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一切都好,您在外面,也要一切平安。”繁缕依依不舍道。
“放心吧,唉,只是这心里放不下你,听师父的话,在宫里万万要小心谨慎。”许含笑拍了拍她的肩,眼中尽是欣慰之色。
林医女走之前倒是欲言又止,紫苏第一个看出来,悄悄拉着她到一旁说:“林医女您放心,桔梗若有什麽事,我们都会照应她的。”
林医女目带感激道:“好好,那就好,那孩子心里有事也从来不说,可我知道,她还是个好孩子的。”
林医女心中怜惜桔梗,那毕竟是她亲自手把手教过的徒弟,就算做过再过分的事情,心里也是当成自己亲妹妹一样惦记着的。
繁缕也看见了 ,默默地没有说,她至今还是想不通桔梗怎麽会变成那个样子。
泪眼迷离的站在宫门,送走了师父等人,青黛也哭成了泪人,她从到宫里就是师父陪着她,繁缕在旁安慰她,好在有紫苏和栀子陪着她,诸人各自心里欢喜惆怅不提。
天气转冷,繁缕在宫里度过的第四个冬天,不是和师父她们一起,栀子也忙着女医馆的事务,冬日生病的人不少,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正月中旬,皇城下了第一场寒雪,飘飘渺渺的白雪落在了琉璃瓦上,各宫各殿燃上了地龙,尤其是桐嫔的翠羽宫,在陛下和太後之後便供应上了,暖烘烘的,庄嫔的江月宫还排在後面。
桐嫔的肚子也越发的大了起来,四个月了,天气也冷了起来,陛下对桐嫔嗬护备至,连带着太後看着桐嫔日渐鼓起的肚皮,也接连赐了两三次的。
庄嫔当然着急,卢国公府已经送来了话,她若是还不行,卢国公将不再全力倾赴在她身上,已经发了话,明年卢三小姐也到及笄之年。
“桔梗,你还没想出办法吗?”
江月宫正殿里,庄嫔一身雨丝锦烟霞色厚缎锦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上却是满满的嫉恨,这样的神情使人丑陋。
桔梗低着头不言不语,她哪知庄嫔真的蠢笨如斯,身边的侍女也是个个骄纵的,空有一张好相貌和庄嫔的身份。
她不过是一个医女,能想到办法帮她复宠就不错了,此时还要绞尽脑汁想出压制桐妃的法子。
她不说话,庄嫔一双秀眉越拧越紧,一把挥落了桌子上的粉彩描金茶盏,“啪”的一声碎在了地上,但桔梗等人早已习以为常。
下一刻,就听头顶上传来庄嫔恶狠狠地道:“你想不出办法,想不出办法你哥哥就等死吧。”
语气又急又恨,她不是针对桔梗,只是把火发泄在她身上。
明年,明年就是最後的极限了,明年陛下就十七岁了,皇後也可以入宫了。
庄嫔还毫无进展,她至今无孕,家中又连连催促,陛下近来很少进後宫里来,偶尔来了也只是去桐嫔的翠羽宫坐一坐,看看她的肚子,来江月宫也不一定是来找庄嫔的,江月宫东西两殿各有两位美人居住,为此,余下的两个美人没少吃庄嫔的排揎。
卢玉采,是卢国公府三小姐,也是庄嫔大伯家的堂妹,自幼养在深闺人未识,聪明伶俐,容貌姣好,在她们姐妹中最受祖父的赏识。
庄嫔知道她的祖父是个什麽样的人,说放弃她绝不是开玩笑的,她此时才明白,自己真的只是给卢玉采铺路的。
不能,绝不能给卢玉采进宫的机会,她分明已经得到了那麽多,凭什麽还不满足,还要来抢她的夫婿。
桔梗知道,时间不多了,明年开春就是兄长被行刑的日子了,他们一家的命就攥在庄嫔手里。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想到办法,为娘娘扫平一切障碍。”桔梗低头看着庄嫔脚上的芙蓉花纹的大红绣鞋,只是心下一片灰冷,木然的磕头应是,在庄嫔道了一声滚出去後,转身从命退了出去。
她做了这麽多,究竟是为了什麽,桔梗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空洞虚无,一直到殿外的寒风迎面而来,才让她瞬间清醒了出去。
她们一家子都是泥腿子出身,好不容易家里种了不少药材卖出了钱,现在家里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爹娘嫂子还有才出生的侄儿,全都靠着哥哥呢。
桔梗想,也许人做起坏事远比做好事容易的多,尤其是在这深宫里,她有时也会有几分洋洋得意,即使在庄嫔娘娘看来她出身低贱,到这种时候不还是要乖乖听她一个宫女的话吗。
“桔梗姐姐,娘娘可好些了?”小宫女有些畏缩的看着正殿紧闭的殿门。
庄嫔娘娘的脾气不好,时常拿她们这些小宫女撒气,就是她从卢国公府带来的侍女,都没逃过一劫。
但桔梗姐姐不一样,虽然来得比她们晚,但是每次总有令娘娘平息怒火的办法。
桔梗面对这些小宫女的时候,总是一副温柔的面孔,遂柔声点头应道:“好多了,你们进去吧。”
“多谢桔梗姐姐。”
桔梗依旧温柔的点头应了,她在江月宫的名声一直很好,又是庄嫔娘娘面前的红人,做什麽事都很方便。
既然如此,唯有兵行险招了。
第37章 君心
繁缕不知道江月宫的事情, 窗外冬雪皑皑, 屋子里燃着炭盆, 到了西厂最好的一点就是冬天的炭火从来不会短缺。
繁缕秋天绣的冬袄已经可以上身了, 白底淡紫竹叶纹的一身裙袄, 秀气娇美, 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繁缕打开门看见是小平子,抱着个大包袱站在台阶下。
她探出头问道:“咦,小平子, 什麽事?”
小平子怀里抱着一只绿缎面的包袱,他将东西往繁缕怀里一塞,低头道:“这是督主吩咐小的送过来的。”
“给我的?”繁缕摸着那绿缎包袱软的很, 想必是布料之类的, 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件狐裘斗篷, 摸着顺滑无比, 她一个卑微的宫女, 哪里穿的起这样的锦裘。
“是的, 督主吩咐小的一定要送给夫人。”
小平子不像小欢子那样, 总是到主子面前献殷勤, 面对这种事而是选择了冷眼旁观。
跟着督主这麽多年,没见过督主对谁这麽好过,什麽都想到了, 虽然算不得极为上心, 却也不错了。
是以,抱大腿的时机到来了。
半夜里,卫衣从外面回来。
院子里落寞的笼着淡淡的光,而他的房间里也黑乎乎的,他抬了抬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入口依旧是温茶,却从各式各样的花茶蜜水变成了一如从前的清茶。
卫衣只觉得是有些空荡荡的,习惯对於他们这种人来说,不是一种好事,他偏偏习惯了每日繁缕的寸步不离,还有那温声糯语的关切絮叨。
突然就离开了,虽然只有一墙之隔的院子,还是不一样的,半夜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外间,颇为不适应。
难不成,他却生了思慕之心,这般心绪纷杂,令卫衣竟也寝食难安,若只是一时之思便罢了,偏生繁缕居於侧。
他心觉可笑,又徒生悲凉凄怆,窗外月银如水,夕岚如碧,一片的朗月清明,卫衣只觉心下开阔,神思豁朗。
百转愁肠,不过是在意自己的身份,他抬起手看,骨节分明,干干净净的,亦会挥舞笔墨。
这样的一双手,可以无声无息的弄死那麽多人,为何此时还是如此介意,他分明,已经拥有了身为一个太监,可以拥有的最无上的权势。
没有什麽可畏惧的,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年的煎熬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吗,为了能无所顾忌得到自己想要的。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便是如此,他也只能做赢的那一个,即最快活的那一个。
过了几日,卫衣突然过来了,对她说:“繁缕,今日带你出宫去。”
繁缕想都没想就问:“出宫做什麽?”
她是宫女,没有令牌和皇命根本无法出宫的。
卫衣弯唇一笑,道:“自然是游玩。”他身着一身栗色软烟厚罗衫,外罩一件羽青鹤氅,身姿清瘦,分外有几分风流韵致。
“督主,真的可以吗?”繁缕不敢置信的问道,除了进宫之前,在马车上看了一眼长安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卫衣看着她,沉声应道:“嗯,当真。”
“督主,您真好。”繁缕喜出望外,情不自禁的大声道。
繁缕笑弯了眼睛,脸上焕发出光彩,雀跃着几乎想要跳起来,这模样,甚是惹人喜爱。
卫衣笑了笑,温柔又和煦,一时令繁缕为之恍惚。
“那大人,现在就走吗?”她扔下手里的绣棚,收拾了针线,有些手忙脚乱的站起来。
卫衣抬眼看了看她的装扮,放下手中的东西,说:“你这样可不行,本座来给你换个发髻。”
繁缕想起自己一身宫女的装束的确不合适,又见督主似乎要亲自帮她挽发,忙退了几步,讶然摇手道:“哎,不可不可,督主,我自己来就行。”
卫衣轻轻拍了她的头顶一下,将她按在了方凳上,冲着镜子里的人道:“你坐好了便是,本座可没有那麽多时间给你耽误。”
繁缕不敢再乱动,只得凝着眉的乖乖坐好,任凭卫衣将她的头发解开,理顺缓缓披散下来。
繁缕看着镜子里的人,眼帘微垂挽起手中乌发,唇畔含笑,她不知道那些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只觉得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添妆画眉,挽发插簪,卫衣力道不轻不重,舒适得宜,很多人会给自己梳头梳的很好,给旁人却不会了。
卫衣手上动作很快,很快一个坠马髻就出现在手下,他垂眸看了看妆盒里,正巧有一支羊脂玉茉莉玉簪,成色虽然不算极好,但样式颇为精致,很衬繁缕的颜色,顺手就给她簪上了。
繁缕对着镜子里一看,吃了一惊,忐忑不安,这簪子这正是之前她考中女医官时,林怀送给她的贺礼,怎麽让卫衣给翻出来了。
她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欲言又止道:“督主,这个……”
“怎麽了?”卫衣看了看这簪子,只道女子爱美,以为她觉得不够好,遂道:“没事,日後会有更好的。”待他日後有空闲了,去外面定做一个给她。
繁缕心中略虚,她又看了看头上的簪子,心想,下次还是藏起来的好,只闷声应答。
卫衣看了看她这一身虽然素净,又不失秀美,道:“小平子给你送来的斗篷呢,天冷,穿那个出去。”
繁缕去箱笼里翻出来,对着镜子披好系上锦带,卫衣看了挺满意,给她整了整垂在後面的兜帽,这才带着她往外走。
马车停在西厂的大门外,繁缕拢着身上的斗篷,踩着凳子上了黑漆马车,马车里面也还算暖和,凳子上垫着厚青绒的长软垫。
卫衣随後也一同上了马车,繁缕怀着雀跃的心思,一早就飞出了皇城,自然没注意与督主坐得这样近。
车外,山竹道了一声:“走了。”
侍卫看到是督主的车架,倒是没有检查,而是立刻放行,马车悠悠驶出了皇宫,门口的侍卫放行的那一刻,繁缕激动的简直快要跳起来。
“督主,真的不要紧吗?”她还是有些揣揣不安,坐在垫子上,双手交叠握紧了手里的绣帕,眼神紧张的看着督主。
卫衣瞥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道:“有本座在,没人敢管你。”
这话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繁缕自然不敢信,但是督主亲口说出来的,一颗忐忑的心莫名的安定了下来。
马车进入街市的那一刻,繁缕雀跃的心思遮挡不住,更何况精明着称的卫衣了,若不是因为一直以来的规矩,她现在就想撩开帘子看一看了。
他索性让人把马车停在了街口的石榴树下,两人一同下了马车,让车夫在此等候,陆午和山竹跟在身後。
繁缕跟在他身後,低低唤了一声:“督主。”
“勿要丢了,在外面不用唤我督主。”卫衣微抬着头,眼睛看着前面的街市商铺林立,人来人往,低声对她叮嘱道。
“好好,大人,咱们快走吧。”繁缕连连点头一口应下,拽着督主的衣袖雀跃的往前走,生怕他不答应一样。
卫衣反握住她的手,两个人一齐往街里走,山竹跟在後面。
卫衣蹙了蹙眉,沉声叮嘱道:“你小心些。”
繁缕笑盈盈应道:“知道了,大人。”
街上的确很热闹,卫衣牵住她的手漫步穿行於人群之间,就仿佛普通的夫妻一般,繁缕悄悄的红了脸,只不过冬日里天寒地冻的,卫衣也没有察觉。
他只是回头对她道:“想要什麽,或者看上了什麽就说,我给你买。”
“嗯,多谢大人。”繁缕倒不好意思真的要,後来发现,只要多看了两眼,或者把玩了一下,卫衣就示意身後的人掏钱买下,最後下人的怀里抱着一堆东西。
贵倒是不太贵,督主也不缺钱,繁缕是知道的,也不好多矫情,只扯着督主的袖子低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