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过去,事情在刑部仍旧毫无进展,然而大理寺已经找出了四皇子指示的重要人证物证。
众人等着等着,等到了刑部所有人被罚俸两月的旨意。
第131章
陈贵妃暴毙一案的案犯由大理寺定了案,确由四皇子宫中的宫人所为,那宫人已死,却还剩有父母亲人,已经拿入狱中,他们承认此事确由四皇子指使为之。这些人七日后便要处绞刑,四皇子为背后谋犯,亦被罚去了羊房夹道,责令三月不得出。
曲意楼,唱曲的人咿咿呀呀,乐声飘至三楼厢房,已听不大清。
李去疾添了一盏热茶,推给对面那人,“你当真沉得住气,现在劾你的折子只怕塞满了内阁。”
现如今,整个刑部的名声都不大好了,陆迢在其中一马当先,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而还有人说他勾结了四皇子,故而压着不查。
陆迢不甚在意地笑笑,“左右留不了多久,这些于我并不要紧。”
“也是。”李去疾端盏喝了一口,忽又问道:“那尊夫人呢?她当何如?”东南偏苦之地,长在京城的娇女能住惯那里么?
陆迢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敛起,口中无话。用罢这盏茶,他也就起身出去了。
桌上留着刑部带出来的一封文书,李去疾收进怀中,默默叹了口气。
自己刚刚是那句话惹到他了?
*
陆迢连着半个月都是早出晚归,秦霁也快半个月没见过他,很快就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
只是出门时偶尔会听到与陆迢有关的闲言碎语,说他尸位素餐,好逸恶劳。秦霁听了不觉生气,但也并不苟同。
譬如此刻,墨铺里,挂着笔架的那侧,就有几个穿着襕衫,头戴纶巾的男子,都是监生打扮。他们站了许久,却一直笔都未选,而是一直在评议陆迢。
秦霁垂首只作未闻,选好了心仪的砚台,便要去结账,一折身,她多日没见到的“夫君”出现在面前。
陆迢没穿官服,一身铅灰云纹直裰,头戴网巾,作寻常富家子弟的打扮。一柄折扇拍了拍秦霁的手,他俯下身,眉心微敛,“他们颠倒黑白,你不要听。”
陆迢压低了声音,有几分委屈的模样。
秦霁抬起头,却先瞧见了这人冒着一圈青茬的下颌,眼下也透着些乌青的疲色。瞧上去着实有些可怜。
“嗯。”她点了一下头。
后面那几人却还在喋喋不休,一个说着:“我看他这侍郎也做不长远,不过是个投机之辈,才有机会登上高位。”
另外一个立马接上:“可不是,他身后这股浪过去了,该倒还得倒。”
陆迢啧亦声,扫了眼那几人,目光转回秦霁身上,微微有些受伤的眼神。
“声声,帮我出气好不好?”
他声音压得更低,配着那几人或嘲或讽的话,瞧上去更可怜了。
他们虽口口声声评议着陆迢,但连见过他都不曾。人都站在面前了还在此处说三道四,着实很讨厌。
美人的目光总是更容易被人察觉,很快,那几人便肘推着肘,先后止住话声,朝秦霁望了过来。
见秦霁仍站在原处,那几人彼此互望了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要知道,这京城里,春宵寂寞的夫人也不在少数,常常有人临街一眼便成了段露水姻缘。
这位夫人瞧着年纪轻轻,貌美如此,穿的也是锦袖罗衫,只怕是被家里嫁了个年纪大的郎君,寂寞如斯,故而专门来这男客多的铺子露眼风呢。
几人推推搡搡,一个最为白净的男子迈步上前,含笑作了个揖,“这位夫人,可有什么忙需要小可来帮。”
“有的。”秦霁迎着他期盼和隐隐得意的目光,皱眉道:“你们几时能住嘴?
我瞧几位的穿着打扮应是国子监的监生?你们不琢磨些实在的事情也就罢了,好歹也说说经学子集,儒家六艺。怎么聚在一起,净知道说些酸掉牙的话来污人耳?”
她呼了口气,继续道:“旁人读书,腹中存的是墨水,你们几位怎么像是读了食单?泛出来一肚子酸水。”
她的声音不大,然而字字清晰尖锐,墨铺都比先时要安静不少。
话音一落地,铺子里其余人便笑了起来,里面不少人跟着附和秦霁。
那站出来的白衣男子面色一僵,怎么都没到瞧着温柔似水的一位夫人说起话来竟如此刻薄。
“你……你……”他结结巴巴,想要找另几人帮忙,一回头,人都傻了。
身后空空一片,刚才那几人嫌丢脸,已偷偷溜到了门口。
从墨香阁出来,陆迢慢悠悠走在秦霁身侧,未几步,他低下头,闷闷笑了声。
秦霁瞪他一眼,陆迢即刻收起笑意。
将要上马车时,他牵住她的衣袖,“今日得闲,我们去京湖游船,好不好?”
“不去。”
陆迢颔首,神色怡然,“那我们早些回家。”
秦霁一顿,待放下车帘时,对外面道:“去京湖边上。”她才不要整日和陆迢呆在一间房里。
初夏时节,湖面有微风拂过,畅意悠然。
京湖里泛着不少游船,湖心有小舟在卖吃食糕点,也有小舟在弹琴奏乐,热闹不输街上。
陆迢也赁来一艘,飘飘摇摇游往湖心。舟上竹帘半卷,凉风吹进,人在里面很是惬意。
两人在船舱下起了棋,玩完一局,已过去半日。
秦霁下棋时尚且不觉,棋子一收,便觉有些头晕。到马车上,她仍是恹恹,靠着车厢不说话。
陆迢摸了摸她的额头,未见发热,问道:“晕船了?”
“嗯。”秦霁应了声。
从这儿回白鹭园要半个时辰,她说完就闭上了眼,自己休息。
未过一会儿,陆迢扶过她的肩,靠在自己胸前。
秦霁才要问,便有两个指头按在自己额角,施力按了起来。
力道轻重适宜,秦霁撑在他腿上的手停了一下,搁回自己膝上。微侧过身,舒舒服服地靠着陆迢。
“再重一点。”
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睡了多久,马车压过石子,车厢跟着颠了一下,秦霁便醒了。
额头的不适舒缓许多,她睁开眼,就瞧见了近在咫尺的……陆迢。
陆迢手心托着她鹅蛋似的下巴颏,见人醒了,也没有要退开的意思。
她悄悄往后退,不过稍顷,后背就撞上了车厢厢壁。
陆迢倾身靠近,拖着姑娘下巴颏的大掌抚到她腮畔。
丹凤眸静静地,专注地凝视着她。
他什么也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两人做过世上最亲密的事情,秦霁用指甲盖都能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大抵是离得太近,她心跳竟越来越紧。
僵持片刻,秦霁偏开视线,侧脸对着他。
陆迢会意亲了亲她的脸,未有过多停留。秦霁舒了口气,转回来,那人却还在看着她。
看着她的唇。
这次不等秦霁答应,他就吻了上来。他身上带了清冽的松香气息,此刻像一张收紧的网,将她包裹在内。
温柔的,清凉的,还有些缠人的吻。
初夏傍晚,空气总是容易变得燥热,陆迢松开她时,只觉得身上有火在烧。
秦霁两颊亦是绯红,挪到了车厢最里,与他隔开距离。陆迢这回没再跟过去,他握着拳紧了紧,又无可奈何地松开掌心。
听到一声压抑住的叹息,秦霁视线转向源头,不意瞧见他腰封下那处突兀的顶起,迅速扭过头。
耳后才消褪些许的红热又爬了上来。
车厢内,两人一同别开脸,不看彼此。
秦霁是因为脸皮薄,陆迢则是因为怕她脸皮薄。
一到白鹭园,她便等不及掀帘下了马车。
陆迢慢慢吁出一口气,在车厢内坐了稍时,方才下去。
*
到了晚上,秦霁用新买的砚台研完墨,提笔写字。不时停下来想想,想完了,继续提笔。
写满两张纸才搁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待将晾干的纸张放进信封,盖上朱漆封缄时,陆迢从对面的书案抬起头,不经意瞥了眼那信,又用不经意的口气问:“写了信?要漆章么?”
“不用,我盖好了。”说罢,秦霁捏着信笺一顿,“陆迢,你们家有从京城去金陵的商道么?”
国公府的生意由三房打理,涉猎极广,自然不会圈足在江南一带。
“有。”他又看了眼她的信。脑中接连闪过几个人影,最后留下的,是一个姓许的混账东西。
陆迢闭了闭眼,抬眸时眼中没有一丁点能让人看出来的酸气,他笑问,“要做什么?”
秦霁起身,在他那张书案对面坐下,“我想让人顺路帮我送一封信,还有寿礼。六月二十九是我师父六十的寿诞,他现在在金陵安居了,我还没给他送过什么。”
原来如此。
陆迢放下手中书卷,沉吟半晌,“六十的寿诞?”
“嗯。”
陆迢应声好,眸光却还留在她身上。
秦霁原是要走的,见状停下来,“怎么了?”
“那我该送些什么?”陆迢问的一派诚恳。
他要送?也不是要紧事。二人现今是夫妻,若是一起送礼,师父定然会更开心。
“那……你从文房四宝里选出一样,我给师父备的寿礼里也添上你的名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