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一声,眸眼深处波涛暗涌,“佛前烧纸,是为不敬。我不信你不知道。”
这里是佛堂,谁给她的胆子在这里给人烧纸,更何况……寺里在此为副将举办为期二十又一日的诵经,在前几日将将结束。
他如何能容忍她在这个节点上在此胡来。
木香见他们的架势,惊了一瞬,想上前救下小姐,身后却有人摁住了她的肩,她回首看去。
是一个眼形细长上挑,面相阴柔的男子。
温雉面色淡然地上前,拱了拱手,“主子,发生何事了?”他听到动静,便想着过来瞧一眼,不料见着这番景象。
在这里又见着他,这位姑娘似乎有些讶异。温雉收回目光。
“速速将这里收拾了。”姜怀央听见温雉的询问,理智稍有回笼,终于肯松了抓她的力道。
阮玉仪垂眸一看,小臂上已经有了些红白交杂的指印,她默默揉着酸痛处,欠身道,“殿下恕罪。”
或许她就不该一厢情愿地抄写一早上经文,抄到手腕酸软,人家还压根不领情。
也是,这名将士捐躯赴国难,身后英名,自有世子来祭奠。终究是她多事了。
“木香,走吧。”她的声音轻得像是一朵云,随便就能给吹散了,木香却听出里边的万般无奈。
她就不该纵小姐来勾搭世子。
阮玉仪足腕间细碎的铃音响起,她抬脚正欲离开。
姜怀央并不阻止,只立着不动,胸口却因这似有破碎感的铃音,感到有些滞涩。
温雉叫住了她。
“姑娘,你烧的这纸上怎么有字?”
他拨弄了下那铜盆中未烧尽的残页,因着被浇湿了,上边的字迹也洇作一团,只依稀能辨出这些字排布齐整。
阮玉仪敛去眼中所有情绪,深深调整了下呼吸,感到心绪平和了些,才启唇,“一些经文罢了。”
“是《地藏经》么。”温雉翻到了底下还算完好的一角,拣出,细细辨认后问道。
阮玉仪不语。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世子一言,可顶了她千万句。
姜怀央闻言,却是一怔。太妃好礼佛,因此他对这经文的用处有所耳闻,只是,她抄这东西做什么还誊写了这么些张。
他侧头去看供桌上仍然燃着的残香,心里忽地窜上一个念头——
她是在为身死远方的副将而祈祷,以一个受他们所庇护的寻常国民的身份。
温雉碾了碾指尖,碎纸落回了铜盆。他起身道,“主子,我能问问……这上面为何有姜片吗?”
姑娘,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他心道。
姜怀央闻言分了那堆狼藉一眼,这才注意到铜盆里头的零星姜片,是偏白的黄,这会儿落在里边,沾了不少纸灰,显得有几分违和。
再看阮玉仪,半边衣裙微湿,双手搅在一起,不时抚摩着,玉容纸一般苍白,瞧着脆弱惹人怜。
他知道自己是想错她了。
秋季的雨裹挟而来的,尽是寒意,天气一日日冷下来,她分明如此纤弱,却还穿着单薄,真以为他喜欢看么。
他神色复杂,却软了态度,沉声吩咐,“温雉,你去新盛一碗姜汤来。你带你们小姐去隔壁厢房歇着。”他又对木香道。
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等着谁来看护呢。
第19章 餍足
阮玉仪惊讶于世子的阴晴不定,方才还冷眼相对,这会儿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件玄色狐裘大氅,叫她披上。
她坐在隔壁厢房的床榻上,整个儿被缩在氅衣里,柔软的毛领蹭着她的脸颊,她嗅着鼻息间熟悉的幽香。逐渐地,她的身子回暖,甚至开始起了些热意。
她正欲解下,就听坐在她一边的姜怀央冷声道,“好好披着。”
前些日子发热受的苦还不够是么。
他哪里知道这尚未入冬的时候,这氅子清晨有些凉意的时候披披还好,这会儿呆在屋里,却是还不到时候的。
阮玉仪见过他发火的模样了,也不太敢明着忤逆他,只好悄悄将双手伸出来些。她确实是暖和了不少,皮肤上也有了血色,连指关节都透着些粉。
她垂头把玩着自己的手,全然不知一边的姜怀央正出神地凝视着她。
一个姑娘,孤身在京,丈夫有了新欢,婆母急着将她嫁与一个傻子,他太能明白这种孤立无援的感受了。
寻常人总艳羡天家权势,却不见暗里那些腌臜。华美的宫中不乏寂寞难耐,与侍卫偷情的嫔妃;兄友弟恭背后,也不乏有人用最阴毒的手段,算计着至亲的性命。
他也曾尝过这种滋味。曾与她处于相似的境地。
只是他以不可计数的尸骨作梯,爬到了如今高位。
她一个纤弱的女子,面对周遭虎狼成群,又该如何。
他转而将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耳垂上,觉得有些古怪。
原来上次他下手这重么。
温雉探头见里边没有异状,才叩了两下门框,接着将一碗姜汤端了进来。
阮玉仪心里还气着,摆弄着手指,偏偏不接眼前的姜汤。
弄得温雉递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抬眼向姜怀央求助。
“怎么不接着?”姜怀央直起身。
她余光瞥见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跟前,才抬眼看看碗里。搁了这么多姜,岂不是会很辣?他果然还是对她心有不满,因而让人多放了吧。
“说话。”
她咬了下唇,道,“我不想喝。”
姜怀央抬抬下巴,示意温雉将东西先行搁置在榻边的几案上。
温雉放下东西,退出去的时候,顺便把木香也喊走了。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端起来,”姜怀央沉声道,“我盯着你喝完。”
他看着她默默赌气的样子,心里想到的却是她上一次在他面前喝药的时候,她刻意往自己怀里倒,那时的触感似乎现下还在肌肤上停留。
他不知道的是,她心里也正思忖着,是逃离姨母的掌控重要,还是逃离这碗姜汤重要。她也不是个傻的,自然衡量得清,瞥了一眼数片姜沉底的汤汁,默默把自己说服了。
阮玉仪端起瓷碗,呷了一小口。
这碗有她半张脸大,把她本就小的面庞藏起了大半,露出的另一半肌骨莹白,比瓷做的碗瞧着还要滑腻且灵动,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使人隐隐有窥探一二的欲望。
辛辣入口,将她刺得微微吐了下舌尖。
姜怀央被这抹快速消失的嫩红晃了下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头一动。
阮玉仪见他一派悠然地看自己喝这难以入口的姜汤,心下有些气闷,便道,“殿下一直盯着这碗作什么,不然——小女也给殿下尝尝?”
她曲起一条腿,上身端直,半跪于柔软的床榻上,被压住的被褥微微下陷。
凑近了,她却又对他如松如竹的清贵气韵有些怯意,总觉得自己做下种种,都是再往他身上泼染料,是在做把这位谪仙拽入凡尘的大罪。
可意识到姨母等人的存在却让她理智回笼,于是她重重覆了上去,也只是贴着而已。
但她眼前这位又哪里会是谪仙,这会儿姜怀央只觉得脑中一热,加之她的技术是在粗浅生涩,他低声,“就这点本事?”
她感到整个儿都被砸在绵软的被褥里似的,明明知道他正逼近,却有些晕乎,下意识抵住对方胸口,好让两人之间勉强保持一段能让人喘息的距离。
姜怀央俯身。
他即使倾身靠得离她很近,却天然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睥睨,那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抽离感。
仿佛只一眼,她的小伎俩就尽数被他看穿,她心下不由得泛起道不明的耻意。
她勾住他的脖颈,忍住内心的慌乱,微微仰起头,加深了方才那一吻,将那些小恼小愠的尽数抛在了后头。
只是这样仰头的姿势着实是累,不消多时颈后就酸痛了起来,她正想离开,却被对方扣住后脑。
一时间,她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想离又离不开,绯红一直从耳际漫延到她光洁的背部。
良久,姜怀央终于餍足,将手中托着的女子的脑袋轻轻放回了被褥中。
阮玉仪耳尖红透,却偏生装作笑得浪荡的模样,在他眼前舔了下唇,似在回味,“多谢殿下赏赐。”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眼下紧张得心跳如雷,这跳动简直要将她的胸腔贯穿。
他瞧了一眼身下之人唇上的水光,眸色深深。
姜怀央在她身侧撑了一把,半起身,原是想顺手拉她,却不想她曲起膝,挣扎着欲自个儿起来。
偏偏她还不自知。
“殿下?”
阮玉仪一抬眼皮,竟见他的眸中愈发幽深,这使她分外困惑。
姜怀央沉声吐出几个字,“故意的?”
她眨眨眼,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殿下是在说什么?”
瞧着她无辜的模样,姜怀央一下也分不清她是否有意了。
厢房的门忽地被推开,木香微喘着气,“小姐,夫人找……”
一片暧昧入眼,她猛地住了嘴,觉得程朱氏是否找得着小姐,好像也不太重要了。她默默退了几步,想把门带上。
方才温雉把她叫出去,原因是在去膳房的路上,见着个小厮打扮的人在四处找寻着什么人,并且还向他来询问。
他一听,可不就是那位被主子误解外加欺负了的姑娘么,于是就回来知会了木香,让她去探探情况。
见木香进来,阮玉仪有些被撞破坏事的羞意。可捕捉到“夫人”一字眼,还是站起身,问道,“姨母怎么了?”
木香无意间撞上姜怀央不悦的眼神,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是夫人在找您。”
阮玉仪早想溜走了,于是紧着与姜怀央辞别,跟木香一道离开了。
雨势虽稍弱,两人还得避开地面泥泞处,回到分给程家的那院子还是费了点时间。
程朱氏的厢房中,几人都在。程朱氏沉着脸,细纹更深地卡住脂粉,她注视着阮玉仪走进来,显然是找她很久了。
她曲起指,重重地敲在几案上,声声闷响,“你面儿可真不小,将我们一行人都撂在这里等你。怎么?我是不是还得给你磕个响头,喊一声‘娘娘金安’?”
阮玉仪知道她越反驳,姨母就会斥责得越来劲,因此只是轻声道,“仪儿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