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茉的生父裴继业,原本已被提拔为礼部侍郎,虽未被牵扯进贪腐案,却因为今年考绩太差,又被降职。
那些原本已定下亲事的族中姐妹,全部被退了婚,在家里抹泪。
裴茉知道这一切,多少有她的错。
她带着使命嫁入安国公府,可却从来没有当自己是裴氏女。
但她相信叶长庚品性正直、忠于朝廷,那么他做的事,就不能破坏。
眼见裴蕊已经走过来,裴茉避之不及,只好也打了个招呼。
“晋王妃年节安康。”她道。
李璋被褫夺太子位,以王侯之礼安葬。他虽然已经死了,但裴蕊还是晋王妃。
叶长庚微微点头,便避开到一边,让她们姐妹自由说话。
裴蕊是来示好的。
她送了一支玉簪给裴茉,说自己如今是未亡人,已经戴不上了,希望裴茉不要嫌弃。
又问裴茉身体如何,说得过疫病,一定要好生休养。
最后提起宫里的姑母,说圣上已经解了姑母的禁足。她们的姑母还是皇后,暗示裴家还有希望。
临走时,裴蕊又恳切道:“我知道你已经嫁了人,安国公府如日中天,你是不会在乎别的姐妹了。我只求以后出了什么事,你能看顾一下我的孩子们,你的恩德,我便不会忘。”
裴蕊向来骄傲矜持,如今双眼含泪,悲伤困苦,让裴茉也不由得红了眼睛。
不过她很快便调整好心情,询问叶长庚。
“还有什么好玩的?”
叶长庚正在愣神,旋即道:“斗鸡蹴鞠荡秋千,走吧!今日我们把长安城转个遍!兜里的银子不花光,不准回家!”
裴茉连忙捂住自己的兜。
“不准花我的压岁钱!”
叶长庚哈哈大笑,揽住她的肩膀,大步向前。
正月初二开始拜会亲友。
裴茉回了娘家一趟,便被赵王妃请进府去。
赵王妃崔锦儿的孩子小,没有回娘家。
她正因为李璟负责圜丘祭典的事,忙个不停。
李璟说圜丘最容易出事,上回有小九在,仍然差点房倒屋塌砸死人。这回小九不在,他心里没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再出错,祭典就要换地方了。要我说,干脆到九嵕山去,还能见见小九。”
“要不然我病了吧?我装病总行吧?锦儿,快往我头上倒一桶冷水——也别太冷,可以着凉,不能找死。”
崔锦儿让他别乱说,并且帮他负责起一部分事务。
大事当然由太常寺和礼部主导,但李璟也需要熟悉流程,点查祭品、灯烛、衣物等。
崔锦儿原本想找叶娇帮忙,可叶娇不在京都。有人向崔锦儿建议,说叶将军的妻子读书多,很多礼单上的字,都能弄清楚。
那些字的确生僻,且是篆体。崔锦儿正头疼,得了这个建议,立刻便写帖请裴茉。
裴茉愿意帮忙。
她每日清晨用过饭,在赵王府待足三个时辰,再回家。
叶长庚不放心,时时借口有事,前来探看,再把裴茉接回去。
就这样,总算在正月初五这一日,太阳刚冒头,祭典便开始了。
朱雀大道两边,再次飘扬着旗帜。
这一次,旗帜五颜六色,祥龙奔腾。
李璟穿戴整齐,在圜丘下,迎接帝驾。
这回绝不会有九龙聚顶挑檐掉落。
李璟为了防着这件事,干脆把棚子拆了。
管它下雨还是下雪,统统给本王淋着!
……
注:投壶,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就是一个高高的壶,往里面投箭,“有初”指的是投中第一箭,是投壶术语。《左传》曾记载过晋昭公大宴诸国君主,举行投壶之戏的事。
第440章 谁要害我
皇帝想缩一缩头,让脖子暖和一点。
但他不能。
他身穿祭拜天地的隆重礼服。上衣深青,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花纹,下裳大红,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种图纹,共十二章纹。
冕上用金饰,垂白玉珠串十二,以大红丝带为缨。蔽漆随裳,身带鹿卢剑,腰垂白玉双佩。缓缓向前,仪容肃正。
如此庄重,实在不适合缩脖子,只能抬眼确认,圜丘前的确已经没有棚子。
去年搭建的宽敞木棚,被拆得干干净净,连一根柱子都没有留下。
而负责此次祭典事宜的赵王李璟,显然早知道没了木棚,所以里里外外穿了好几层,以至于圆得像根矮木桩,跪下叩头都有些困难。
“恭迎父皇。”
“恭迎圣上。”
李璟带着文武朝臣、宗室亲眷、士族亲贵以及观礼的高僧道长、各国使节,齐齐施礼。
李璟身后,站着两位已经成年的皇子。
七皇子和八皇子。
六皇子李璨因为已经残疾,不能参加祭天祭祖大典。
皇帝看到他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嫌弃得很。
一个痴迷炼丹,年纪轻轻便已暮气沉沉;一个长相丑陋,眼界狭窄愚蠢呆傻。有他们衬托,赵王李璟竟也有些龙凤之姿了。
但今日祭典重要,不能踢他们一脚。
禀牺署已经把四足大鼎抬到木棚前,里面放着牛、羊、猪三牲。太常卿在高台舞蹈唱喏,请神完毕。
皇帝抬脚,举步走上圜丘。
李璟带着两位弟弟,小心翼翼,跟在皇帝身后。
他觉得脖子好凉,抬起头,发现下雪了。
不是鹅毛大雪,而是细碎如粗盐的雪粒。那雪粒密密麻麻从天而降,很快便铺满台阶。
皇帝头顶有华盖高举,但李璟没有。
李璟小心翼翼往华盖内挪,希望能挡一挡凉意。
可台阶两边主导礼仪规范的太常寺众人,却示意李璟向后一点,同帝驾保持距离。
李璟颇不耐烦地停了一步,而身后抬步的八皇子李瑞猝不及防,撞到了李璟的屁股。
李璟扭头表示不满,抬起的脚踩空了台阶。
就在众人一愣神的功夫,李璟已经低呼一声,“扑通”一声栽倒在台阶上,再顺着湿滑的砖石,“咚咚咚咚”翻滚下去了。
皇帝惊讶转身,只看到一个状似车轮的圆东西,从台阶上歪歪扭扭滚落到下面。那“车轮”痛呼一声,伸展开四肢,衣衫脏乱,一面揉着头,一面看向高台,神情愤怒瞪着八皇子。仿佛在说:“你是故意的吧?”
但李璟的愤怒稍纵即逝,很快,他心惊胆战跪地磕头,胆怯道:“儿臣错了,祭典要紧,请父皇不要动怒。”
皇帝怒不可遏,却只能勉强压制怒火。
他是皇帝,这里是圜丘,今日是立春,下面是文武百官。
所以他不能猛然跑下台阶,用自己厚重的靴子,把这个不分场合出丑的儿子痛揍一顿。
他只能不怒自威地看过去,然后语气低沉又宽宏大量道:“台阶湿滑,赵王摔痛了吗?来人,去给赵王取新衣。”
李璟的亲随立刻应声,慌不迭钻进人群,不见了。
李璟垂头丧气地扶着内侍起身,因为皇帝站着,所以不敢坐。因为礼服脏污,也不能再跟上祭坛。
只能原地等着,看繁琐的祭礼快要结束,衣服总算送来。
李璟钻进马车,换好外衣,甚至没有披披风,便向祭坛奔去。
他只是摔了一跤,耽搁了时辰,父皇也没等他,按照吉时完成了祭典。
只用跟在父皇身后,向天帝神祇,向宗庙先祖,三跪九叩。再把玉帛、牲畜放在柴堆上,焚烧祭天。祭典就结束了。
虽然不够完美,但世上岂有完美之物?
做完这件事,他就可以偷偷去九嵕山看望小九,顺便给他捎点宫里的果子。
李璟步子虽快,却竭力保持平衡。他听到祭台下有人小声低语,甚至有人唤了他一声。
干什么?
这个祭典的活儿他已经干够了,别再找事!
李璟跳上祭台,向皇帝走去。
可……
可内侍总管高福为什么面色震惊看着自己?甚至快步走来?
“赵王殿下,您……”高福欲言又止,不方便说话,只能翻转手指,指着李璟的胸口。
李璟低头看看。
他的衣服没有脏啊。
他绯色袍服的正中,绣着一条蟠龙。龙嘛,喜庆。他是亲王,理应有龙。
李璟恭恭敬敬,跪地叩拜,低头时,看清楚了自己胸口的蟠龙,和蟠龙下面绣着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