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都是,对了结果,错了过程。
狄进确实要对西夏用兵,却不是对西夏不重视,只想着拿个小国来立功升官,恰恰相反,他对西夏极为重视,知道党项李氏已经壮大成了边境大患,打过来是迟早的事情,最好的情况,莫过于先下手为强。
与曹家的强强联手,提出行之有效的安边之策,是朝堂大势,堂堂正正。
利用“金刚会”的余波,则是剑走偏锋,看看这个濒临崩溃的谍探组织,能否在垂死挣扎的关头,把西夏给带偏了。
没办法,宋朝的军事力量摆在那里,这个时候多一分成算都很关键,何况间谍探知情报,带来的往往不止是几分成算,有的时候甚至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当然,心态要摆正。
如果成功,是意外之喜,如若不成,也无所谓,就当下了一步闲棋。
而什么时候真正能平定西北之患,国力强盛,宋自然不再是摆烂状态,到时候看看辽国能否跟上这个进步的节奏,是不是还能继续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
“我都受招安了,机宜司还是不理会么?”
“无漏”阴沉着小脸,回到了南铺凶肆。
说是凶肆,实则是前唐传下的名字,直白些,就是棺材铺。
没办法,在无人可以保护她沉睡的情况下,只有天然的环境保护了。
“无漏”选择的这家铺子,气氛最是阴森,连京师贼子都不敢光顾,再加上她在棺木上特意制作的一些机关,也能避免换气孔被堵住,自己活生生憋死的窘迫。
经过这段时日的睡眠,她基本可以肯定,此处隐蔽至极,别说那老头子不见得交代,即便招供,机宜司也会去搜寻瓦舍勾栏,根本不会找到这种地方来。
自身的安全确实有保障,但灭口计划,依旧很不顺利。
“展仲之案石沉大海,这些可恨的狗官互相推诿,还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夏人意外暴露,这群蛮子连这点小小的事情都办不到,真是废物,活该在西北吸沙子!”
“现在招安都不成,老头子,我是刺客,不如你那般老谋深算,却是没招了……嘶!”
想到这里,头突然一阵疼痛,“无漏”熟练地取出药剂,泡好之后,小小的身子抱着碗,钻进棺木里面,将盖子合上大半,再把药咕嘟咕嘟喝完,碗放到一侧,缓缓地对着自己道:“睡!”
说罢,眼睛闭上,倒头就睡。
寻常人眼睛一闭一睁,一晚上过去了。
但她醒得往往格外艰难,好似从深深的水下一点点地游上来,过程漫长而煎熬。
等到眼皮颤动,终于睁开,印入眼帘的却不是昏暗的棺盖,而是亮堂的屋顶。
一圈人围在四周,为首之人俯视下来,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你醒啦?”
第三百四十三章 在朝堂中的份量,已经不可忽视了!
“无漏”套着头套,捆成粽子,双手提起,被押入了牢房。
一方面是此人擅长逃脱,不可大意,另一方面也是她貌若女童,给旁人见到,还以为机宜司拐带孩童呢!
当然,把头套一摘,暴露出来的,是一张五官扭曲,双目中喷薄着杀气的面庞,与寻常女童的区别就一下子体现出来了。
负责抓捕的是大荣复,此时审问的同样是他,来到面前,挥了挥手:“把嘴里的布拿下!”
“直娘贼!!杀千刀的老狗!!发了瘟的老物!!”
布一拿出,就是一连串清脆的破口大骂,声音歇斯底里,暴跳如雷。
这是在骂宝神奴。
大荣复觉得,“无漏”也确实该骂,不得不说,这种白天神出鬼没,晚上睡在棺材里,关键时刻还能扮作女童躲避搜查的刺客,正常情况下确实难以寻找。
唯有宝神奴的出卖,才能将她擒获,并且不费吹灰之力。
而最令“无漏”气急败坏的是,她自以为备下的后手退路,在宝神奴眼中洞若观火,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勾栏听着唱曲入睡呢,那样机宜司的人找上来时,她还能有警惕性,说不定可以凭借轻功与缩骨,突出重围,总好过这样憋屈的被抓。
大荣复等她足足骂了半刻钟,眼见开始重复了,才悠然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能说了么?”
“无漏”立刻调转枪头:“回家问你娘去!用刑就是,老娘怕你?”
大荣复脸色一沉,此女可比董双双和周颖娘凶残多了:“别误会,本官并未准备从你身上获得关键的情报,事实上你也根本不知道,你在‘金刚会’里面不过是人憎鬼厌的杀手,还背叛了令师,想要继承他的位置?当真可笑!”
“伱才可笑!”
“无漏”啐了一口:“你以为‘金刚会’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成王败寇,力强者胜罢了,我若能弄死那老瘟,为何不能成为二代‘首领’?谁敢不服我?”
大荣复顺着她的话道:“既然是这样,你又为何要这般愤怒呢?成王败寇罢了”
“无漏”继续噗噗吐口水:“屁话!老娘败了,连发火都不行,还要扭捏认错不成!滚!要么用刑,要么滚!滚滚滚!”
“呵!还挺嚣张!”
大荣复被气笑了,然后沉声道:“打!!”
真以为一副女童模样,就能免除受刑么,大荣复丝毫没有怜惜之意,冷冷地看着狱卒上前,开始摆弄刑具。
不过刑罚刚刚受了一种,“无漏”虽然没有丝毫惨叫,额头却已经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狱卒上前按了按她的脖子,赶忙折返回来,低声禀告:“大提点,此贼身体古怪得很,看似强壮,脉象却细弱,并不似寻常武人那般受得住大刑……”
“那就停下!”
大荣复皱了皱眉头:“你们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
狱卒也有冷汗了:“是!”
不远处的“无漏”倒是露出厉笑:“打啊!怎么……不打呢?”
大荣复哼了一声,不再多言,拂袖走了出去。
这种犯人确实难审,性情偏激,不惧生死,对朝廷毫无敬畏,偏偏还受不住刑,让她开口,简直难于上青天。
所幸对付她,狄进早就安排了办法。
“将宝神奴隔壁的牢房清理一下,把她关进去!”
“是!”
很快,宝神奴隔壁的党项人被带了出去,换成了五花大绑的“无漏”,被狠狠推了进去。
“无漏”在地上滚了滚,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好一会儿才挪动着坐起,刚刚缓了口气,耳边就响起一道清晰的呼唤:“徒儿,你来了!”
在背地里,“无漏”能用各种恶毒之言问候宝神奴全家,不带重样的,但当隔壁那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真正传来时,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眉宇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畏惧。
但片刻后,“无漏”还是咬着牙,回应道:“老头子,听你这声音,你可还没疯呐,为什么出卖我?”
宝神奴淡淡地道:“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不中用!”
“我不中用?”
“无漏”勃然大怒:“是你先被抓的,是你斗不过狄进,现在你又怪我没能成功清除掉你这个大患?你果然是疯了!疯了!”
宝神奴淡淡地道:“好徒儿,我被抓,不正是有你的一份功劳在么?若非你传书辽东,将欧阳春引了过来,狄进岂会发现我的病症?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无漏”怒极:“好!好!你了不起,你看得开,你还有参禅之心!”
宝神奴稍加刺激后,确定这位还是老样子,开始发问:“夏蛮子是你从何处寻的?”
“无漏”拧起细细的眉毛:“还能如何寻找?这些夏人根本不会当谍细,直接跟着商队一起进城,我要用到他们,轻而易举地就寻到人……”
“不对!”
宝神奴声音一沉,纠正道:“是夏人谍细主动联系你,他们早就旁观着宋廷和我大辽的交锋,发现大辽稍处于下风,就想吸纳‘金刚会’成员,引为己用!”
“无漏”愣住。
宝神奴道:“没听明白?”
“无漏”回过神来,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她刚刚就觉得奇怪,这老狗如此询问,难道就不怕隔墙有耳么,现在突然明白,惊呼起来:“老头子!你不会是投降朝廷了吧?”
“金刚会”担心宝神奴会供述上下成员的秘密,主要是因为他有病在身,那种离魂疯魔之症,再经过长时间的审问,谁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正常情况下,他们认定这位首领绝不会屈服!
毕竟没有再比他意志更坚定,对于辽庭更忠诚的了,“金刚会”二十多年潜伏在宋境内,不断收集情报,传递回国,却始终不见辽军再掀战事,积极性免不了受挫,正因为宝神奴撑着这口气,才能继续支持!
如果宝神奴都降了,别说那些二代传人,恐怕就连一代的都支持不住,这個组织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恐怕瞬间就作鸟兽散!
所以此时的“无漏”才万万接受不了,失声惊呼。
对于这位弟子的反应,宝神奴的声音却透出失望:“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就学了这些?”
“无漏”听了这教导性的语气,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隐隐打了个寒颤,脸上倒是渐渐恢复平静:“弃吾之所求,明敌之所需?”
“不错!”
宝神奴的语气里透出感慨:“叛徒萧远博回去后,‘金刚会’失去了辽庭的信任,又看不到辽军南下之期,如今宋廷还大肆抓捕,你们还能如我一般再忍二十年么?”
“无漏”沉默。
事实上,每个“金刚会”的核心成员都越来越有种迷茫感,辽军南下,他们所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但现在辽庭似乎准备遵守盟约,不愿再兴战事,如果两国真的太平下去,他们岂不是冒着随时暴露的生命危险,白白地忙活一通?
宝神奴也清楚,越拖下去,越是不利,所以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狄进之前所言,提醒了我一件事,就算挑拨了南朝太后和小皇帝的关系,南朝也起不了大乱,小小的风波,无法促成我大辽用兵,唯有让他们再起战事,才能让辽庭看到机会!”
“无漏”醒悟:“所以你要宣扬西夏的威胁,让朝廷对夏用兵,但狄进……原来如此,他也想对西夏用兵,你们达成了一致!”
宝神奴道:“知道该怎么说了?”
“无漏”冷笑道:“所以你把我抓进来,就为了完成你的布置,你觉得我会乖乖听话?”
宝神奴轻叹:“为什么你们总是不吸取教训呢?你忘了这些年为何恨我入骨,还不敢正面反抗,只敢在背后做点小小的动作么?那个人的命,你不想要了?”
“无漏”再度沉默下去,半晌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好!你狠!我听话!不过我也等着,看看你这老狗,最后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
夏府。
幕僚将最新的情况奉上,夏竦接过,细细看了起来。
夏家的底蕴远不及吕氏,但钱财却犹有过之,身为参知政事,两府宰执,夏竦麾下自然养着一批人手,将朝野上下的情况第一时间汇总禀告。
而如今最受关注的,依旧是无忧洞。
大胜一场后,禁军重振旗鼓,围堵住各路出入口,摆出长期坚守之势,日夜巡逻。
实际上洞内的粮食和蜡烛还能维持一段时间,但里面的贼人显然被这个阵仗吓到了,开始一批批地往外逃窜,结果大部分都倒在禁军守株待兔般的围剿下,即便偶尔有逃逸的,推官公孙策也严令守住阵地,不得妄动。
事实证明,这个策略是很正确的,贼人愈发惊惧,洞内厮杀抢夺之势愈发严重,期望穿戴上甲胄,全副武装后独自逃走,反倒失去了对禁军的威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