带着颜家人,在给高中状元的翁霁道贺。
奚元钧漠然回头,拉紧缰绳的手松开,事不关己一般走开。
他身后众人见奚元钧走了,又看了几眼,也追了上去。直到唠叨了几句话,发觉奚元钧什么反应都没有,才后知后觉,互相交换了下视线,挤眉弄眼。
他们在奚元钧身后,对着口型无声说话。
“他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生气了?”
“生的哪门子气?”
“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很有可能。”
几人边说边笑,都对奚元钧可能在介意颜姝给翁霁道贺的事感到无比兴奋。前几天听闻奚元钧带颜姝哥哥去文会的事,几人还不相信,不像是奚元钧的作风。但是今天亲眼看到他莫名其妙生气,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真动情了。
人家颜姑娘和翁家姑娘走得近,还唤翁霁一声三哥哥,翁霁中状元,送一篮花去,不过分吧?
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几位公子哥摩拳擦掌,驭马来到奚元钧身旁,旁敲侧击。
“元钧,今天中了二甲,怎么脸色这么差?”一人探身去看奚元钧的脸,假装关心,担忧问道。
奚元钧缄默不语,目视前方面色平淡。
但他方才还与他们说笑过了,现在不管怎么强装正常,都不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味道。左边的人也开口试探:“方才看见颜姑娘了,怎么我们不上去打声招呼啊。”
听闻他们提及颜姝,奚元钧脸色一沉,无论哥几个怎么问,都一概置之不理。但今天恰巧这兄弟几个是跟他一起去国公府的,稍后晚些还要出来为奚元钧举办庆功宴,所以想甩都甩不开。
因此奚元钧只能无视这群幸灾乐祸的人,等他们得不到满足,消停了就好了。
只可惜,最重磅的一个还没到场。
等几人回了国公府,稍晚些秦少珩也来了,一看状况不对劲,就知道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都不用秦少珩主动打听,自然有人争先恐后给他讲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不必总结,只说本来人还好好的,经过翁府,看到颜家人给翁府送东西道贺,之后人就变得脾气古怪,好像掉了一大沓银票一样看满世界不顺眼的模样。
秦少珩哈哈大笑,盖棺定论:“这家伙,必然是吃醋了啊。”
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都纷纷惊叹,铜墙铁壁一样刀枪不入的奚世子也有今天。
此事实在太罕见了,众人今年一整年的乐子都比不上今天。只可惜,奚元钧积威已久,几个公子哥只敢远远议论,笑得前仰后合,不敢去他面前造次。
尤其今天当众看到颜姝给别人贺礼,恐怕不但心里计较,还丢了面子。这时候的男人可惹不得,比那爆竹还要可怕。几人笑罢过后,又讨论起怎么善后的事。
千年寒冰一样的男人好不容易把人看在眼里,作为他的好友,几人肯定不能让奚元钧这口气带到晚上,还过夜。今日事今日毕,解铃还须系铃人。秦少珩做主,要去想方设法把颜姝请到面前来,也给奚元钧道一声喜,不然这事大概不好过去。
其实根本不用他们想办法,实际上,颜家的马车已经朝国公府这边的街道驶过来了。
奚元钧今日金榜有名,颜家靠他买了宅子;颜淙靠他参加了文会,结实一群以后可能同朝为官的高门子弟;宝臻阁靠他扬名京城。颜家欠奚世子这么多人情,就算不给翁府道贺,也少不了要来国公府这一趟的。
只是实在没想到,这个先后次序让人家本人提前发现了。偏偏颜姝还毫不知情。
她根本没想过谁先谁后,完全因为马车先经过翁府,所以才优先给翁霁道喜,并非厚此薄彼,没有次序之分。
谁知道会给奚元钧看见呢?
第40章 吃醋
奚元钧不是没察觉到自己的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