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守忠还处于怔神中:“谁?”
中年大汉耐心地道:“尚未及冠,就接待辽使,出使辽国,弱冠之龄灭西夏,经略河西,如今权知开封府事的狄进狄仕林,这样的经历,本朝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吧!”
“是他?”
任守忠如梦初醒,厉声道:“对!他要杀我!这个人喜欢杀宦官!江德明、阎文应、杨怀敏,前三任大内都知都是被他所害,皇城司倒了,才有了机宜司,他为的是夺权!”
中年大汉听完,顿了顿,反问道:“没了?”
“阁下……阁下想要什么?”
任守忠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看来你确实是癣疥之疾,不值得花力气专门针对,亏得我们还用闭息丸将你带出宫来……”
中年大汉道:“也罢!你终究有投效之意,我会给你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木,不至于弃尸荒野,来世转生投个好人家,别再做残缺的内官了!”
“且慢!”
眼见这位抬起手掌,任守忠大急,他才不信来世,要的是现在的一口气:“老奴……老奴知道宫廷许多秘密,你们想要收买谁,都可以相帮,别杀我!别杀我啊!”
中年大汉问:“你能收买官家身边的人么?”
任守忠赶忙点头:“能!能!”
“不!你不能!那都是张茂则的人,而张茂则对于官家忠心耿耿……”
中年大汉轻叹:“想要活命,我可以理解,对死亡的畏惧并非胆小和懦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但你只顾着说谎,就是愚不可及的行径了。”
眼见手掌就要落在天灵上,任守忠急中生智:“是不是狄进要除去我?你把我交过去吧,他无论是杀了我,还是放了我,都是两难,稍有不慎,就会落下一个把柄!”
宽大的手掌一顿,中年大汉的声音里终于多出了一分欣然:“这还像点样!”
任守忠终究在宫内生活多年,耳濡目染,见识到的都是高端对局,不然后来也不能在不同派系间反复横跳,如今把自己当作一块烫手山芋,只求活命,倒也合了心意。
中年大汉关照道:“狄进和你说的每一句字,你都要牢牢记住,他问你的话,统统扯谎,哪怕谎言被看出也无所谓,反正一定不能照实回话,明白了吗?”
任守忠咬牙道:“明白!若是此人达成了目的,我就没活路了……”
“很好!”
中年大汉拍了拍手,“诺皋”走了进来,吩咐道:“带他下去吧!”
早在决定将任守忠卖了时,“组织”就做好了详细的布置,如今人到手中,便是捏住了一枚棋子,可以尝试跟那位大府对弈一番了。
然而“诺皋”依计行事,半天未到,却是脸色苍白,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据点。
中年大汉并不故作关切,很淡漠地道:“人果真被开封府衙抢走了?”
“不是开封府衙,是……长风镖局!”
“诺皋”满脸惭愧:“那位狄十一娘突然现身,打向任守忠,瞧着是要直接杀人的,我出手阻拦,险些被她打死,逼不得已,只能弃了任守忠,先带人撤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起死回生之人莫非是他?
“唔唔……唔唔……唔!!”
短短一天不到,任守忠浑身剧痛,已经被折腾得快散架了,此时眼睛被蒙着,嘴里塞着破布,只觉得自己被一个人提在手里,耳畔风声呼啸而过,竟似在飞速奔跑。
不知颠簸了多久,阴冷的晚风终于消失,进了一间屋内,被狠狠地掼在一摞茅草上。
“唔唔唔……”
任守忠身子翻了翻,疼得弓起了腰,正自呻吟,就听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传来:“你一个没根的内侍,居然跟‘组织’串通,合谋造反,真是愚不可及!”
“唔?”
任守忠身体猛地一僵,心头大惊:“造反?”
女子接着道:“我倒是挺好奇的,便是那些贼子成功了,你能落得什么好处,你在宦官里面已是头目了吧?难道那些反贼还能封你一個王当当?”
“唔唔!唔唔!”
任守忠挣扎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准备造反,只以为是一群有些妖异手段,想要籍此得朝廷封赏的江湖异士。
在由文臣士人占据主流的朝堂上,方士道人之流当然讨不得好,所以才会走他这条路子。
谁能想到那些人要谋逆啊!
“怎的?后悔了?”
女子淡然道:“他们担心你泄密,在宫内还埋了其他人手,如今太后和皇帝斗得厉害,没法大肆清洗,才敢如此嚣张!不过这些吃里扒外的,迟早得死,一个不留!”
“唔……”
任守忠听出了话语里的煞气,蜷起身子,不敢挣扎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落在狄进手里,对方身为国朝最年轻的朝堂重臣,完全没必要为自己这么个宦官手上沾血。
但若说直接把他送回宫去,那岂不是摆明了,太后要处死的心腹还活蹦乱跳着,太后如何下台,必定认为是官家一派有意为之,双方的较量正是敏感的时期,此举也是下策。
所以对付自己这种烫手山芋的最好解决之法,是在请教了官家后,让皇城司把他偷偷送出京师,囚禁在一个小地方,静观事态发展,如果事情不泄露,那就等到太后百年,再行处置。
任守忠当然不愿意被囚禁,可比起直接受死,他还是渴求活命的。
然而这个女子,却是不知来历,口吻像是传说中的江湖子,瞧着是和那伙人有仇的,杀他就完全不会有什么顾虑了!
怎么办?怎么办?
正在任守忠苦思保命之法时,女子的声音突然凑近:“天禧二年,你在宫中当的是什么差?”
任守忠愣住。
天禧二年?
那是先帝时候的年号了,距今都十三……还是十四个年头了?
“记不清楚了?”
女子道:“那可是一个特殊的年头,伱不是宫中老人么?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天禧二年……天禧二年……”
任守忠努力回忆,眉头一动,还真的想起来了一些。
可女子不会给他安静思索的机会,探手过来:“看来你没用了!”
“唔唔唔!唔唔唔!”
任守忠大骇,奋力挣扎。
下一息,他发现是嘴里的布被抽走,先是忍不住狂咳了几声,然后赶忙道:“饶命!饶命!老奴记得那一年,京师闹了妖鬼,老奴当时勾当内东门,在禁中也算是有些地位了!”
女子淡淡地道:“说下去!”
任守忠声音颤抖:“说!说!老奴追随的是副都知江德明,当年的都知是周怀政,他与江德明不合,向来有所提防,谁料最后是被雷允恭出卖了……”
女子打断:“这是天禧二年发生的事情?”
任守忠低声道:“是……是后面的……”
女子冷冷地道:“那就别扯!我只要知道,天禧二年,宫内发生过什么大事,外面人还不知道的!”
“宫内发生的大事,外面人不知道?”
任守忠马上道:“对!对!那一年因为两京妖鬼闹得厉害,先帝下令,嚼舌根的一律重责,绝不容情,宫内的事情,外面还确实不知!”
宋朝之所以宫内的事情漏得跟筛子似的,不是真的与民同乐,恰恰是因为处罚力度不足。
换成别的朝代,敢将大内禁中的消息透出去,内侍宫女一旦抓住,必然是杖责打死,绝无活路,宋朝内廷的氛围,至少在南迁之前的氛围,却是宽松太多,以致于各个都是大嘴巴,毫无顾忌地将各种消息传出去。
偏偏那个时候,帽妖传得人心惶惶,真宗下令整肃内外,宫内的消息漏不出去,倒是显得顺理成章。
女子点了点头,继续催促:“还有呢?宫中还有什么大事?”
任守忠想了想:“那一年宫内的大事?也就是如今的官家,在八月被封为太子了啊!”
“嗯?”
女子喜欢用锏,却不代表关键时刻不动脑子,目光一动,马上问道:“你刚刚还记不得那一年的事情,现在为何连几月进封太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不是皇帝的亲信吧?”
“老奴确实不是……”
任守忠眼睛依旧被蒙着,双手却能活动,赶忙摆了摆,分辨道:“但老奴记得清楚,那年的妖鬼乱,是五月在西京闹起来的,六月闹到了京师,七月皇子就受惊病倒了,一度昏迷不醒,哎呦,那可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啊!当时先帝下令,封锁消息,不让外朝知晓,以免引发大乱,便是宫内知情的也不多,大伙儿都胆战心惊着呢!”
如今官家在位,结果不问可知,但女子还是下意识地问道:“后来呢?”
任守忠道:“得天庇佑,皇子终得康复,八月进封太子,故而老奴一想起当年的事情,月份也就记起来了!”
“就这事?没有其他大事了?”
女子仔细记下,继续喝问道。
“这还不算大事么……”
任守忠无法理解对方的思路,更不明白为何盯着天禧二年不放,讷讷地道:“宫内就是官家和皇子的安危最重了,天禧二年时,先帝已是久病,政务都由圣人操持,若是唯一的皇子……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天都要塌了!”
女子却不觉得如何,直接道:“倘若真的发生这种事,大位是不是要传给宗室?”
任守忠心头一动,反应过来:“阁下与三节度……与赵允让有仇怨?”
女子不答,冷冷地道:“继续往下说!”
任守忠为求活命,让他攀咬他人是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赶忙道:“赵允让是被先帝选为嗣子的,可在皇子降世后,就被送出宫,心里定是盼着皇子出事,自己继承大宝的!对对!就是他……”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呼啸而过,准确擦过鼻尖,却依旧火辣辣的生疼。
女子平淡的声音响起:“你若是再敢揣度我的意思,胡乱编造,下一次就打烂你的脑袋!”
“是!是!”
任守忠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那时宫中的消息封锁,外朝都没什么人知道皇子病了,尤其是宗室,连八大王的探视都被挡了回去,更别提赵允让……”
“所以他不知情……”
女子道:“这个消息瞒得真就那么好,宫内的人就与外朝毫无往来?”
任守忠拼命回忆,片刻后涩声道:“那时风声鹤唳,互相监视,确实不敢与外界往来,唯有一个人,与臣子来往密切,太医也都是他带入宫中的!”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