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眉头一扬:“哪座夏府?”
姬四娘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那个做相公的夏竦,江湖传言,他的府内可有不少天南地北的宝贝,只是没人敢去偷罢了!”
……
“六郎,还有何吩咐?”
眼见姬四娘被带了下去,孙三娘这才走了进来。
狄进道:“盗门被灭后,京师的消息灵通之士,有哪几位?”
“消息灵通的江湖人……”
孙三娘目光一闪,就想到一个人,稍稍迟疑后,还是道:“盗首的弟子玲珑,曾经负责各路销赃,如今在大相国寺开店铺,要不要将她唤过来?”
狄进道:“那位算了,金盆洗手不容易,没必要将她牵扯进来。”
孙三娘抱了抱拳,由衷地道:“多谢六郎为我等江湖人考虑,除了玲珑外,消息最为灵通的京师人,就得是各府上的门客了!”
“门客?是了……”
狄进恍然。
别看普通江湖人满嘴贪官污吏,最好打抱不平,实际上真正成了气候的江湖人士,背后多少有些官府的人脉,正如忠义社曾经是吕家扶持的,为这些大族干些善后的脏事。
同样的道理,高官权贵府上的门客,也多是有些本事,又愿意受驱策的江湖人,才能得到供养,颐养天年,不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狄进问道:“京师哪家大户,蓄养的江湖客最多?”
孙三娘想了想:“这倒是难说多少,不过想来身份越高,越重排场的,府上门客数目自是多些!”
狄进喃喃道:“看来是同一家!”
他去过夏府拜会,在寸土寸金的京师里面,都是无可置疑的豪宅,而那不是夏竦唯一的住处,听说城外还有一座占地更广的别院,专门调教美姬,想来府上的门客也蓄养在那里。
倒是不错,珍奇古玩和江湖门客的线索归于一条路线,更方便追寻线索。
只是夏竦如今已经去西北镇守了,没了登门拜访的理由。
所幸这难不倒他,狄进想了想,告别孙三娘,回了家。
此时展昭和公孙策都不在了,展昭还是去跟了护院首领齐大那条线,公孙策则去寻找同样被“陷空”偷盗过的受害者。
狄进一路来到书房前,听得旁边的屋子里,传来书声琅琅。
此时正有三个人在,狄国宾、吕公孺和杨文才。
杨文才依旧对外界没有反应,只是整个人不再絮絮叨叨,每天吃喝拉撒一切正常,显然是进入消极装疯状态,待得他的伤势养好,狄进也就接入家中安顿。
狄国宾则是读书种子,已经寄应开封府,是国子监的一员学生,同样光荣地成为了张宗顺的同窗,今年秋天就要参加人生中第一场科举,此时复习起来极为用功。
至于吕公孺,学起来最轻松,注意力也最分散。
他这年纪对应到后世才是小学生,在没有人督促的情况下,哪里会特别自觉地学习,此刻听到脚步声,脖子就伸长了往外探,见到狄进的身影,先是一喜,然后又正襟危坐,规规矩矩地端正读书。
狄进失笑,招了招手:“公孺!来!”
吕公孺这才小跑出来,到了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师父!”
狄进道:“上次的试卷,你答的不错,学习本就不靠枯耗时日,劳逸结合更为重要,想去玩就玩吧,在我这里不必做样子!”
吕公孺大喜:“师父最好了!我见到公孙叔叔之前兴冲冲地走了,是不是有案子了?”
“你倒是反应快!”
狄进没有瞒他,将案情大致说了一遍,顺势问道:“你上次与夏相公见礼,是不是逢年过节走动时,去过夏府?”
吕公孺点头:“是的!爹爹带我去过夏府拜访!”
历史上再过几年,吕夷简和夏竦的关系会闹得很僵,彼此敌对,但现在还很和睦,狄进问道:“夏相公的子女,你可认得?哪位嫡子最好沟通?”
吕公孺低声道:“师父,夏伯伯的嫡子,处境可不太好呢……夏伯伯之前跟他的夫人闹过,很宠爱庶出子……”
狄进眉头微动,倒是突然想到了,夏竦的家庭情况确实和普通高官权贵不太一样。
夏竦的妻子杨氏,同样是精于文章的才女,本可为贤内助,但夏竦宠爱美姬,渐渐冷落了正妻,杨氏一气之下把夏竦的隐私告诉她的弟弟,弟弟出面控告,两家因此结怨,夏竦的母亲和杨氏的母亲如泼妇般对骂,一路闹到开封府衙,成了笑话,夏竦就是那时被御史台弹劾,外放出去为知州的。
若不是夏竦确实有才华,将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就被这后院失火的事情弄得前途尽毁了,而即便经历了这件事,夏竦只要还想要士林名声,就还是不能与妻子和离,故而家中的正妻依旧是杨氏。
不过从他特意弄了一座别院,蓄养美妾艳婢可见,夫妻俩人的关系也是有名无实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金屋藏娇,庶出的子女生了不少。
这下子倒是真的有些麻烦了。
他与夏府嫡子往来倒是没什么,毕竟宰执之子,但庶出子,地位就太不对等了。
眼见狄进的眉头微微一皱,吕公孺眼珠滴溜溜转了转,自告奋勇地拱了拱手:“师父,线索的事情可否交给弟子呢?备考之余,探探案子,劳逸结合嘛!”
第四百零五章 一名合格的侦探就是要能触发命案
吕夷简有四子,吕公绰、吕公弼、吕公著、吕公孺,皆聪颖好学,历史上四人先后权知开封府,传为一段佳话。
夏竦子孙数目更多,内外诸孙百人,但有记录的儿子,就是嫡长子夏安期,官至右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亦是高官之列,但整体评价很差,出身高贵,却没有才学,还想入侍经筵,为天子讲学,为世人讥讽,偏偏此人蓄养歌姬乐伎,却不在其父之下。
高下之别,一眼可知。
此番吕公孺瞄准的目标,还不是已经入仕的夏安期,而是一个在拜访夏府时,曾经跟在夏竦身边的庶出子,夏安泽。
“国子监?”
“不!不会去国子监进学,那里庶出的身份会被排挤嘲笑!”
“小甜水巷?”
“不!年纪还不到,他敢去,那些地方也不敢收!”
吕公孺谨慎分析了一番,有了计较,对着车夫道:“去城南夏府别院!”
在马车的行进下,出了汴京内城门,往外城而去,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路过鳞次栉比的屋舍,最终在一座高墙飞檐,一眼望不到边的园林豪宅外停下。
护院远远地看到,立刻上前:“夏府别院,可有名帖?”
正威严地呵斥着,就见这辆华贵的马车停下,走出一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在下姓吕,名公孺,来寻贵府十八郎君,你们去通报一声!”
夏安泽还真的待在家中,很快出了门,愣愣地看过来:“你是……吕相公的……”
吕公孺本想营造一场偶遇,但放弃计划后,干脆直来直去:“我是吕公孺,族中恰好也排行十八,你是夏十八郎,我是吕十八郎!今日路过贵府,来寻你玩耍,好不好?”
“啊?请……请进!”
夏安泽比起吕公孺大三岁,个子明显高出一截,但两人站在一起,吕公孺却更像是兄长,夏安泽有些拘谨,更像是一个弟弟。
毫无疑问,在家中夏竦可以偏向这些宠姬爱妾所生的子女,可到了外面,他们就会回到本应有的社会地位,如此落差感,反倒让他们缺少同龄玩伴,以致于没过多久,夏安泽就在吕公孺自来熟的攻势下,变得亲近起来。
“你有何喜好?”
“看书、骑马、射箭、蹴鞠、猜谜、钓鱼,还有破案~”
“真厉害!”
“你呢?”
“我只能在家读书、练字,别的……别的就是看看爹爹译出的古文奇字!”
“哦?能让我见识见识么?”
“好啊好啊!随我来!”
吕公孺原本准备用三天时间拉近关系,没想到夏安泽主动引导向想要的话题,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
他也曾听家中的兄长们谈论过,夏相公喜欢收集古文,研究奇字,家中古玩字画连一個院子都堆不下,一旦遇到有兴趣的,依旧重金求取,绝不愿意放过。
如今得夏安泽领路,他很快用双眼证明,那是假的。
明明是连两个院子都堆不下!
“哗!”
说实话,吕氏两辈为相,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同为参知政事,吕夷简的权势地位是稳稳超出夏竦一头的,但若论敛财,这位夏相公确实更胜一筹,当吕公孺进入藏品的院子,都看得两眼瞪大,满是震惊:“这得多少古物啊?”
“三百八十二件,爹爹说了,还不够!远远不够!”
夏安泽如数家珍:“爹爹准备编著一部古文字汇,将战国时期的文字按韵编排,越多古物越好!”
吕公孺好奇地道:“战国距今都多少年了,夏伯伯为何要研究那时的古文呢?”
夏安泽骄傲地道:“祥符年间,郡国献上古鼎、钟、盘、敦,上面就刻有许多前秦时代的古文,满朝臣子无人识得,爹爹从小博览群书,经史百氏,阴阳律历,无所不通,竟也不识,当时就起了好胜之心,要将上面的字音字义个个翻译出来,自己著书立作!
吕公孺听着听着,也不禁露出钦佩之色:“原来如此!夏伯伯真是厉害!”
夏安泽挺起胸膛,笑容满面:“那当然!”
吕公孺顺势进入正题:“这些古物的来历,能给我讲一讲么?”
“来历?”
夏安泽挠了挠头:“就是买来的啊,还有的是客人送的……”
吕公孺心想客人送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倒也不想坑这位新认识的朋友,笑着道:“能卖这些古物的,也不是普通人吧,有没有什么刺激的故事?”
夏安泽继续抓头:“我从来没问过这些……”
“那伱问问知道的人啊!”
吕公孺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篇苏无名上的寻宝之旅:“这些事情多有趣,而且比起话本传奇里的,夏伯伯收集古物的经历,可是真实发生的呢!”
夏安泽也被勾起了兴趣:“家中是有人清楚,跟我来!”
两个半大小子一路穿过一座又一座的院子,终于来到后面仆役所居住的地方,就见一群门客护卫,三三两两地聚集聊天,发现两个锦衣玉袍的少年郎到来,赶忙齐齐起身行礼。
夏安泽目标明确,来到一位满面风霜的老者面前,脆生生地唤道:“褚老!”
老门客赶忙行礼,本就佝偻的背又往下弯了弯:“十八公子有何吩咐?”
“这是我府上的门客,爹爹说过,天底下的事情,即便朝廷不知道的,问褚老都能有意外收获呢!”夏安泽对着吕公孺介绍之后,又看向老门客:“褚老,我们想知道爹爹收藏的那些古物里面,有哪些惊心动魄的来历!”
老门客本来还以为什么事,一听此言,身体明显放松下去,干瘪的嘴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正常买卖而已,哪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来历?”
夏安泽不想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失了面子,赶忙道:“褚老莫不是欺我年少,我在院中可是听爹爹说过,有些宝贝来之不易,颇花了他一番心思呢!”
“夏相公能说的,老朽也能说么?”
老门客心里无奈,但对于两个半大孩子,显然还是以哄为主:“老朽确实知道些事情,请两位公子听老朽慢慢道来……记得夏相公知黄州时,黄州贫困,盗匪四起,相公一至,就如久旱逢甘霖啊……相公离任时,黄州父老乡亲哭成一片……那盏水晶杯,就是当地大户郭家所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