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掌柜的眉开眼笑,这可算笔大生意。
这店里的女客不少,见有男子来买雕花簪子,又听说是送给自家夫人的,心生艳羡,凑在一起说不知是谁家的郎君,这麽俊俏还贴心,亲自来买首饰送给娘子。
“夫人,这是下面人送来给您嚐嚐鲜的。”
繁缕不知何人会来讨好她,疑惑着掀开篮子,讶然道:“呀,这是樱桃。”
樱桃这些东西她们也很少吃到,就是位份低一些的采女等,除非是年节又喜事赶上了,或者贵人赏赐,下面的人巴结。
“这是什麽人送来的,督主知道吗?”繁缕一琢磨就知道了,这必然是为了向督主示好,才会送来她这里的,否则她一个医女哪有那麽大的面子。
想明白了,她可不敢随便乱收,小平子笑了一下,道:“夫人放心,这都是督主允许的,要不然小的怎麽敢擅作主张,送到夫人面前来。”
繁缕这才点头道:“那便好。”
“夫人快嚐嚐吧。”
繁缕看着红艳艳的樱桃,有些上面还带着些绿叶,忍不住嚐了嚐,还挺不错的,肉厚核小,滋味甜美多汁,已经是完全熟透了,饱满红艳,拿了细巧精致的绿叶碟子装上,倒是煞是好看。
“看来这个督主夫人,还是有一点用处的。”她眯了眯眼睛,鼓着腮说。
小平子忍不住想要笑,哪里是一点好处,夫人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身份暗地里帮她挡过多少东西。
书房里,陆午问道:“大人,就如此?”
“不然呢?”卫衣反问道,手里拈着袖子,生平头次有些犹豫了,想为了一个人活下去,所以犹豫不决起来。
“属下的意思是,这不太像督主平日的手段。”陆午跟了卫衣不少年,对他的性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无妨,如今看起来,要想撕破脸,也还要有个几年。”至少要等左淩轩及冠之年以後,尚有筹谋的时日。
四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了那时节,陛下已然是及冠成礼,而繁缕,也到了出宫的年岁,不过想到真的要放她出宫去,添了几分不舍。
他这一生死也是死在这皇宫之中了,繁缕不一样,到了二十五岁,只要他一句话,便可放了人出宫去。
从来不是为自己准备後路的人,每一次的破釜沉舟,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这一次,起码要看到四五年之後去才行,而不是得过且过了。
左淩轩在朝上突发奇想,对摄政王说要看将士在宫中演练,不过不要这些将军,只从名册里随即挑出四十五名小将兵士,随大将军入宫觐见演练。
陛下要看,臣子自然欣然从命,摄政王也赞这法子很好,既然是随意挑选出来的,也能看出这些将士训练如何,呈上名单,勾出名字来。
这些将士入宫,需要先行与司仪官学习觐见之礼,四日之後才得以拜见圣颜,卫衣也跟在陛下身边观看。
四十五名将士手持兵刃,摆开架势後,一声令下便操练起来,棍棒挥舞,呼啸生风,果然是虎虎生威,孔武有力。
左淩轩第一次看到将士演练,虽然只是四十五个人,但也感受到了热血激昂,他当即拊掌笑道:“好功夫,不愧是我大燕将士。”
“第三个人,寡人看他极好,叫什麽名字?”左淩轩抬手一指,正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跪在君王下面。
带兵的将军上前一步,答道:“陛下,这位是新晋的,名叫林怀,是这些人里最出类拔萃的。”
左淩轩一听就更高兴了,觉得自己眼光好,这麽多人,偏偏就看出来这个是最出色的。
林怀跪在地上,脊背强健,所有人一律是半边衣衫裹身,夏日上午的阳光明媚,照在他们淌过汗水的肩背上,刚毅魁梧,一招一式铿锵有力。
陛下点了点头,笑道:“林怀,寡人记下了,真乃好男儿,赏。”
“谢主隆恩。”林怀伏地叩谢。
左淩轩扬了扬眉,侧头对宁润吩咐了什麽,宁润轻轻点头,卫衣自然看见了,但陛下想做什麽,还不是他该管的。
“陛下吩咐把此人提到御前。”真是一步登天了。
事情都吩咐到了,左淩轩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随着陛下离开的时候,卫衣着意看了一眼此人。
林怀也是第一次见到卫衣,对上他的目光怔了怔,又垂下眼去。
果真是个面白无须的青年人,阴沉沉的,这人就是西厂提督啊。
这就是,繁缕嫁的人吗?
宁润看督主一直没出声,才发现它走神了,唤道:“督主,怎麽了?”
“没事。”这人的目光,倒是带了些莫名的敌意,还是他的错觉,卫衣不甚在意,随即抛之脑後了。
卫衣并没有看错,林怀当然对他有些微的敌意。
对於林怀来说,这是一种耻辱,但他又找不到正当的理由去平白仇视卫衣,终是不甘,又深觉繁缕身陷水深火热之中。
他现如今为前廷之人,见不得繁缕了,也丝毫打听不到她的消息,女医馆在後宫之中,是个再低调不过的存在。
一直到离开皇宫後,林怀才低低的吐出一口郁气,看路上垂柳依依,他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辛苦。
从只为了吃皇粮的侍卫,到了今朝能够面见帝王圣颜,得到赞誉,他满身伤痕,日日在军营中操练摔打,今日只觉得什麽都没有白费。
父母欢喜至极,家中姊妹也说到了好亲事,兄弟以他为傲,曾经的兄弟都说他是鸿鹄高翔。
可他时常有点忧愁,他虽一身武艺,可为何,偏偏就守不住喜欢的女孩子。
这些人中的老大哥过来揽住林怀的肩膀,大声道:“小子,日後你这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啊。”
“杨大哥,今日我看到了西厂提督。”
“那西厂不过是个地狱样的地方,迟早是要废除的,兄弟,听哥哥一句,万万不要与那地方的人有什麽干系,尤其是那阉人一党。”
“嗯,多谢杨大哥指点。”林怀不知道繁缕如今会是什麽样子,但跟了那样的人,总归不会太好吧。
他本来已经有些淡忘,但今日才一踏入皇宫,才发现心里还存有女子的淡影,这般想着,便叹了一口气出来。
“怎麽,前途似锦,还有什麽可叹气的?”对方笑嗬嗬的拍了他一把。
“以前只觉得什麽都还不是时候,後来才发现,”林怀淡笑一笑,苦涩道:“从来没有什麽不是时候,每一刻,都是最合宜的时候。要不然,你就不知道,错过了这次,还有没有下次了。”
他分明有机会,亲口告诉她自己的满腔情意,可当时只觉得不合时宜,为自己的退却找理由,可万万没想到,那一次之後,他就再也没有那样的时机了。
真的,挺喜欢她的。
“兄弟,人这一辈子谁无憾事,咱们大老爷们,何必纠结这些个。”杨大哥拍着他的肩膀,朗声道。林怀倒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总是有些遗憾,家中也不是没有来说媒的,说的人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也都是素有贤名的女子。
可总是,不如心里那女孩子。许是真的应了那句话,求而不得,才致念念不忘。
他看一看她,若真的过得不好,他拚一拚,也会想办法帮一帮她。
卫衣回到西厂,繁缕正背对着看书,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只手便轻轻拍在繁缕的後背上。
“嘶,督主督主,别碰後背,疼。”繁缕背後一疼,转头看见是督主,急忙要躲开。
卫衣松开手,看了看她的後背,也不像是被打了,问她:“後背怎麽了?”
繁缕皱着眉抱怨道:“嗯,天气太热了,後背都起了痱子,沙疼沙疼的。”
“每年都这样吗?”卫衣倒是没有过,不过看别人这样似乎都很难受。
“那倒也没有,只是偶尔,我比较爱出汗,这感觉太难受了。”繁缕近日有些浮躁。
她又讨厌热,又怕冷,总是走一会便一身汗,羡慕鱼能每天泡在水里,也不会出汗。
卫衣进入内间,又手里拿着一个碧色的小瓶子出来,繁缕疑惑道: “督主您拿的什麽?”
卫衣拔开塞子,便有药香传出来,道:“这是清玉膏,涂上三天,应该就会好了,过来,我帮你把後背涂上。”
“啊,好吧。”繁缕怔了怔,但看督主神色自然,自己倒不好说什麽了。
夏日里穿的都是薄绸衣裳,繁缕转过身去,将上身的衣裳褪到腰间,只剩下鹅黄色的肚兜,果然白皙的後背上起了红色的小疹子,刺眼得很。
卫衣细致地给她涂抹药膏,繁缕有些红了脸,她双臂环膝,害羞的用帕子捂起了脸,一动不动的,抿着嘴不说话。
卫衣的指尖微凉,繁缕颤了颤,卫衣突然从後面捋了捋她的头发,撩起来放到前面,轻柔的将药膏抹匀开。
清凉的药膏碰到被不小心抓破的地方,繁缕的脊背瞬间僵了一下,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僵硬,以为她不高兴了,温柔的说:“放心,我是个太监。”
“督主……”繁缕替他难过,轻唤一声,卫衣在身後低低的应了一声:“嗯,这怎麽?”
她整颗心都被刀绞一样疼,死死咬着唇,他这样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什麽都不在乎了。
繁缕闭了闭眼睛,有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却笑着转过身,卫衣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低头看着她,脸上犹带着惯常的笑意。
他也有怕,他怕她露出嫌恶的神情,尽管他知道,繁缕不敢,也不会,她闷声说:“没事没事,我不想回去了,也没有人想着我。”
卫衣正惊讶她这是怎麽了,繁缕说过这一句便不出声了,两个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卫衣停下了手,道:“已经抹好了,一会干了就可以了。”
繁缕感觉差不多了,便将衣裳拢上系好,卫衣已经将药瓶放了回去,回来繁缕已经系好了衣裳,站在塌上,招手叫卫衣过去,他走了过去。
“哎,督主,你头发上有纸屑。”繁缕突然笑着说,让他低下头去拈那片碎纸,却突然一仰头,蜻蜓点水般贴上了他的唇,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卫衣怔愣了一下,复而回味了下那温软的感触,从所未有的奇异的温柔,春水微漾,涟漪不散,只哑涩道:“繁缕。”
“督主,甜不甜?”繁缕笑眯眯的转过头去,继续绕着手中的丝线,像是什麽都不晓得的样子,只是阳光下耳根略红。
卫衣怔怔的看着她发上的玉簪子,泛着温润的光泽,呆呆的答了一句:“甜。”
繁缕睫毛微颤,轻声咕哝道:“那就是了,我可吃了一碟窝丝糖浇樱桃呢,能不甜吗。”
卫衣忽然想起什麽,转身从书桌翻出了什麽东西来,递到繁缕面前来,说:“送你的。”
繁缕轻轻接了过来,低头打开盒子,呀了一声,又“啪”地合上锦盒,抬头说:“督主,怎地这麽贵重?”
“你不喜欢?”卫衣觉得这和他想象中的反应似乎不大一样,难道不应该是很惊喜的神情。
“这麽好看,哪里会不喜欢,只是,一看就知道价钱不菲呢。”她自然知道督主不缺银钱,可是那也不是她的。
“银钱万两,不如讨佳人片刻欢心。”卫衣这才懂了她的意思,随即仿了戏台上那文绉绉的唱词,笑着道。
繁缕也学着他,忍住笑,挽袖揖手道:“夫君有心,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卫衣颇为豪气道:“你只管戴着,不喜欢了本座便给你换。”
“督主这话我可记下了,莫要食言才是。”繁缕鼓了鼓腮,身为女子,哪有不喜欢这些的,戴在手腕上看了又看。
特意将镯子露了出来,美滋滋的到妆台前照镜子,又对着镜子将头上的簪子换了新的,这足够她美上好一阵了。
卫衣看着她这样子很新鲜,头一次看一个女子这样为了首饰欢喜不已,那是很不一样的情绪,自己看着也不由得笑出来。
“至於这麽高兴吗?”他问。
“我高兴呀,高兴是督主送了我首饰。”繁缕摸着手腕上凉凉的玉镯子,看得出是好东西,她还没戴过呢,喜欢,真喜欢。
“小姑娘,嘴这样甜。”卫衣有点宠溺的意味说出这句话。
繁缕翘了翘鼻子,道:“我可不是小姑娘了,翻过年去就二十了,况且这话说的,督主你又比我大多少似得。”卫衣面相俊秀,又刻意声线压低,看着年龄并不显大。
卫衣摇头轻笑,刮了刮她鼻子道:“本座翻过年去便二十有六了,比你可整整大了六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