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奕的语气冰冰凉凉的,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蛊惑,将她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给抽剥出来,让她无地自容。
苏凌雪面色苍白,指节捏着裙摆,渐渐泛青。
不等苏凌雪反应,崔奕盯着她继续道,“你以为我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被你三言两语便蒙住了,此事与你有关还是无关,我自会查清楚,若是有你的干系在里头,我决不轻饶!”
崔奕丢下这话,便不再管她,马车绕过苏凌雪朝前疾行,
苏凌雪目光怔怔,身子一软,颓然坐倒在地。
此刻的她,仿佛被人剥光了似的,□□裸地丢在这里,毫无遁处。
她一直幻想,崔奕对她肯定比对别人不一样。
在别人面前,他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冷面阎王。
但对于她来是,他是她祖父的学生,是差点成了她姐夫的人。
她始终记得,五岁那年,她穿着厚厚的靴子,在梅园的雪地里摔了一跤,崔奕正跟姐姐在赏梅,那清俊无双的少年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神色温和道,
“小心点,别再摔着了。”
他那清隽的眉眼,温和的眼神,至今刻在她心底,难以消磨。
她总觉得,比起其他觊觎崔奕的女人,她是离他最近的一个,也是最配得上他的人。
不曾想,在崔奕这里,她什么都不是。
她那些手段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崔奕到了官署衙门,一众大臣便围了过来,
“恭喜崔相,贺喜崔相!”
“后宅总算有喜了!”
沈老太医是个大喇叭,一回来便把崔奕府中小妾怀有身孕的消息给散播出去了。
这个消息对于这些跟随崔奕的大臣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就是皇帝得知了此事,也是喜上眉梢,比自己后宫有喜讯还高兴。
崔奕此人风采卓然,手段老辣,为当朝世族之冠冕,偏偏在子嗣一事上被徐淮屡次嘲笑。
徐淮不止一次说他克妻,嘲讽他膝下凄凉。
这下好了,崔奕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今后与徐淮对阵,也更有底气了。
此外,那些以崔奕马首是瞻的大臣,当然希望崔奕能有子嗣继承衣钵,大家才有奔头,才能更齐心协力聚在他身旁。
只是思及那小妾被太皇太后折腾了一番,差点送去城外庄子上,大家不由又提了几个心眼。
胎像稳不稳?孩子保不保得住?
不过这话大家不敢问,只是从崔奕那沉肃的面容来看,怕是不容乐观。
大家暗地里骂了一句太皇太后多管闲事,埋怨她是一届老妇,眼光狭隘。
崔奕只是稍稍拱手回敬了大家的恭喜,并无多话,再召集几位心腹,将上午把李庆下狱一事细细布置了一番,随后大步朝御书房走去。
在此之前,皇帝得知崔奕忙于政事,不忍心打搅,先将沈老太医召入皇宫,问了程娇儿脉象如何,
沈太医的表情就耐人寻味了,他躬着身子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
“回陛下,颠簸得太厉害,再加上心里受了委屈,胎像自然不稳。”
小皇帝一听脸色就立即沉了下来,剑眉蹙起,隐隐有出鞘的气势。
可恶,可恨!
要知道崔奕有无子嗣,不仅是关乎崔家有没有继承人,还关乎着朝政。
好不容易怀了孕,偏偏被太皇太后这么折腾,着实是恼人得很。
沈太医见小皇子气得脸色泛青,差点就要说几句宽慰的话,但想起崔奕的吩咐最终还是闭了嘴。
“沈卿,你是老太医了,这一次,还请沈卿无论如何要帮着崔相保住孩子!”
“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
皇帝赐下一些赏赐,便摆摆手让他退下。
过了一会,崔奕求见。
小皇帝连忙从御案后起身,迎了出去。
“老师!”
语出之即,那道清俊巍峨的身影已经踱步进来。
崔奕穿着正一品朝服,威仪极重,躬身行礼,“臣给陛下请安。”
“老师无需多礼!”小皇帝上前扶住他,笑容真挚道,
“朕要先恭喜老师家有喜讯,那程家的丫头也是个有福气的,跟了老师没多久便怀上了,朕替老师开心。”
崔奕稍一颔首,再拜道,“谢陛下。”
皇帝看得出来,崔奕面色不太好,甚至来说隐隐浮着怒气。
换做谁碰上这档子事,心情能好呢?
更何况崔奕是什么人,可是能随意拿捏的?
皇帝心中苦笑,面上只得安抚道,
“老师,朕也知道,太皇太后此举着实过分,朕后悔知道得太晚,否则必定去拦她,终是害了老师的佳人受了罪。”
崔奕听了这话,神色不变,只往后退了一步,表情凝重地跪了下来,
“陛下,臣恳请您做主!”
崔奕头点地,语气铿锵。
小皇帝面色僵住。
他明白了崔奕的意思。
太皇太后之举,崔奕十分不满,也不打算轻轻揭过。
只是,这一边是当朝太皇太后,是他亲祖母,一个孝字压在上头,皇帝也不能真把她怎么样。
另一边又是自己的恩师,当初手把手把他教出来的重臣,小皇帝对崔奕的孺慕之情,远远甚过先皇,如果不是崔奕,他不可能做上皇位,更不可能扛得住徐淮。
小皇帝沉吟许久,还是开口问道,“老师打算怎么做?”
崔奕微微顿了顿,随后开口,“太皇太后的懿旨,恕臣难以从命。”
小皇帝愣住了。
崔奕的意思是,不想娶苏凌雪。
小皇帝抿着唇有些纠结。
平心而论,他也不喜欢太皇太后逼婚崔奕,可问题是老人家口谕已下,全京城都已知晓,虽然有逼婚的嫌疑,可皇族的威严也很重要。
此外,还夹着老太傅的情分。
“老师,太傅病重时是如何说的?”
言下之意是崔奕不考虑师徒情份了?
崔奕霍然抬眸,眼神一片清明,“陛下,若不是考虑到太傅的情面,臣就不会来寻您做主。”
他不是没办法推掉这门婚事,太皇太后和苏凌雪那点手段,他根本不看在眼里。
但是得顾及老太傅的面子,那是他恩重如山的老师。
昨日太皇太后给他下口谕,及老太傅拉着他的手说要将苏凌雪托付给他,完成老人家心愿时,他当时并没有应允,娶妻一桩事终究是他心里的一处逆鳞。
偏偏苏老太后背地里给他弄这么一出,已然触及了他的底线。
且别说程娇儿怀了身孕,哪怕她没怀孩子,崔奕也不可能让别人堂而皇之把他的女人送走。
他堂堂宰相的威严何在?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接受赐婚,迎娶苏凌雪过门,别人都当他崔奕是个软柿子,任人拿捏。
此外,娇儿今日虽然被他哄好了,可那眼神里分明藏着心灰意冷。
如果不给她出口气,崔奕自问对不住她。
而让皇帝出面,才能保全他与老太傅的情谊。
对上崔奕岿然不动的神色,小皇帝就知道,这门婚事没得商量。
忍不住埋怨他祖母,居然在当朝宰相头上动土,也是老糊涂了。
“行,老师请起,朕明白了。”皇帝神色镇定道,
他负手在窗前来回踱步,考虑如何尽最大的可能保住几方颜面。
崔奕立在一旁淡淡看着皇帝,小皇帝今年十五岁,生的挺拔如松,清朗如玉,正是少儿郎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生。
乌金西沉,在远处的白玉石阶上投下金黄的光影,小皇帝怔怔望着窗外,雪亮的眸子里反衬着点点金光。
忽的他神色一亮,扭头朝崔奕走来,
“老师,朕有个妙计!”
他笑容郎朗,拉住崔奕的手腕,亲昵道,“朕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既能安抚祖母,又能抚慰太傅的法子。”
崔奕闻言心神微动,“什么法子?”
“下个月朕要大婚,历来规矩,皇后入主中宫,同时还得册封妃嫔,朕对外说朕早看上了苏凌雪,下旨要将她纳入宫中为妃,看在祖母和太傅面子上,朕封她个妃位,也不委屈了她,岂不三全其美。”
崔奕闻言自是神色微亮,“陛下英明!”
皇帝苦笑一声,扶起他,“老师,朕需要充实后宫,多她一个不多,而且她父亲是当朝户部尚书,朕让她进宫自然也是有益处的。”
原本让当朝户部尚书的嫡女给他做嫔妃是不太可能的,如今歪打正着,借着这件事笼络住苏家,也是好事一桩。
崔奕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叹小皇帝长大了,感慨之余也很欣慰。
“谢陛下替臣排难!”崔奕又是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