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毕竟是关心他才来擅闯军营的诶,这人总不能真的怪她吧……
她越想心里越没底儿,最后望着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个……小侯爷,啊不,少将军,您好,我来看你了…..”
“………”
隔着几步远的寒气,她隐约感觉对面人眼皮似乎跳了一下,但转瞬又冷郁下来。
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少年的身形居然动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江淮正在朝自己走来。
“救…..救命…..妈耶!”林若雪看到一个黑影转瞬就到了自己面前,她还没看清,感觉自己双脚一瞬间离了地,天地在她视野里倒了个个儿。
她反应过来,惊呼回头看,自己竟是被江淮一只手拦腰抱起,几乎是被夹在了他的臂下。
江淮不看她也不说话,夹着人就大步往屋里走,似乎极力按耐着身体中喷薄欲出的怒意,面上是一层阴郁冷冽的沉默。
林若雪:不是….等等等等!怎么回事这人几月不见,就变得这样吓人么!怎么都不听她解释几句啊!
自己这样被这个姿势夹着走很狼狈的好么!这人要带自己去哪儿啊!?
她的思绪还没乱飞完,就被“咚”得一声扔了下去。
林若雪没反应过来,屁股就狠狠地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她哎呦一声揉揉臀上的肉,两手撑着钻出来一看。
自己好像被这人扔进了一个……浴桶里?
木质的浴桶结构简单轻便,比不上府邸里常用的金丝楠木浴桶,但好在被收拾得干净光亮。林若雪两手扒着浴桶边缘探出上半身,不解地望向江淮,结果看见那人居高临下地哼了一声,然后竟然转身,出去了….?
林若雪:………
什么意思呢?要她沐浴?但是没水,干洗?
她低头看着自己半干的衣衫贴粘腻腻贴在雪白的肌肤上,虽然自己若是此时能泡个热热的花瓣浴那确实是极好的…….
她心中越发不解,听到门边响声便下意识朝那里看去。
门楣轻动,是江淮又冷着脸回来,腰间的佩剑已经卸下,手中提着桶还冒着袅袅烟气的热水。
林若雪眼前一亮:“这热水来得好及时呢,多谢小侯爷!”
江淮望着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提着水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没弯腰去放桶,而是就定定地望着她,右手一松,那水桶“咚”一声狠狠落在了地上,溅出了几层水花。
林若雪望着他一双眼晦暗不明,也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她心虚地咬了下唇,原本兴奋扒着边缘的身子又瑟瑟缩回了桶里。
岂料下一瞬,眼前这人又面无表情地开口说了一个让她听着脑子一片空白的字。
“脱。”
江淮言简意赅。
林若雪一愣,瞳孔瞬间大了几圈,不敢置信地望向他看去。
少年一张俊脸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自己脱,或者我来帮你?”
第54章 我不该训你?
林若雪:……….
她下意识想向后退几步。
可此时自己身在一个空间十分有限的浴桶之中, 她才挪动半步,后背就已经抵住了木桶的边缘,于是只能背过一只手紧紧地撑住桶壁,沿着桶壁身体慢慢地滑了下去, 半坐在了浴桶的底面。
她不禁咬唇, 目光有些警惕地望着面前站着的玄衣少年。
来时匆忙, 重逢也仓促, 她竟也没什么机会重新好好看看他。
近乎一年的时间未见, 她只从一封封书信和捷报上得知他屡立奇功层层擢升如今官居要位,来时又几多波折跌入冷水, 现如今才猛然发觉,原来他的变化这样大。
玄衣软甲的少年,如今甚至该是青年了,数月的风霜洗礼下,身姿出落得更加挺拔出挑,细长的眉毛下一双眼冷隽如隼, 几经沙场,原本雪白的肌肤染上了几分冷刻的底色。
十指成茧,未带佩剑时也总习惯性地虚按在腰间, 面上线条出落得更加利落锋锐, 屋内烛火跳跃着映到他黑白分明的瞳孔,可还是染不上他面容哪怕一丝丝的暖意。
林若雪定定地望着他,昏暗中,对上他阴翳的目光。
她微微顿了一下, 第一次对着眼前容貌依旧惊绝俊美的少年, 竟有几许陌生的不安感,在心底悄悄滋生。
她隐约明白, 那是他眉眼周再也难以卸下的刀剑之气。
烛火跳动,衬得他一双眸子更加晦暗如潮。她透过那双锐如寒霜眸子,却仿佛窥到了他身骑白马,手执长枪领千军万马横穿血海的身影,又仿似看见了,他身陷困顿又垂死挣出一线天光的惊绝。
少年受了伤的右手有些无力地垂在身侧,缠绕的纱布还隐隐透出血色。望着那血色,她眼睛有些生涩地眨了眨,这才恍然意识站在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昔日京城里那个任性霸道的俊俏小侯爷了。
刀枪剑海,少年却在苦寒的漠北,一次又一次于刀尖舔血,窥得一片天光。
战场的厉风已尽数褪去他面上残留的少年青涩,如今站在她眼前的,早不是曾经那个任性漂亮的少年,而是手执半枚帅印,真正叫凶鲁鞑鞑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江淮。
望着他,恍然中,林若雪的瞳孔竟有些发潮。
黑暗中她垂下眼眸,伸手在胸前抱紧双膝,瓮声瓮气道:“我这里没事了,你走吧!”
她把脑袋埋得很深,不想叫他看见自己此时脸上的表情,也尽量掩住声线里的酸涩不叫他听出异样。
对方似乎愣了一晌,也只是一晌,江淮似乎被气笑了,挑眉道:“让我走?”
他伸手捏紧了浴桶的边缘,“林若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如今身在哪里,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来的?”
林若雪吸了下鼻子,黑暗中将自己抱得更紧。
她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来意,那个颇为骇人的梦境如今还历历在目,虽然自己是任性了些,可他这样凶,自己横了心,就是不想给他留什么好气儿。
她将脑袋撇过去,不看他,也不吭声。
一副就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这小动作落在江淮眼里,竟是让他原本愠怒的心思有几分软了下来。
他看见坐在浴桶里的少女,紧紧抱着双腿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儿,垂下的睫毛盖着瞳孔,颤颤巍巍的,衬得一张小脸更加雪白。
那宽大的衣袍原本做工粗糙,盖在她曼妙的身体上竟更勾勒出腰肢柔软。微弱灯火下,他一时竟有些怨尤自己——
他怎么忘记了,宽广的绣袍下,原本竟是这样脆弱易碎的小玩意儿。
只是他目光上移,又触到她锁骨附近大片袒露的雪白肌肤时,脸色又倏地阴沉了下来——
她方才就是这样衣衫不整地进城来的?
黑暗中,那虚按在腰间的手指又绷紧了,他垂下眸子,望着身下蜷缩着的人,音色不无冷冽道:“林若雪,你可知道你此番任性的行为有多危险?”
林若雪心里一虚,可本就存了心不和他说话,便只将面孔一垂,闷闷地道:“要你管——”
可这话刚说出口,她也觉得有些后悔,是以又立即低声地接言道:“我现在冷得很,要洗澡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赶快出去,不然我要喊人了!”
江淮:“………..”
他很想问问她,别说你原本和我什么关系,就算你我真的不熟,可在这个地方,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你能喊得了谁,喊了谁又敢来?
要是之前年少时,他势必要冷着脸和她理论几句,可如今毕竟已是历经很多风浪身居高位之人,他明白她在同自己赌气,心下不痛快,却也明白她说的气话不必计较。
是以他眉心蹙了蹙,只垂眸望着她:“我不该训你?”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林若雪一时又想起了那个梦,想起深夜惊坐起的余悸,想起自己忐忑一路像个落汤鸡似的才险险见到他本人,而现在又被他二话不说扔到桶里,现在还要巴巴地跟个犯了错的小童似的挨他的训…….
心里一时间又拧巴起来。
她低下头,将膝盖抱得更紧,有些冰冷的手指似有些紧张兮兮地藏在袖下。
可谁还没有脾气了啊?她就是要赌气,不说话,不理人,不看他。
江淮垂眸,又这样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
少女依旧是紧紧缩成一团儿,脸很生硬地别过去,打死也不肯搭理他的模样。
他望着那个无比倔强的后脑勺,终究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黑暗中,他站在原地,忽然开口唤了声:“丁木!”
那布衣服皂帽的小童立即闻声推门而入,哒哒小跑着进来,从背后走到江淮身侧,乖巧地应道:“少将军。”
江淮没看他,依旧望着那个后脑勺,面无表情地道“帮姑娘将热水倒进去,再去找几件干净的衣袍,放在一旁。”
丁木有些疑惑,不禁寻思也没人沐浴啊,拿这些做什么。再顺着他目光向桶里看去,面上立即惊得一个扑棱。
好家伙,原来方才那个神仙一般的姐姐搁这桶里蹲着呢!
他年纪小,见得事也不多,虽然不知这姑娘到底何方神圣,少将军对她的态度也不是很柔和,不过转念一想,这毕竟是那个鬼见愁的江淮啊喂,他能吩咐自己这样照顾她,可见已经是对于少将军十分重要的人了!
想着便也不敢耽搁,垂头弯腰就要干活。手指快要触到那桶沿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发现不太对!
这可是和少将军关系不凡的姑娘家啊,虽说营帐中没女人,这伺候姑娘的活儿也只能是自己一个小孩来干,可少将军就真的不怕……那个……万一自己忍不住就躲在那个屏风后面,偷看姑娘洗澡呢?
想到这脸居然没忍住发烫,只是下一瞬便觉得脖子后面猛得一凉……
竟是江淮那只惯拿枪拿剑的手闲闲地搭在了自己脑后……
江淮一手摸着他的脑袋,平静地道:“本将军也不想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丁木:“………”
一会儿倒水时自己一定全程闭着眼,他但凡睁开一条缝儿都是对自己眼珠子的不尊重!
江淮吩咐完,便绕过屏风,出门而去了。
浴桶里的林若雪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松开攥得发麻的手指,望着那扇重新掩上的木门,无意识地便紧咬了下唇。
*
那丁木打眼瞧了就知道是个心思纯良的好孩子,在她沐浴时全程乖巧地守在房门口,林若雪原本也丝毫不担心他会偷看。
方才着了凉,能泡一个暖和的汤别提有多舒适,林若雪在桶里呆着甚至有几分不想出来了。
是以她穿好衣裳,被丁木领着走到少将军的书房里时,方才那种单纯轻松的舒适立即便褪去了几分。
倒不是因为屋子里冷,相反炭火烧得很旺,甚至熏得她有些冒汗。真正让她产生些许紧张的,是此时正在书案前坐着,单手执卷的那个人。
书案上立着一盏灯火,书案前江淮卸了银白的软甲,只留一件玄色的单衣,端正笔直地坐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翻动一卷有些泛黄了的兵书。
他仿佛对开门走进的林若雪并未察觉,指尖在页面微微停顿了下,便又似全然未觉地继续翻动下一页。而林若雪在他不远处披衣而立,望着他,那人好像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只能心里虚虚地在原地站着。
在她站着的地方面前,放着一张矮桌和一个小巧的圆凳。桌面上摆着一壶热茶,飘着袅袅的热气儿明显是新沏的,旁边还有一小碟被切成小块的枣仁糕,被那茶水的热气儿一熏,清甜的香气竟袅袅地漫了出来,钻到林若雪的鼻腔里,引得她下意识吞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