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灵”苦笑了一下,缓缓地道:“我确实已经想好了保命的方式,我先证明自己的价值,再请阁下将我送去辽地,辽地还有一些‘组织’的人手,我在那里能够安心地将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从而保住一条性命,此后由辽国远走西域,再也不回中原,如何?”
狄进听了后,不置可否:“先证明吧!”
“司灵”看了看左右目光炯炯的铁牛和道全,低声道:“请狄相公屏退左右!”
狄进毫不迟疑,直接吐出一个字:“说。”
“也罢!”
“司灵”缓缓地道:“狄相公既如此坦然,我也不故作姿态,家师当年与令尊的分歧,就在于半部《司命》,这点王从善都被关入大牢了,想必狄相公已经很清楚了吧?”
狄进点了点头。
“司灵”声音压低,抛出一個重磅消息:“‘组织’内留下的半部《司命》,在我手中!”
说完后,他故意顿了一顿。
然而狄进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过来:“所以?”
“嗯?难道他完全不在乎《司命》?”
“司灵”细细观察,他的内心深处和王从善一样,都认为狄进的成就过于耀眼,行事无所不能,或许正与《司命》的成就有关,但此时此刻,却看不出半分异样,好像对方完全不在乎传承的秘典,只能道:“我手中的半部《司命》,共有一百七十三册,记录了前唐太医署两百年间,探索出来的五十二种长生法,此外还涉及天文地理,兵法水利,均有见解!”
狄进眉头这才扬了扬:“倘若真是如此,那是一部集前人智慧所成的典籍,不该埋没于历史之中!”
“司灵”闻言愣了愣,实在忍不住问道:“狄相公莫非是想要将之公之于众?”
“为什么不呢?”
狄进反问:“当年一场荣王宫火,烧毁了多少孤本,诚为可惜,我入馆阁后,重新编撰《唐书》,也是希望通过正史的方式,尽可能地保留前唐有考究价值的典籍,《司命》是太医署所著,亦在此类!如果有朝一日重现世间,那自然是要收藏于馆阁之内,供后人参考的!”
“呵!呵呵!”
“司灵”露出荒谬之色,那可是长生之法,谁得到了不视若珍宝,再也不会给其他人看的,这位居然说要收藏于馆阁,简直是不可理喻……
如此说法,要么是有意为之的谎言,要么就是对《司命》轻视至极,竟然与其他书籍一视同仁!
“司灵”觉得遭到了羞辱,脸色沉了沉,语气就冷硬起来:“狄相公高风亮节,在下佩服,然现在所言的,是一个常人很容易忽视的细节!”
“《司命》不是一卷书,往怀里一踹,往腰间一背,就能洒然离去,令尊手中的那一部分残卷,即便没有我们‘组织’收藏的一百七十三册那么多,也至少有数十册,当年他和令兄,是如何带着它们,避开‘组织’的耳目,悄无声息地远走他乡的?”
“换而言之,这些珍藏是否随身携带,还是早早寻好一处宝地,秘密留存?”
狄进听到这里,微微颔首:“你的思路倒也不无道理,如果半部《司命》搬运困难,我的父兄无法随意带走,确实有就地保留的可能,位置方面,你有头绪了?”
“有!”
“司灵”语气笃定,重重点头:“这是否足够换我的命?”
“当然不够!”
狄进看了看他,反问道:“且不说你的线索是不是正确,就算是真的,得到了那半部《司命》,就能确定我父兄的具体下落么?”
“司灵”皱起眉头:“这……”
狄进接着道:“而且我若是没有猜错,这个位置十分特殊,以‘组织’对于《司命》的重视,只要有蛛丝马迹,伱们都会早早搜查,现在依旧是线索阶段,你是私心作祟,担心王从善得了利?还是无能为力,根本去不了那个地方?”
“司灵”并不意外:“那里确实不是我们能安然来去的地方,更担心打草惊蛇,让秘典为旁人所得,但有了狄相公在,就能去了!”
狄进平静地摇了摇头:“我不去。”
“为何不去?”
“司灵”一惊,满是不解。
在他看来,这位狄相公又不是他这等六亲不认,断情绝性之人,至亲不见踪迹,自然期盼着能将他们早早迎回,这个时候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该放过的啊!
狄进道:“在阁下眼中,你的亲人当年治不好你的痘疮,险些让你丧命,这些年间又寻不到你的踪迹,只能整日担惊受怕,是不是都是无能之辈?”
“司灵”张了张嘴,神情难看起来。
“和你不同,对待至亲,我选择相信他们!”
狄进斩钉截铁地道:“父亲和兄长临行之前,告诉姐姐,毋须寻找,该回来时自会回来,姐姐虽然有着担心,却一直坚信着这点!”
“我更相信!”
“因为当年三代‘司命’犹在,‘组织’虽然经过一场内乱,但也算人才济济,都没能奈何得了,至今既找不到人,又找不到另外半部《司命》!”
“有鉴于此,我何必多此一举?”
“阁下是怎么暴露的?正因为王从善自作聪明,才提供了线索,断绝‘组织’最后的希望,我当然不会重蹈阁下的覆辙,坏了父兄的布置!”
前半段话已经足够打击,后半段更是杀人诛心,“司灵”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好半晌才平复下心情,缓缓地道:“令尊是天禧二年离开的,当年的事情,狄相公清楚么?”
狄进道:“你是说先帝和太后的权势之争?”
“司灵”再度愣住。
狄进等待片刻,淡然问道:“还有别的么?没有的话,我要喊姐姐了……”
“且慢!且慢!!”
“司灵”慌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小命现在就系在所知道的秘密上,一旦秘密被掏空了,狄湘灵会毫不迟疑地把他的脑浆子给敲出来,顶多带上几分欣赏之色的敲。
所以他不能让一丝一毫的秘密白白泄露,组织了一下语言,再度争取道:“除了先帝与太后之争,天禧二年时,还有很多内情,别说狄相公那时还小,就算是大了,令尊也不会让你参与的,那是他与我师父之间的私谈……”
狄进面露怪异:“你是不是见我已经破了书院的案子,还让杨文才继续追查,觉得我这个人喜欢刨根问底,把一切都弄得明明白白?”
“司灵”滞了滞:“狄相公说笑了……”
狄进道:“并非说笑,人总有好奇之心,更别提探案之人,不过你称呼我为六哥的这些年,也早该把我的性情揣摩清楚,你认为如果在探案者和朝廷命官之间选择,我更偏向于哪一个?”
“司灵”默然,许久后才道:“官。”
“你确实了解我!”
狄进有些感慨:“当年有关书院的案子,我就觉得有蹊跷,但疑问归疑问,事关科举入仕,还是放下杂念,准备进京赴考,直到杨文才主动寻来,既然他出现了,我便顺手为之,拜托他调查究竟,过程虽有曲折,结果还是可喜的,你现在不是在这儿了么~”
“司灵”双拳缓缓紧握。
再聊下去,王从善还没崩溃,他要崩溃了。
对方简直无懈可击。
《司命》不在乎,公之于众!
父兄不在乎,选择相信!
秘密不在乎,自己能查!
查不到也没事,还是当官重要!
这还怎么谈判下去?
狄进其实从来没准备谈判,只是想听听对方还能如何折腾,此时基本听完,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便喊人了:“去将十一娘子唤进来。”
眼见铁牛大踏步朝外走去,“司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狄相公对那些不在乎,辽国的眼线,欧阳春的致命弱点,阁下有兴趣知道么?”
第六百一十九章 野望与盟约
“欧阳春弃了辽庭都管一职,逃出上京,马帮立刻在辽东起事!”
“竟没有打着清君侧,诛奸佞,为太后报仇的名义,直接立国称燕,开朝称制,置百官有司,又立威勇、威烈、威捷、顺德四军部,正式对契丹宣战……”
“很大胆啊!不过也对,契丹贵族在辽东的统治天怒人怨,此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并不是好事,还不如干脆反了,更容易吸纳各方部族投效!”
雄州州衙,刘知谦拿起从辽国传回的最新情报,仔细看完后,目光大亮。
辽国内部接连造反,先有渤海复国,又有燕初立。
在那片土地立国称制,选择的国号就那么几种,这个所谓的“燕”,能追溯到战国七雄,此后不少势力都沿用,比如汉末三国时,辽东地方割据军阀公孙一族也自立称燕王。
无论是渤海,还是燕,对于宋人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想想当年高高在上的北虏,如今落得个内乱不止,被索要岁币的下场,一股油然的满足感就涌上心头。
不过这还不够,毕竟程琳作为使臣,还在上京作客,确保这位的安危,并且让辽人内部的局势最有利于国朝,才是雄州要做的事情。
所以刘知谦即刻命人将谍报速速汇总,第一时间传去大名府,同时也调集人手去往辽东,尽可能地将前线第一手的战报带回。
自从西夏覆灭,河西收复,原本要派往那里的谍探要么归于禁军,要么派往北方,再加上朝廷对于辽国的重视始终排在第一位,人手是绝对充足的。
因此接下来的时间,源源不断的消息传入雄州。
看着看着,刘知谦都惊讶起来。
“这‘燕’的势头不小啊!”
“辽东的汉人、渤海遗民、高丽人、党项人、女真人,都跟着响应!”
“这些如果还算正常,那辽中的奚六部,居然不愿征讨辽东叛逆,态度含混?”
在辽国,如果将各个民族的地位排個名,最高的无疑是契丹,真正迈入统治层的标志就是得赐契丹姓氏,而契丹之下,就是奚族。
奚族与契丹,实际上是同种异族,起于汉末,曾称库莫奚,后来辽太祖称帝,奚各部归附,王族与契丹贵族世代通婚,无论是占据要职的人数,还是在国内的影响力,都是仅次于契丹的第二大族。
而且这个世界还有个变化,奚族的势力原本就在中京道最强,此前辽圣宗居于中京时,他们还对契丹贵族伏低做小,自从辽帝驾崩,狄青杀入中京,箭射辽宫,大量契丹贵族搬离那座都城,奚族豪酋就搬了进去,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这个辽地的中心位置。
如今这六部奚族,就有些听调不听宣的意思,不愿出兵,前往辽东平叛。
“这就是主少国疑,没有威望的下场了!”
刘知谦露出笑容。
在他看来,奚六部也不见得有反意,只是因为现任的辽主年少,没有威望,国内动荡,各地不平,下意识地保存手中的力量而已。
这为各族开了个极坏的头,也给平叛制造了不小的压力,照此下去,辽东之乱说不定要持续更长的时间,造成更大的风波了。
紧随中京奚六部的消息后,又是上京的消息。
值此关头,萧孝穆没有出上京,仅仅举荐了亲信萧匹敌为东京镇守,亲至辽东平叛。
萧匹敌同样是宿将,平叛大延琳时,就作为萧孝穆的副手,战功赫赫,此前更是直捣巢穴,险些将马帮的马场给端掉,直接掘了根。
不料这回领五万皮室军精锐,对上正式起义的燕国军队,竟从一开始就陷入僵持。
刘知谦身为真宗朝名将李允则的弟子,根据前线战报,在沙盘上摆放推演后,也很快察觉到此番辽军的被动。
原因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