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山王从龙椅上下来,站在丹墀上,俯视着左淩轩一行人,叔侄对峙,左淩轩与庆山王多年未见,殷斯在旁跟随,卫衣心不在焉的。
回首随意的扫了一眼跟来的乌衣骑诸人,从一张陌生面容之上掠过时,眼皮陡然一颤,他没看错,这位的胆子忒大,竟然敢出现在这里。
庆山王自幼年便开始学武,看见他来杀气腾腾,肆意挥舞了两下,左淩轩吓了一跳,在乌衣骑众人的保护下退了两步,又後知後觉的有些羞恼。
“废物。”庆山王见他这害怕的样子果然嗤之以鼻。
左淩轩恼羞成怒,竟然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一意要杀他性命,庆山王没料到他如此易怒,但对左淩轩并不放在眼里,走过去想要近身搏战。
谁知,忽然不知哪里的暗劲,庆山王没有把控好手上力道,剑朝左淩轩飞了出去,而左淩轩面对庆山王的攻击,他下意识将手中的剑刺了过去。
“啊!”锋利的剑“噗嗤”一声,洞穿了庆山王的心口,血色浸染了明黄龙袍,一声略带惊愕的单音从庆山王口中发出。
左淩轩惊呆了,自己竟然这麽轻易的就斩杀了庆山王,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一种兴奋从心头蔓延,起伏不定的胸膛溢起狂喜。
庆山王也惊呆了,令人扭曲的疼痛从心口开始,他的目光很快就由错愕转为愤怒,直直的盯着前方。
唯有卫衣注意到了,庆山王的目光穿过陛下,也穿过他,落在了他们身後黑衣人的身上。
可他说不出来任何话,张了张嘴,左淩轩以为他是有话对自己说,最後只见庆山王带着不甘的目光倒在脚下。
所有人都在高呼,逆王已死,真龙归位,左淩轩也很快沉浸在这种兴奋里,他的一切都还是他的。
没有人注意到乌衣骑中人的离开,卫衣追了出去,约莫转过了两个宫殿的甬道。
却没有人,空荡荡的,只有一卷清风微微拂面,他怔愣了下来。
怎麽回事?
殷斯从後面追了上来,看见他这样站着,抬手一拍他的肩说:“卫督主,你这是怎麽了,急匆匆的跑这里来干什麽?”
卫衣敛了神情,对他肃容说:“那位竟然来了,你们怎可如此不小心?”
殷斯一脸讶然,随即断然摇头道:“这绝不可能,我们定不会让主上涉险的。”
然而卫衣不清楚的是,殷斯口中的主上,究竟指的是哪一个,乌衣骑听命於玄衣,那是否也听命於玄衣之上。
他想,若真的是,那位也不是那麽心慈手软的。
算了,其实是不是那位,都没什麽关系,毕竟大局已定,未来的路很明朗。
最後,左淩轩斩杀庆山王於重华殿下,庆魏之变就此结束。
这一切顺利的可怕,他们回归,杀戮出奇的顺畅,像是天命所归。
当然,左淩轩也为此留下了暴虐的名声,他知道有人捣鬼,但是又抓不出来是什麽人。
这些朝臣表面看上去,个个忠心不二,可他总觉得,这忠诚之後就是背叛,这些人早已经背叛了他。
他们都是狡猾的狐狸,比低贱的商贩还要精明,这些臣子,都是不可信的。
繁缕等一介女子,对此诸事自然什麽都不了解,只知道在若江行宫居住了半年之後,忽然有一天,桐妃娘娘接到皇命,他们可以还朝了。
和仓皇狼狈的来路不同,回去的行程马车华贵,仪驾齐全,随行而来的还有长安皇城的侍女。
繁缕自然是退居其後,坐了後面的马车,回宫的一路上倒也自在逍遥,舒适的紧。
而皇宫,丝毫没有什麽变化,女医馆果然也如清平所言,没受什麽影响,地处偏僻,还是很有好处的。
他们的房间也遭到了翻查,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繁缕除了一道圣旨,和一个药箱带走了以外,其他留下的东西都没有了,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好生的惆怅了一阵。
倒不是钱财得失的计较,只是卫衣送她的簪镯也一无所踪,小松子过来一看便知晓了,劝慰道:“夫人莫要不高兴,也怪小的们无能,那叛军一进宫,什麽都保不住。”
“没事,你这麽一说,倒显得我想不开了,再怎麽也怪不得你们,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呀,我去收拾一下房间,你们干活去吧。”
繁缕自我开解了一下,她只是觉得那是卫衣头一次送她的首饰,弄丢了甚是遗憾。
小欢子去领了新的女医官宫装回来给她,繁缕穿上了身,别有一番感触,在行宫的时候,也顾不上什麽宫服,她都以为日後穿不上了。
繁缕对镜舒展好衣裙,干净清洁,问道:“怎麽样?”
小欢子挠了挠头答道:“这麽久没看见督主和夫人,小的们这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现如今再看见夫人这一身,才觉得真是一切都好了。”
繁缕忽然问道:“小欢子,你就一直留在这里伺候吗?”
从她来到西厂,小欢子就在这里,现如今,连小平子都被卫衣去了别处,他还留在这里,不进不退。
小欢子搓了搓手,笑嗬嗬的说:“嗯,小的知道夫人的意思,只是与其伺候贵人,倒不如留在这里。
小的没有小平子和宁公公那麽聪明厉害,还是留在这里伺候督主和夫人更好,更何况,谁听咱是西厂出来的不高看一眼。”
“也是这个理。”繁缕点头说。
小欢子的性子像个孩子,有点憨憨的。
督主忙得很,繁缕收拾好自己头一件事就是去了女医馆,这条路还是很熟悉,但是墙外的西府海棠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督主怕是要心疼的。
她站在清秋院的门口时,白芷正在院子里看晾晒的药草,一抬头就看见师父站在门口,顿时像被烫了尾巴的兔子跳了起来。
她的小徒弟一边冲她蹿过来,一边扬头向房间里喊:“青黛师叔,快看谁来了。”
“师姐。”青黛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见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青黛。”
白芷和青黛她们着实是担惊受怕的好一阵,一直没有繁缕的消息,又听说宫里死了不少宫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被扔到乱坟岗去了。
这里面,万一有师父怎麽办?听青黛说,白芷晚上偷偷在被子哭过,小姑娘,对自己的长辈总是很依赖的。
繁缕一进入久别的女医馆,白芷就冲了上来,把她抱了个满怀,小丫头这半年可长得忒快,已经到了她肩膀的位置。
青黛正亭亭玉立的站在她後面,面带笑容的看着她们,端庄稳重的像是个长辈。
“师父,你没事太好了。”
这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繁缕心道。
她又转过头去看她的小师妹,青黛很老成的说:“师姐,没事就好。”
白芷搂着她的手臂,一边往清秋院里走,一边眉飞色舞的说:“青黛师叔可厉害了,当时大家都吓得直哭,连女医馆的几位姑姑也不敢出去,唯有青黛师叔站出来主持大局,稳定人心。”
也许在白芷看来,青黛是师叔,能够做到这一切理所应当,但繁缕是很震惊的,那时候,谁不是害怕的瑟瑟发抖,青黛也不过是个未满双十的小丫头。
繁缕也跟着她笑言:“对,你师叔很厉害的,一定要跟她好好学。”
“是,徒儿遵命。”
青黛抿着唇带着笑,经此一事,她不仅得了太医院的赞誉,顺带在女医馆树立了威严,谁见到她不是客客气气的。
相比起女医馆的生机勃勃,反而是风光无限的西厂,遭到了一番清洗与压迫。
庆山王极度不喜西厂的存在,当初的西厂,拔除了他不少在长安城曾经的暗线,想来可恼。
从入宫便冷落下来,加之整个西厂群龙无首,被打压的七零八落,具体个中详情如何繁缕不知道。
卫衣抓紧时间整顿了西厂的人手,面对破落的情形,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这西厂虽然不能说是他一手打造的,但却是在他手中逐步壮大的。
回来看见被人糟蹋这样,心里暗骂了一万句庆山王死的好。
第60章 蜜语
卫衣眼看着卢国公府的门匾被拆下, 朱漆大门贴上了封条。
卢皇後并没有被废, 但人人都知道, 卢国公府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左淩轩回来後, 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後见的她, 在此之前, 卢玉采都是被囚禁在自己的宫殿里的。
庆山王还没来得及卸磨杀驴, 就被左淩轩反杀回来,左淩轩倒是很高兴,他委实是太乐意亲手处置这卢氏一族。
反正, 也没什麽血缘,况且,他们随时可能透露出他的真实身份, 杀掉的好。
他自问与卢玉采有过夫妻之情, 将她一直囚禁在这里,慢慢的容颜老去, 也挺好的。
卢玉采笼着薄衣, 跪在地上, 瑟瑟发抖, 依旧的光彩照人, 花容月貌, 然而左淩轩却看不上这美色。
左淩轩低头看着她笑,背着阳光,脸色阴沉沉的, 说:“好的很, 寡人的皇後。”
卢玉采一言不发,她不是不怕死,但更怕眼前这样,明明自身安然无恙,却又无计可施。
“你们想做什麽,害死寡人,再扶持一个傀儡,你们卢家真是好计策啊,想要做皇帝吗,寡人不同意。”左淩轩气急败坏地跳着脚,一点都不像是一位皇帝。
卢玉采脑子里一片混乱,总是闪现过以前看见左淩轩的模样,明明就是皇帝,跟在卢太後身边神情瑟缩阴郁,与现在的气焰高涨真是迥然不同。
跳梁小丑,她不知道怎麽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这四个字,对,就是跳梁小丑。
她轻咬牙根道:“这,并非我错。”
左淩轩嗬然冷笑,勾唇道:“不是你的错,还是谁的,你这恶毒女子,你真当寡人什麽都不知道,你害死自己的堂姐,太後娘娘害死耿氏,哼哼,你们姑侄二人倒是一脉相承。”
卢玉采坐在镜砖的地上,呆呆的说不出话来,而左淩轩则不理她,只是一个人颤抖着手,在殿中走来走去的高声阔语,殿外宁润听着,低眉垂眼。
“督主。”见师父来了,宁润算是松了一口气,陛下这阴晴不定的忒吓人。
卫衣瞟了一眼窗子上晃动的人影,低声问道:“里面如何了?”
宁润眼睛动了动,压低了声音,凑过来对师父附耳说:“陛下这样子,不太寻常。”再直白些就是疯疯癫癫的亢奋。
闻言,卫衣抿了抿唇角,当然不正常了,殷斯送的那绿烛的作用,现在定然是已经起了效用了。
过了一个时辰,左淩轩叫卫衣进去,阴沉沉的说:“我们去寿安宫看望一下太後娘娘她老人家,尽一尽寡人做儿子的孝心。”
这哪是尽孝心,分明就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卢玉采面如土色,满心的颓然,她没想到,没想到左淩轩能够反杀回来。
她们本意是由皇帝与庆山王鹬蚌相争,而他们在背後推波助澜一番,最好是个两败俱伤,而他们则可以渔翁得利,趁机扶持一个幼帝。
可是,不可能呀,左淩轩怎麽会杀得了庆山王,明明每一步都精心算计好的了,姑母都说过的,会成功的。
她忍不住尖声问道:“为什麽?”
“可惜寡人没死,是不是?”
左淩轩骤然俯身拎起她的衣领,瞪大了眼睛,对她满心厌憎地说:“你们卢家的女人,不是都喜欢这皇後的名分吗,寡人就给你,让你一辈子坐在这位子上。”
“卢家,陛下打算怎处置?”她被幽闭在这一方殿内,身边的心腹都被隔离开,什麽消息都不知道。
左淩轩笑了一笑,撒开手把她扔在地上,拧了拧眉,道:“现在都已经被野狗咬烂了。”
“不……”卢玉采说不出话来,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她只是个女人,听从长辈的吩咐。
左淩轩笑着叹了一口气,他抚着心口,明明很愤怒的神情,却发出了愉悦的笑声,他想要笑,笑得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