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霁摇摇头,看向地面。
她昨夜脑袋迷糊,忘记了玉佩还掉在地上,这会儿地上已是干干净净。
秦霁问道:“那枚玉佩呢?碎了的残片去哪儿了?”
绿绣跟着看过去,有些不解。“姑娘,今日我收拾房间时,并未看见有玉佩残片,碎在地上的皆是汝窑出来的青瓷杯盏。”
“当真没有么?碎掉的是鱼形的青玉玉佩。”
秦霁记得,昨夜陆迢亲手将它摔了。
绿绣的确是没看见,听到这番形容,目光落向秦霁身侧。
她指着床上一枚青佩,问道:“姑娘是说这个么?”
秦霁垂眸看去,那枚青鱼玉佩就在枕边,完好无损,一个角也没缺。
她倏地一怔。
陆迢昨夜是在试她?
*
秦霁当日没再看到陆迢,接下来的几日也是。
天越来越冷,仲冬剩下的半个月里,金乌惫懒露面,反倒是寒风夹带着连绵的阴雨常来拜访。
秦霁出去走过一回,才发现金陵的冬天也能这样冷。
陆迢一直没回榴园,连消息也没有叫人送来过。他虽不知去向,但榴园的吃穿用度却是一样没落下。
上好的银丝炭日夜在竹阁点着,叫秦霁无法宽心,反而因着忧心染上风寒,昏昏沉沉病了四五天才算好全。
日子从指缝的漏隙中一点点流走,转到十二月,陆迢忽地又回了榴园。
他来的突然,走得也安静。
又是三日过去,若非身上还留着痕迹,秦霁都要以为那夜是自己做的梦。
小桌上的书还是前日那几本,她还记得陆迢翻看后暗含怨气的模样,随手拿起了其中一本。
第096章
翻了几页,秦霁眉心一凝,又换另一本。
换完两本以后,她认命地合上书页。
别说陆迢,她看了也受不了。
每一本写的都是富家公子和外室,富家公子死的死,病的病,没有一个能活过三页,剩下的大半本书都在讲那没进门的外室是如何受尽欺凌。
绿绣这些日为了劝她“上进”实是煞费苦心。
秦霁揉了揉额角,对一旁道:“把这些书都拿走吧。”
绿绣露出欣慰的表情,“姑娘都看完了?”
“嗯。”秦霁敷衍点头,不忘补上心得,“这几本书发人深省,我这些日得好好琢磨,你不要再买了。”
“是,我这就将这些收下去。”绿绣知晓自己的苦心没有白费,人也高兴起来,抱起这几本话本子往外走。
才推开门,她就被外面的人影吓了个趔趄,书全都掉到了地上。
绿绣瞪大了眼,傻站着没敢动弹。
大爷几时来的?站了多久?
几本书全都散落在地上,陆迢瞥了眼,页角平直,全无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踩过这些书走进竹阁。
秦霁倚在窗边看院中雪景。
前几日金陵下了一场雪,几天过去也没停下来。
细细纷纷的雪萦在空中打旋,如同花雾一般,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最后落在屋檐,庭阶,树上。
厚厚的白雪,抹去金陵与京城所有的不同,全是白茫茫一片。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看到一点京城的影子。
秦霁看得出神。
几片雪花飘进窗内,寒风压过屋内的暖意,吹倒狐裘上的软毛,一截秀颈露了出来。
几片雪花落到颈上,冰凉凉的触感叫秦霁不由打了个寒战,身子跟着微微发抖,一只手从她肩侧越过,落向窗沿。
眼看他要关上窗,秦霁拉住月白的衣袂,小声道:“别关上。”
陆迢手上一顿,一同瞥向窗外茫茫的雪景,大掌转落到她身前,拢紧了狐裘。
一靠近,他便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浅淡的幽香同药味掺在一起,变成了另一种说不出名字的草木清香。
面前的小人儿披着狐裘,白绒绒的狐狸毛在领口围了一圈,面靥也是娇白。
她扭头望了过来,眸中水意盈盈,似含着一团雾,朦胧湿润。
陆迢心念意动,搂过她的腰,顺手将人捞到自己身上。
“不知道冷?”
秦霁摇头,嘴硬道:“不冷。”
她心里悄悄打起了鼓,偷偷抬眼看他。
陆迢上次分明气得不轻,她原以为他不会再过来,可他不止来了,且两次都当作无事发生。
秦霁越来越不懂这人在想些什么。
丝丝清香缠上陆迢的脖子,他将她抱得更紧,略为眷恋地在她颈间蹭了蹭。
陆迢今夜歇在榴园。
晚上,到了秦霁喝药的时辰,赵望同绿绣一起站在外边。
陆迢亲手将药端了进来,一人一碗。
秦霁坐在书案边,朝他手上看了一眼。陆迢的药汤与自己的不同,她闻过一遍,嗅出了鹿茸的味道。
秦霁小时候体弱,也用过鹿茸入药,知道这是治阴虚,益精血的药材。
堆积了一个下晌的害怕少去些许,但还是心虚。她不着痕迹地转过视线,只做不知道。
喝完药后,继续伏在案边,拿出这几日仿好的调令做比对。
这种事不能出现一点错漏,失之毫厘,得出来的结果则会截然不同。
秦霁牢牢记着这一点,比对起来很是仔细。
她全神贯注,陆迢也不好无所事事,手持著书坐在另一边的梨花木梳背椅上。
黢沉的丹凤眼只在书页稍稍一落,倏尔便越过去,看向书案边笔挺着肩背的秦霁。
陆迢特意在前些日子将手头的急事都处理完,好腾出这几日的空闲。
上一回他的确气得不轻,可是气头过去,难免要再想想她说的话。
秦霁说自己只拿她当外室,她看不出一星半点,亦是因他未曾言明。
此事陆迢这次已经跟家里商定,他的妻子,无需别人伸手挑挑拣拣。
他说了算。
时辰已经不早,陆迢见秦霁似比对出了结果,搁下书去到她旁边。
男人的胸膛宽阔又硬实,像一堵厚墙,猝然贴上后背让人有片刻的心慌。
陆迢恍若不觉,长臂环过她的肩,取出秦霁手中那纸仿出来的假调令。
他就这么将她圈在身前,对比着一旁的真文书看过两遍,眉梢微扬。
“画得很像,哪里学的这些?”
这话实在不像夸人,秦霁嗔他一眼,“以前家里来的一位客人。”
一边说,一边伸手要拿回他手中的两份调令。
陆迢松开她,将那张真的调令还给秦霁,拿着那张假的起了身。
秦霁拉住他一角玄青色的衣袂,两道弯弯的柳眉轻颦,“还给我。”
“秦霁。”陆迢没给垂眸看着她,“这张纸,京城可有人愿意替你交上去翻案?还是自己去敲登闻鼓?”
秦甫之为官的做派向来是毫不徇私,平日结的梁子不少,加之此案背后牵涉的人太多,太重。
就算有人想要帮帮忙,也未必敢伸这个手。
她拿了又有什么用?
说起正事,陆迢一向简明直接,语气中甚而不自觉带了几分厉色。
他的话正中秦霁的下怀,听得她心里一酸,“那也不用你管。”
这是压在她心里最大的事情,虽没说出口,但总是在挂念,未有一刻真正放下。
陆迢说的她早就想过,没人会帮她,但那又怎样呢?
爹爹不能一辈子呆在岭东,她总要试一试的。
秦霁攥紧了拳头,认真重复,“这是我的事情,不必你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陆迢咂摸了几遍这四个字,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在被她气过多次,如今有怒气涌上胸口,他已能熟练地忍下去。
“若是我要管呢?”陆迢俯下身,拇指抚过她没有掉泪的眼角,慢声细语道:“声声,你应当知道,今上是我母亲的亲舅舅。”
当今圣上只有一个嫡亲姐姐,便是相隔十余岁的长公主。永安郡主是长公主的独女,圣上对这个侄女的喜爱人尽皆知。
不仅宫里专门为郡主辟了一处宫殿,甚而后来还禁不住她的相求,在陆迢父亲同人议亲之前,强行下旨给两人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