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出行,底下的人不可能不预备着避险的方案,此时哨炮一响,消息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其余州市增兵支援,力保陛下安危。
只是再多疑惑都要留待以后查明,眼下,恐怕要有一场恶战了。
魏国国君雄浑的声音反反复复回响在山谷里,下一秒,一支鹰羽长箭便势不可挡的划破了空气,向陛下所在的位置袭来。
锐利的箭头似淬着阴毒的冷光,电光火石之间就能到达,可即便所有的禁军都高举盾牌将他们团团围住,正中依然留有偌大的缺口,加之中间站着的人实在太多,一时躲无可躲。
就在箭矢即将达到的那一刻,沈璋寒抬手抽出了身侧禁军的佩剑,手起剑落,将飞到跟前的箭矢斩断成了两半。
这一支箭射得极准,若不是被陛下自己挡了下来,姜雪漪毫不怀疑它会直接从上方的空隙射中陛下的咽喉。
沈璋寒冷冷抬眸,眼底淬着森然寒意:“宵小之徒,朕绝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一而再再而三的袭击,嫔妃们更是花容失色,惊慌失措的想要逃离陛下身边,如此关头下,一直走神的丹妃也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二哥哥当机立断:“敌人在高处,举盾无法抵挡!快护送陛下回梧州城内!”
禁军训练有素,立刻改变阵营转为一长排护送陛下后退,谁知魏国国君放声大笑,语气里毫不掩饰讥讽:“承祚小儿,看来本王还真小看了你,你和你那个废物父皇不完全一样。”
“但你能躲得了一次,还能躲得掉第二次吗?”
他振臂一呼,翻身上马道:“放箭!”
“儿郎们,跟本王冲——!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后宫三千,浩瀚疆土,以后便尽归咱们享用!”
潮水般的魏国士兵从山上冲下来,最少也有数百人,禁军们立刻抵挡在前护送陛下撤退,可悬崖上万箭齐发,雨一般的箭矢急速射过,将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魏国国君是有备而来,早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弓箭手一旦开射,我方必然处于劣势。
姜雪漪提裙跟在陛下身边一路小跑着往后车马方向退去,禁军为他们断后,只要到了有遮挡的地方,自然就不怕射箭。
可分明不长的一段路,却走的格外艰难,身旁箭矢穿过人体的声音一个接一个袭来,禁军一个接一个倒下,尖叫声此起彼伏,如同炼狱一般。
赵才人等位份低的嫔妃在一开始就没能进入保护陛下的包围圈,加上她们位份不够,站的位置离马车很近,所以行刺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就退回了马车处,瑟瑟发抖地等着旁人来保护。
飞箭如雨,不断的落在脚边。
就在最近的马车近在咫尺的时候,姜雪漪匆忙中回头,正见一支箭直直往陛下背后射去。
“陛下当心!”
她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下意识便抬手挡在了陛下的背后。飞箭噗嗤一声穿过了她的小臂,痛得她尖叫一声,手中的银簪随即落在了地上。
鲜红的血液迅速打湿了她的宫裙,在她的袖上绽出一朵血色花朵,剧烈的痛感袭来,姜雪漪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璋寒大为震撼,显然没想过她竟会用自己的身子为他挡去必死之箭,在看到姜雪漪臂上箭矢的瞬间,冰冷的神情剧烈的挣扎了一瞬,紧接着,又化为了更浓郁的怒火。
二哥哥满身是血的赶来,在看到姜雪漪中箭后瞳孔一缩,脱口而出道:“潋潋!”
说罢,他立刻克制道:“喻将军带兵和魏国人打了起来,臣会护送陛下回城,还请陛下速速上马车!”
沈璋寒正打算抱起姜雪漪离开的时候,谁知从两侧的密林也出来了两侧敌军,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二哥哥瞳孔一缩,冷声道:“不好,是边夷人!魏国人是从边夷境内进来的!”
三国接壤,边夷在两国之间,地处极北,十分寒苦。往年一直以我朝马首是瞻,如今竟也敢偷偷背叛,不知魏国究竟许了边夷什么好处。
沈璋寒此生最厌恶的就是背叛,魏国和边夷沆瀣一气,朝内亦有大胆包天之徒敢通敌卖国,行刺帝王,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定然要杀回去!血洗魏国和边夷,将背叛者诛九族来昭告天下。
两波人马顿时刀枪剑戟的厮杀在一起,姜雪漪无力地靠在陛下怀里,脸色苍白,执意要陛下将她放下来。
那群人的目标是陛下,如果陛下一直抱着她,只会拖累了陛下的脚步。
她伤的只是小臂不是要害,还能走。
她可以独自去找宸儿,安静地藏进马车里。等一切结束,增兵到来,陛下只要还活着,什么都会好的。
姜雪漪被放下来的瞬间,一列马蹄声疾驰而来,她听到马匹嘶鸣,抬头一看,高高扬起的马蹄径直朝着她和陛下的方向,眼看着就要踏下来。
二哥哥举剑刺入马腹,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不得已间,姜雪漪和陛下只能一左一右分散逃开。
到处都是敌军在和禁军厮杀,地上已经倒了数不尽的尸体,其中还有宫女,太监,甚至仓皇逃窜的嫔妃。
姜雪漪在人群中踉跄,只得捂着手臂要往后头的马车赶去,皇嗣们都在后面被不少禁军保护着,她只要能过去,就能暂喘一口气。
可刚走几步,密林中便提刀走过来两个浑身沾血彪形大汉,他们长相奇特,一看就是粗陋的边夷人,为首的那个抹去脸上的血液,狞笑道:“早就听说承祚帝的棠妃貌似天仙,咱们也该享受享受!美人儿这是想去哪儿啊?”
姜雪漪从凌乱的发髻上再次取出一支银钗,满脸血点的她眼神出奇的冷静和决绝,径直横在了自己跟前:“别过来!即便是我死,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她步步后退,直到背撞上了马车,再也没得退了,右臂的血滴滴拉拉的落下来,洇湿了一片泥土。
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的威胁,这群亡命之徒怎么可能会听,当下就哈哈大笑着上前,准备用他粗糙的手去抓姜雪漪。
姜雪漪紧紧握着手中的银钗,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在了眼前男人的脖子上,干脆利索的一挥,血液顿时滋啦冒了出来,溅到了姜雪漪身上。
腥臭的血液溅了满身,她怔怔抬眼,看到一人骑着马站在她身边,神色阴冷到让她无比的陌生,银白盔甲满是鲜血。
边夷人被杀,他身后的几人显然吓了一跳,骂骂咧咧道:“谢小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背叛王上吗!”
竟然,是谢君琢。
通敌叛国的人里,竟然有他!
姜雪漪从未觉得他如此陌生过,只觉得如今谢君琢冰冷狰狞的模样和从前大相径庭,好似不是一个人一般。
怪不得去年谢家人已经从长安辞官隐退,他是疯了吗!
谢君琢浑然不顾姜雪漪惊骇的眼神,只是漫不经心的抹去剑上的血,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阿漪,我带你走。”
第154章
带她走?
实在是太可笑了。
姜雪漪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愤怒过。她不但不会感谢在她遇到危难的时候是谢君琢救了她, 反而打心底觉得他如今是这么的面目可憎,让她觉得恶心。
数年的兄妹相处一夕之间面目全非,她宁可他死了, 也不要这时候出来做她的救世主。
当初长安人人称赞的谢小郎君, 现在竟敢伙同边夷人和魏国人通敌叛国,行刺陛下, 如今还要光明正大的带她走?
他把她当什么了。
是得不到就毁掉的东西,还是他一辈子一定要完成的遗憾?
若是真喜欢,他可曾真正的尊重过她的立场, 考虑过她的处境吗?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何况他此时此刻表现出一个为了她才坠落的样子又是算哪般?让姜雪漪感动, 觉得一个男人为了她肯做到这种地步,然后心甘情愿的和他走吗?
荒谬至极。
阿漪……
什么阿漪?
整个姜家谢家人人都知道她小字叫潋潋,只有谢君琢坚持叫阿漪, 二哥哥之前不是没有提醒过她, 若为了避嫌只叫四妹妹即可,若是为了亲密,待日后真成一家人便也叫潋潋, 岂不更好。
但他偏不,还轻描淡写的同二哥哥说,阿漪更动人,衬她温婉无双。浑然不觉得此般行为有失轻重。
他们那时以为两家交好,私下若实在谢君琢想这么叫便算了, 到底不算太出格, 也不好太苛刻,焉知一个人的执拗和自以为是从儿时就是刻在骨子里的。
姜雪漪缓缓摇了摇头, 一向温柔体面的她红了眼,语气极为冰冷:“谢君琢, 你通敌叛国不要命了,难道还指望我跟你一起亡命天涯吗?”
“我就算是死,也是大凌皇妃。”
谢君琢蹙眉看着她,咬牙切齿:“今日承祚帝必死无疑,大凌顷刻便会天翻地覆,王朝更迭,你姜氏荣耀自然也会烟消云散,被尽数诛杀。你就有那么看重你棠妃娘娘的名号,宁可留下等死,也不愿意跟我走?”
“阿漪,我知道你不爱他!你不过是为了家族才不得不进宫侍奉他罢了。”
“我再说一次,别再叫我阿漪。”姜雪漪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敌人,冰冷到令谢君琢难以忍受,“当初长安人人都说你有匪君子,如琢如磨,说你对得起你的名字,更说你是一块璞玉,日后定能成为一个好官,福泽万民。可我知道,你不过是个固执死板的伪君子罢了。”
“你读圣贤书那么多年却不知变通,被谢家人捧在手心里养得表面性情高洁,实则好高骛远,看似谦谦君子,本质却天真幼稚如婴孩。”
“我们姜谢两家都是文人出身,可二哥哥执意要去边疆,你就也要去,真是因为你志向在此吗?同窗数年,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当将军的想法,你不过是因为被我拒婚,不愿意在长安待着而已。就连那日除夕夜宴,你也是这样毫不顾忌我的处境和感受,竟敢在后宫就来纠缠我。”
“自私自利,任性妄为,这才是你谢君琢。你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可我什么都知道。”
姜雪漪漠然看着他,身子却不断的在后退:“二哥哥待你那么好,他在边疆拼死征战,你身为他的至交好友,却通敌在背后捅刀子,你不配为人,更不配做哥哥的好友。”
“我不配?”
谢君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满脸鲜血的他此时看起来格外的狰狞和癫狂:“你以为是我心甘情愿通敌叛国的吗?你以为你知道的就是一切吗?”
“阿漪,我本不想做到这一步的,是承祚帝他逼我的!”
“是他!毁了我的仕途!是他!毁了我的一切!是他让我在边疆和长安都无立足之地。天下之大,我满心抱负无处施展!十年寒窗读,我四处投靠无门。”
他用剑指着姜雪漪,剑尖上的血几乎滴到了她的脸上:“是大凌弃我在先,并非我不义不仁。”
姜雪漪不动声色的蹭着马车跟他周旋,她毫不怀疑此时的谢君琢疯起来会把她也一起杀掉,和疯子之间,是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的。
她此时出奇的平静,看向谢君琢歇斯底里的模样反而有些怜悯:“凡事有因才有果。”
“就连这个道理你也不明白吗?”
他若看得清局势,谨遵臣子的本分,当初除夕夜宴那件事就不会发酵,更不会险些耽误了她们两人的前途。
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依然在怪天怪地,永远不会责怪自己。
大哥哥和二哥哥才是真正的君子,谢君琢从来都不是。
蹭到马车拐角以后,姜雪漪知道哥哥就在不远处守护陛下,只要她能避开和谢君琢直面接触,用马车去周旋,再唤哥哥过来,还能有一线生机。
姜雪漪缓缓移动着,眼看差一步就能拐过去了,不料谢君琢发觉她想逃跑,竟然收了剑大步上前想把她一把抓回来,强行带走。
她右臂受伤,箭还插在血肉里,可谢君琢也并不在乎,反而攥着她的右臂不松。
谢君琢的手臂如铁一般不可撼动,剧烈的疼痛顿时席卷全身,姜雪漪浑身冒起冷汗,脸色也苍白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抓住她,眼中哪儿有半分爱意:“阿漪,我说了,我会带你走。”
姜雪漪艰难掀眸,看向这个从幼时便相识的所谓哥哥,将他此时的模样尽数刻画在了心里,轻声道:“你说大凌逼你。”
“可这次,是你逼我的。”
她没有半分犹豫,左臂快速抬起,然后几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噗嗤”一声,手中的银钗径直没入了谢君琢的脖颈间。
脖颈被贯穿,血顿时从银钗带来的伤口流到了姜雪漪的手上,可她依旧没有松手。
她生来尊贵,自小连杀鸡都不会让她见到,更别提是杀人。今天见到的生离死别,血流成河,好像一生的分量都看完了。
尤其是,连她也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