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卫衣出乎意料的一笑,对他淡然道:“禄公公的脑袋坏了,咱们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宁润鼓着嘴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脑袋坏了,何必与师父做对,谁也抢不了谁的位置。
太後跟前的福公公才是真正的聪明,面上不争不抢,一副忠厚的面容,说起话来也不似禄公公一般尖酸刻薄,怪道一跃成为了卢太後面前的第一大红人。
倒是禄公公,真真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无怪乎这麽多年,总被福公公牢牢的踩在脚底下。
卫衣已经清楚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中间的小皇帝设计的。
真是不简单,不愧是皇家的孩子。
总的来说,小皇帝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在禄公公面前多多夸赞卫衣,甚至装作不经意间向太後举荐,不,连举荐都不用,只要说一句,卫衣不错。
面对儿子兼皇帝的话,而太後的神情必然是要和颜悦色的应一声,的确不错。
禄公公在宫中沉浮多年,靠这一份危机感走到今日,挣得一席之地,听闻此言必然会受到刺激,以为卫衣有意献了殷勤,要顶替自己在皇帝面前第一总管的位置。
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对禄公公来说,无异於灭顶之灾。
然後他定会向陛下进谗言,而陛下只需要装作无辜的样子,被他挑唆着做各种事情,再让卫衣看出是禄公公的主意,就成功的挑拨离间了。
而他非要卫衣声势浩大的娶妻,这件事卫衣多半会怪在禄公公身上,更会和禄公公相互撕咬陷害。
而那不知世事的陛下,卫衣自然不会记恨,便是记恨了也无用。
宁润听完师父的推断,连声喟叹:“这位长大了也不简单。”
而今这还只是个连宫门都没怎麽出过的少年,就有此般厉害心机,日後可是不得了。
卫衣忽然想起来什麽,恍然叹道:“摄政王的话,倒也说的不错。”
“师父,摄政王说的什麽?”
宁润有些好奇,他还是很信服这位手腕铁血的摄政王的。
宁润跟在陛下身边,时常能见到摄政王来教授陛下课业,态度也一如寻常长辈般,威严可敬,看不出喜憎。
卫衣抚弄着衣袖,微笑着,重复当初摄政王的话:
“他说,咱们这位陛下,生於深宫之中,长於妇人之手,只知眼前三寸地,不晓天下兴亡事,目光狭隘,不堪大任。”
紧接着,卫衣嗬然冷笑,尖刻道:“而今看来,这句话果然不错。”
宁润讪讪一笑,在他看来,王爷若作为亲皇叔,这话其实说的有些狠了。
不过而今看来,陛下的确是往那边去的趋势了。
现下局势如此,挑拨他们二人有什麽用,只不过眼下足以保证是效忠他的。
若是卫衣根本不吃这一套呢,究竟还是个孩子,目光短浅了些。
第21章 嫁衣
“繁缕姑娘, 督主来了。”
繁缕很快就出来了, 走到卫衣面前, 福身道:“奴婢见过督主。”
卫衣点了点头, 放下茶杯, 开门见山道:“七日後成亲, 你, 好生准备一番罢。”
繁缕一怔,诧异道:“成亲?”难道不是直接搬过去吗?她有些茫然失措。
卫衣看她这样子觉得挺好笑,索性和她多说了一些话, 点头道:“对,到时候会有宫里嬷嬷来给你梳妆,还有喜娘, 你若害怕, 可请女医馆的人来做你的傧相。”
“不必了。”闻听此言,繁缕默然摇头, 算了吧, 还请人来陪, 搭自己一个进火坑就算了。
半晌, 繁缕拈着手指, 低声犹疑道:“奴婢能问为何吗?”
卫衣简洁明了道:“陛下想看。”
“陛下?”繁缕白了白脸, 知道这下是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陛下御口,谁能更改,不听就是抗旨不尊。
“本座还有事, 走了。”卫衣站起身来, 准备离开,看了一眼杯中残余的茶水,漂浮着细碎花瓣。
走到门口负手背对着她,身姿挺拔俊秀,吩咐道:“陛下要来看,你不许出任何差错。”
“是,奴婢记住了。”繁缕喏喏答道。
随後的日子里,大概因为是皇帝陛下御口的缘故,卫衣对此格外上心了些,经常派西厂的人前来询问诸项事宜。
西厂的人和一名宫女带着人来清秋院,繁缕请他们进来後,看着她们抱着的东西问道:“这是什麽?”
宫女上前一步,随她进入了房间里,说明了来意:“我是针线局的宫人,这里是新娘子出嫁的喜服,姑娘赶紧试一试,不合适再送回针线局的绣娘重新改。”
说着,便将嫁衣铺陈开来,华丽展现在繁缕眼前,大红的缎子被巧手裁成嫁衣,广袖逶迤,金丝花纹滚边,灿灿生辉,收腰流畅,衣领处一顺而下的吉祥如意纹。
用的是上好的大红杭绸,质地轻软,富丽华贵,里衣,中衣,外衣,整套的嫁衣摆在桌子上。
宫里绣娘的手艺,自然不是宫外人能比的,精湛如画,美艳绝伦,这一切越美好,繁缕越发失了心神。
这对她来说,不是喜服,而是枷锁,自此锁在宫中的枷锁。
旁边西厂来的小太监也在等着,繁缕只得依言进入内室换上红嫁衣,十分合身,恰到好处的束腰衬得身段窈窕漂亮,美不胜收。
等出来後,宫女问道:“姑娘可有不合身的地方?”
繁缕安然摇了摇头,答道:“很合适,不用再改了。”
凤冠霞帔,销金盖头,绣鞋胭脂,一样样的周到俱全,繁缕越发的焦躁不安,她夜里几次做噩梦惊醒过来,很快就消瘦了下去。
女医馆一众人等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如同热锅里再次进了凉水,炸开了锅,可谁都知道繁缕日後不能招惹了,便缠着与她相熟的人追问个中详情。
栀子对此烦不胜烦,在繁缕面前直言,这一群长舌妇,终要有别人看她们笑话的一天。
紫苏倒是常来看她,前言不搭後语的说了许多话,繁缕只看着她,半晌才低声叹道:“紫苏姐姐,身不由己,命不由己。”
紫苏哑然,沉默了下去。
七日之期过得很快,在忙碌中眨眼之间,繁缕早早便被人叫了起来,按照惯例香汤沐浴,绞干了头发,开始更衣换上嫁衣。
喜娘早早就来了,服侍繁缕挽起长发,梳成了繁复的发髻,将步摇金钗一样样的给戴上,小心翼翼的戴上金灿灿的凤冠。
喜娘拿了五彩丝线给繁缕绞面,热热的发疼,繁缕只能端端正正的,如提线木偶般坐在妆台前,任由喜娘摆弄。
香腮如雪,眉若轻烟,秀美绝伦,眉心间花钿精致。很快,妆面就上好了,端的是位大婚在即的新娘子,只一双眼睛乌黑的看不出任何期待之情。
紫苏栀子等人来陪她,却除了安慰就是叹息了,其中紫苏尤为自责,若不是那日她们招惹了庄嫔娘娘,兴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
“紫苏姐姐,你不用担心我。”紫苏一脸担忧,繁缕反手握住紫苏的手,反而笑着安慰道。
紫苏愁容满面,看她这样子更是泫然欲泣,握紧了她的手道:“我怎麽能不担心你,丫头,你进了西厂,就是进了龙潭虎穴。”
繁缕垂下眸子,又咬了咬唇说:“可是紫苏姐姐,那次确实是卫督主帮了我,否则我们的小命就不在了。”
有些恩,不是轻易能够受的,一旦承了人家的恩德,就要有还得这一天。
栀子瘪着嘴,难过道:“你还什麽都不明白,繁缕,你这辈子都毁了呀。”
繁缕眼角似有晶莹,眨了眨眼却消失了,她红唇微翘,对紫苏故作轻松道:“紫苏姐姐,我走了,桔梗和栀子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她们比你懂事。”紫苏转头就掉了眼泪,栀子强忍着不肯哭,桔梗却忍不住了,伏在栀子背後悄悄流了眼泪。
喜娘进来催促的道:“花轿来了,快送新娘子上轿子吧。”
销金盖头徐徐落下,遮掩了少女的容颜,紫苏和桔梗扶着她走出了清秋院,由喜娘背着上了花轿。
喜轿一路吹吹打打的绕了半个外廷,小皇帝一身便服,笑嘻嘻地坐在肩舆上,看这一堆人吹锣打鼓,知道有陛下在看,所有人像是在戏台上表演一样,故意做的热闹又喜庆。
花轿停在西厂外,卫衣亲自迎接她,花轿里出来的新娘凤冠霞帔,鸳鸯销金盖头,身娇柳媚,娉娉婷婷,喜娘递上一段红绸带,中间系着一簇红绸花。
繁缕紧紧握着手中红绸,什麽都看不见,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往里走,跨马鞍尚好,跨火盆时,着实是惊悸了一把,生怕会“引火烧身”,一旁人群里的陛下看得十分高兴。
进入正堂後,随着唱官唱礼跪拜天地,叩谢皇恩,与卫衣相对进行夫妻躬身之礼。
最後,被人牵着走进了洞房,她什麽都看不见,只觉得一踩进房间里时,脚下软绵绵的垫着垫子,同样也是红彤彤的。
宴席上,卫衣与禄公公又是一顿唇枪舌剑,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许多下面的官员前来道喜,不出意料的,贺礼早早摆满了整个院子。
卫衣扫了一眼,他素来不是什麽两袖清风的好人,可这诸礼之中,也有可收与不可收的分别。
这些宾客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与禄公公一样,看他不顺眼的人,冷嘲热讽,卫衣手持酒杯,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记了下来。
也有写了酸诗讽他奸佞小人,蛊惑人心,卫衣面上含着笑,心里却明白,今日之辱他暂且记下,他日定然奉还。
卫衣走着晃了晃,宁润要上前去扶他,“师父。”
“你去陛下那里吧,不用管本座。”卫衣摆了摆手,眼神清明,他还不至於几杯酒就倒了下去。
“是。”
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繁缕坐在拔步床上的身形,明显微微一颤,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抓紧了裙子。
满目红艳似火,卫衣皱了皱眉,对一旁的喜娘道:“你下去吧。”
“是。”喜娘顿了顿,只得躬身退下,只是临走前着意提醒道,他们千万不要忘了喝合卺酒。
新房里只剩下卫衣和她两个人,繁缕始终低垂着眼,心里却越来越忐忑。
卫衣随意的挑起了红盖头,却出乎意料的看到她红妆美艳,突然弯下腰凑近了面容,一瞬间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啊!”繁缕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直接想要往旁边蹿,一下子肩膀撞到了床栏,疼得厉害,偏生还不能哭出来。
卫衣冷冷挑了挑眉,看着她惊慌失措,不知所言。
这天底下,没有几个新娘子,在新婚之夜却怀着赴死的心思吧。
繁缕睁着微翘的眼睛,故作冷静,殊不自知,唇上的口脂已经被咬得落了色,紧紧抿着唇,满目的防备与惧意早已泄露了她的心思。
这样的神情目光,卫衣再熟悉不过,甚至是身居九五之尊的小皇帝,见过的都没有他多。
都说女子一生最美的一天,就是穿上嫁衣上花轿的这一日,此言却也不错。
不过,和其他女子不大一样的是,繁缕并没有紮耳洞。
因幼时算命的道士说她福气薄了些,所以不能紮耳洞,防止漏了福气。
鬓发乌黑,干净的莹白耳垂下,是白皙秀长的颈侧,小巧的锁骨,胸前起伏的前襟,再往下就是束着提花红底腰封,纤腰若柳。
娇小的身形笼着大红的广袖霞帔,一身锦绣嫁衣,瑟瑟的缩着肩膀,卫衣心里暗笑了笑,这个小丫头,这麽一缩肩,倒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他故作冷颜问道:“你可知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