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视昭容,道,“还回来。”若是丢失了此物,世子问起来,她是无法解释的。
程行秋见她一个坠子也要藏着掖着,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家家风如此,于是斥道,“泠泠,莫要小气。这副坠子就给了长公主又如何?你要是缺,我再给你买新的就是。”
在他看来,一个女儿家的小物件,不值得伤了昭容的面子。却不知昭容要的,本不止单单一个耳坠子。
听程行秋维护自己,昭容眸中得意之色更显,“妹妹急什么,本宫也不白要你的。”
阮玉仪本就娇气,受不得疼,才不穿耳孔,却没想到,嫁了人,是要将这疼加倍地受回来的。
她牙关微微颤着,“不过一个小耳坠,我不给是因为它本就属于我,我有资格处置它。殿下若是明夺,失的可是皇家的礼数。”
一句就戳到了昭容的痛处,她打量了手中的东珠耳坠一眼,还是摊开了掌心。
木香上前取回,用帕子包好。
她们两人方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声音,“泠泠,别乱跑了,你去稍作准备。我们过些时候要去圣河寺小住,顺便为长公主腹中孩子祈福。”
阮玉仪顿了顿,还是折回了院子,在后边,还隐隐能听见昭容在和程行秋撒娇抱怨。
阮玉仪被他们一搅和,连擦药也没了心思,木香只好回去取来屋中常备的药,先带了在身上。
程家老爷公务在身,不便离开,于是此行只有阮玉仪他们五个,余下姨娘庶子等人,自是不必去的。
他们分了两批乘马车,三名女眷同行,程行秋则负责照看痴弟,外加随行的三四仆婢。
马车行进得稳当,车顶悬挂的香球静止着,在空气内扩散着幽幽的木质香。
阮玉仪贴着车壁而坐,尽可能不去妨碍到长公主。她已经将誊抄了经文的纸交给坐在车前的木香,免得旁人多加询问。
一落座来,程朱氏就拉着昭容的手聊得十分热切,昭容也不时微笑回答,一派婆媳和睦的景象。
“殿下,您之前可叫大夫查验过腹中胎儿是男是女了?”这是程朱氏最是关心的问题。
昭容颔首,面上带笑,“府医说本宫脉象沉实,是为男胎。”说着,她瞟了阮玉仪一眼,想看她反应。
“哎呀,”程朱氏闻言,乐得简直要开出朵花来,“这可是我程家嫡脉头一个小孙儿呐,可算是后继有人。”
年岁愈长,她就愈盼着下一代孙儿降世,可惜长子遇难,次子更不必说。家中姨娘的容色虽略显衰败,可到底是比她年轻,留得住人,因此孙儿就是她最大的希冀。
她觉得程家长孙必须是她的孩子所出,这样才能将宅院的权势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昭容怀着身孕出现,可就解决了她一直以来的困扰。
她将腕上的镯子褪下,牵过昭容的手给人带上,“知道这点子东西对长公主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好赖也是程家婆媳间世代相传,是给孩子的一份祝愿。”
这是直接无视嫁来程家一年有余的阮玉仪了。
镯子确实是传了好几代,可程家家小业小,至程行秋这里才算有所起色,这传了几代的玉镯,甚至还不如昭容摔在阮玉仪面前的那只成色好。
昭容敛下情绪,任由她把这旧镯子往自己腕上套,轻声道谢,听起来还带着几分羞怯。
她知道程行秋家世平平,可她偏只爱他的人,这么一想,觉得这旧镯子也宝贵起来,小心地往衣袖中藏了藏。
程朱氏紧接着注意到掀起一角帘帐,望着窗外的阮玉仪,敲打道,“仪姐儿也别伤了心,你若是为程家生个孙儿,定也会有的。”
阮玉仪不做反应,全当没听见。
往后即便孤身度日,也好过困囿于程府,年年岁岁磋磨日子。
她是真不在乎,旁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是啊妹妹,你可要好生为睿哥儿生个孩子。”昭容明里附和,实则在把她往程睿那边归。她要的是阮玉仪对她完全失去威胁,今后才好与她做个和气妯娌。
两人一唱一和让阮玉仪听得好笑,她转过眸光,“以后的事情,又有谁说得准呢。”
她不愿任人摆布,晓得自己的命运就该握在自己手里。
第16章 怀疑
马车不消多时就到了圣河寺,阮玉仪安然坐在车上,等旁的人都下了才起身。
“小姐,仔细脚下。”
阮玉仪搭上她伸出来的手,轻轻嗯了声。
眼前是熟悉的长阶,一行人稀稀落落走着,程睿一出来就欢喜得不行,雀跃着跑在最前边,程行秋和昭容则随在程朱氏左右。
后头,阮玉仪兀自缓步走着。
木香正走在她伤到的耳朵一侧,见到她耳垂红肿,还残留着一小道血丝,此时已是干涸,“小姐,不然与世子说说情,之后也别戴那耳坠了吧。”
“不必,擦些药就好了。”阮玉仪轻轻摇头,那世子不像是会心疼人的模样,若是擅自摘下,也不知会不会惹得他生气。
“可您这伤瞧着着实状况不佳……”木香蹙眉,目光跟随她的伤处,语气担忧。
若是阮家少爷还在世,哪里会舍得小姐受这般委屈。
阮玉仪碰了下耳垂,摸索到一道凹下去的小伤口。她本意是确认一下愈合得如何,却不小心将自己弄疼了,疼得脸色一白。
木香赶紧去将她的手拨开。
等到了主殿前,口中早就嚷嚷着累的昭容,干脆在寺庙前那樟树下的长凳处歇下了。程行秋将长公主安顿好,侧头瞟了一眼阮玉仪,心下奇怪。
他记得往昔与其出府闲逛,她也总爱喊累,这会儿却面色如常。
圣河寺建在山腰,又都是阶梯,马车轿辇一律上不来,就是皇亲贵胄,也只有徒步的份儿,因此一趟也是的确吃力。
她也有些累着了,却只微不可查地张着嘴,将轻喘都捱在喉间,并不表现出来。
一边洒扫的小沙弥注意到来人,停下扫帚,歪头看她,不确定地道,“施主?您今日也来了。”
阮玉仪见他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一直负责大殿及殿前的清扫,最近总见您过来,瞧您都眼熟了。”他一笑。
这么一说,她记起,不论她来得是早是晚,这几天似乎确实是单只他一个在此处洒扫。
昭容远远地见着阮玉仪与寺里的小沙弥搭话,还不时点头,眸中泛起疑色。她一个女子,也不是礼佛之人,怎会和庙里的沙弥相识?
她坐不住了,起身上前去,问道,“你之前时常来这里吗?”
“这位施主她……”
洒扫的小沙弥是个善谈之人。正是因为多话,才被住持安排至此处,打扫一人份的量,借此磨磨他的性子。这会儿见有人上来诘问,还是他能插上话的话题,脱口就要接茬。
阮玉仪怕他透出什么不该让长公主知道的,打断道,“近日心情不佳,常来此处散心。”
她太知道昭容想听什么了,此话一出,昭容眼中疑色顿消,满以为她是因为被程行秋所负才情绪低落,自然觉得自己胜了她一筹。
不过寻常散心都是去园林或是溪边,她倒是标新立异,竟然来寺里。
昭容冷哼一声,轻蔑的神色下,是掩不住的得意,“散心散到圣河寺来?”
“佛祖在此,”阮玉仪遥遥望了殿内的金身大佛一眼,仿佛是真的为此处的氛围所感,“如何能不受慰藉。”
昭容娇惯久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能对佛有一丝敬意,她完全不理解,无趣地走掉了。
小沙弥没感受到两人的剑拔弩张,倒是感受到这位淡施脂粉的施主是个心善的,交谈也更热切了几分。
程朱氏缓过气来,就发话让众人进去,并告知庙里,他们一行人希望在此小住一两日。庙里的人见他们人多,便给他们安排了有数间厢房的独立小院落。
于是木香等人便由一个沙弥领着,先行去安置东西了。
大殿里,程朱氏招呼各人在软垫上跪拜,自己口中则絮絮念着什么,大抵是求尚未出世的孙儿身子康健,求长子仕途顺利之类。
连程睿都被懵懵懂懂地要求跟着照做,只有一个昭容身子不便,就兀自立于一边,手中拿了本功德簿,随意翻看。
册子上密密实实记着来客捐的香火,有多有少,大多数人是求个心安。也有京城乃至各地的大家族定期给寺中捐赠香火,其中含着攀比的意味有多少,就说不清了。
昭容翻弄了一会儿,招招手,一个沙弥应声过来。
“记白银千两,隔日长公主府上会送来。”她扬了扬下巴,睨着跟前垂首看地的沙弥。
沙弥闻言,礼节性地一笑,缓声道,“阿弥陀佛,‘人天路上,作福为先’。施主诚心,我佛必会知晓。”他不卑不亢,许是早见惯了这样的阔绰。
昭容转脸对阮玉仪道,“妹妹你呢?”
她猝不及防被叫到,有对上沙弥和长公主的目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脸色微红。
母族败落接济不了她,就连仅带上来的两箱子嫁妆,也多数被程朱氏要走充作府中公用,早不知花到哪里去了,她手上的银钱也仅供自己衣食,又何来闲钱捐赠寺庙。
沙弥本也就是顺着昭容的目光看过去,这会儿意识到了她的窘境,主动开口解围道,“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有施主一份心就足矣。”
昭容哪里肯放过她,“妹妹别是拿不出来吧,难怪前些日子见着本宫那镯子就眼红给砸了。”
这却是要将白的说成黑的了。
她等待着阮玉仪羞窘的神色,却不料阮玉仪颔首,直接就承认了,“不似长公主富足,我手上确实没有太多闲钱,暂且添上二十两。佛祖普度众生,想来也不至怪罪。”
沙弥微笑,如之前一般说了谢词。
“二十两?”昭容拔高尾音,嗤笑,“打发叫花子都不比你寒酸!妹妹若是捐不起,也不必勉强充面了,本宫代你一道捐了便是。”
胡乱作比,此言着实不敬,听得一边的沙弥眉头一皱,沉声提醒,“佛祖跟前,施主莫要妄言。”
谁知昭容根本就不理会他,手持功德簿凑近了阮玉仪,将上面的内容指给她看,“妹妹你瞧,谁也没有你那么少的。”
这页记得多是富贾名门,添得香火钱确实数额不小,只是不知,这些人给寺庙捐得阔气,真正用在救济劳苦上的又能比之几成。
见阮玉仪毫无防备地靠了过来,昭容忽地手中一松,让厚实的功德簿啪地落下,盖在地上。
她本人则像是受了惊吓般,脸色惨白,护着腹部,惊呼。
这一声引得殿中其余香客纷纷看过来。
阮玉仪抿唇不语,默默退了一步。
谁也没看见,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处,一名没有髯须的中年男子,将闹剧的始末,尽收眼底。
第17章 探究
程朱氏正带着小辈们叩拜完,听见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见是昭容,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她快步过来,骂不得长公主,却骂得阮玉仪,“混账东西!拙手拙脚的白瞎了过活这么些年!莫说是长公主万金之躯,就是腹中胎儿,活剐了你也担负不起!”
已有不少人频频向这边张望,她不敢高声斥责,只能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阮玉仪虽将程朱氏的性子摸得门儿清,也知道她一直都想攀附权贵,不满她的出身,可面前的到底是敬重了许久的长辈,被这么一吼,她觉着委屈,鼻尖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