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川与云狰隔着整个会客厅,目光从龙身和黑雾的间隙相遇。
一支半透明的箭矢在云狰的手中渐渐成形。
云狰冲着秦以川露出一个温和礼貌的微笑。
秦以川几乎本能地立刻挽弓搭箭,但仍是迟了。
那一截不到九十公分长的透明的箭矢,在一个正在以命相搏的战场上比一滴水显眼不了多少。无论是风吾还是荀言,都没有来得及分出任何多余的注意力,去躲避这个几乎看不见的暗器。
黑玉书在这里已经失效了,没有黑玉书的加持,他毕竟不是射日弓真正的主人,箭势如虹,却难以对云狰造成更多致命的伤害。
透明的箭穿过黑雾,瞄准了荀言的后心。
秦以川用尽全力飞身挡在荀言身后。
射日弓被横在身前,透明的箭撞在射日弓上,惯性强制让秦以川控制不住地后退两步,肩膀碰到身后的荀言。
纤细的透明箭在云狰的手里不亚于一辆奔腾的火车,秦以川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最起码有两根肋骨已经被撞出来裂缝,一股铁锈味道从肺里蹿上来,他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沫。
随后才觉得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胸口,又冷又硬,卡在肺和心脏的中间,稍微一吸气,就带起一阵冷冰冰的疼。耳朵边突然静下来。
秦以川有一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云狰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偷袭荀言。
云狰早就算到那支箭不会落在荀言身上。也早就猜到了他会去挡。
但是他忘了,现在的荀言已经被怨气干扰了神智,在于风吾生死相向的间隙,无论是谁靠近,都会被他本能地认定为敌人。
蛰伏的太极图中故技重施,铁链游蛇一样缠绕上人的四肢和脖子,只不过这次的目标不再是荀言,而变成了秦以川。
风吾的利爪转手就要落在这些铁锁上,可云狰只是稍一招手,铁链便如有灵,秦以川强行脱离昆吾刀,转瞬已经落在云狰身前。
玻璃似的刀刃不紧不慢地在云狰手中凝结,轻轻抵在秦以川的咽喉。
荀言眼中双瞳乍现,与风吾不约而同转身欲救秦以川,云狰只是挥挥手,平和的气息形成一股小小的气流,如用橡皮擦擦去稿纸上一团铅笔痕,荀言身上的浓烈的怨气,不过片刻就归于虚无。
透明的气流形成流动的栏杆,将荀言和风吾困在原地,动弹不得,荀言发狠地试图强制催动昆吾刀,却被风吾拦住。
他比荀言多了解云狰一分,知道荀言哪怕玉石俱焚,最好的结果都达不到两败俱伤。
在这个地方,无论是谁,对上云狰都没有胜算。
云狰:“看见了吗?赢乘,在这里,我就是整片天地的神。纵使山主鬼主,烛龙风吾,也只能被人掌控。”
秦以川没说话。事实上,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已经开不了口了。
昆吾刀造成的伤口,从来不甘心于只伤肉身,它与生俱来的凶煞之气会直接损伤人的魂魄。若有黑玉书在,这种凶煞之气对他而言并不算致命,只是当黑玉书失去效用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个经过了好几次轮回的身体,其实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伤处道不觉得有多疼,只是眼前总有重影在晃,意识想在云端里昏沉起伏,他试图将视线聚焦在荀言脸上,告诉他不许轻举妄动,可耳朵听不清声音,也分不出自己到底开口了没有。
云狰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荀言。
云狰:“鬼主大人,我觉得有些条件,还是亲自和你本人来谈比较好。”
荀言:“鬼主已经死了。我现在只是残魂,没那个能耐和你合作。”
云狰:“何必妄自菲薄?况且我的确没有恶意。用一个,哦不,是半个,半个被抛弃的魂魄就有拯救天下苍生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荀言:“天下苍生?和我有什么关系?”
“苍生与你没有关系,那么他呢?”云狰的指腹抬起秦以川的脸,“赢乘对你也不重要吗?”
荀言用力咬了一下牙。
云狰:“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我与此处的意识融合之后,发现了一个秘密,意识,是可以进化的。足够强大的意识,无论是通过夺舍也好,像我这样与其他的魂魄融合也好,他们完全有足够的能力,变成一个人的模样。虽说意识不能离开诞生地,但是黄泉覆盖的面积,甚至不比人类可以生存的空间小,这也就意味着,黄泉化成的人类,可以在任何地方自由行动,这项限制对它而言,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荀言:“这和你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第299章 双方谈判
云狰:“当然有关系,因为意识之间,也是可以互相吞噬的。吞噬其他的意识,就可以将它的力量收为己用,更强几分。只是绝大多数意识都无法移动,所以这个秘密除我之外,很可能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黄泉是例外,我们这些意识的存在,对它而言就如盘中之餐,随时可取。”
风吾:“这与鬼主的魂魄何干?”
云狰:“鬼主生于天地,魂魄与黄泉一脉相承,若使用得当,以鬼主意识吞噬黄泉,未必不可。”
风吾:“你想让荀言吞掉整个黄泉?”
风吾简直不可置信:“那可是黄泉!就算他是鬼主,你凭什么觉得他有这个本事?”
云狰:“现在当然没有,但是如果他能够先一步融合足够的其他意识,就完全有了和黄泉的一战之力。”
风吾:“这么厉害的事情,你怎么不自己去做?何必费尽心机,威胁他们?”
云狰:“自然是因为这件事非他不可。这个世间,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将自己的一半魂魄剥离后,还能完好无损地活着。况且,就算鬼主与意识融合,但是只要身为荀言的他还活着,鬼主的魂魄就不会像其他的意识一样,被困于某一方。他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吞噬其他意识,最终能与黄泉分庭抗礼的人。”
风吾对此简直叹为观止。
风吾:“这种卡BUG的手段,你可真敢想。”
云狰不以为然:“我可以有足够的把握证明这不是空想。黄泉非人,桀骜难驯,但是鬼主不一样,有荀言牵制,他会顾及世间众生。这是防止人间重蹈覆辙的唯一的方法。”
荀言:“说得大义凛然,但是实际上,到底打什么主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云狰:“随便你怎么理解。温馨提示,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可以不要属于鬼主的那半魂魄,只要遵从我的说法去做,我甚至可以不干涉你们的行动。我只要结果。”
秦以川的外套是深色的,血哪怕浸透了衣服,从外表上也看不出多刺眼,只是因为明显的失血过多,他的脸和嘴角都已经变成了苍白。
秦以川:“要做交易,起码要有诚意。”
秦以川的声音微弱:“将剩下的龙骨交出来,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考虑与你合作。”
云狰:“山主请说。”
秦以川:“黑玉书的碎片在你的手里,把它还给我。”
云狰:“你怎么知道黑玉书在我的手上呢?”
秦以川:“你当真以为我还是远古时期的赢乘吗?这具身体不过是肉体凡胎,全靠黑玉书苟延残喘几百年。你用法子将我身上的黑玉书封禁,借机偷袭,但凡人是不可能承受得住昆吾刀一击的,我之所以还没有死,不是你手下留情,而是因为我感应到了这个地方藏着的黑玉书的碎片,借此吊命而已。”
云狰稍微皱起眉头:“你当初的兵解是真的?而非瞒天过海的手段?”
秦以川简直要被他这句蠢话气吐血了。
秦以川:“你有本事,能在被九重天劫的雷劈的时候瞒天过海,我三拜九叩认你做师父?”
云狰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信了。
他手中的透明刀刃消散开,太极图中的铁索撤回,困住风吾和荀言的透明笼子消失,荀言扶着秦以川暂且靠在自己肩头,手腕一转,昆吾刀落在他的手中,刀刃微横,斜斜指向云狰。
秦以川握住荀言的手。
秦以川:“他说的没错,在他的地盘,我们的确都不是他的对手。”
云狰笑了笑,手轻轻一挥,几乎成了一地废墟的房子在看不见的力量的作用下,飞快地回复成原本的样子,就连落在地上的木屑都没有落下一颗,全部重新回到它们原本该在的位置。
不过转瞬,这里重新变成窗明几净、古色古香的会客厅。
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太极图重新变回凤凰屏风,李桃夭从屏风之后走进来。
云狰:“替秦先生止血,另外准备三间客房,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会在此暂住。”
李桃夭似乎没有看见盘踞在房间内的烛龙,顺从地点头。
李桃夭:“跟我来。”
风吾巨大的龙身缩小,重新变回一个人类的样子,与荀言一左一右扶住秦以川。
院子里阳光明媚。分明是个热浪如潮的正午,秦以川却觉得全身都是冷的。
明显的疼直到这个时候才剧烈起来,他硬撑着盯着地上移动的影子,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只是眼前的影子越阔越大,石板的纹理却越来越淡,直到逐渐被黑影逐渐吞噬。
在很长一段时间,又或者是很短一段时间内,秦以川总觉得自己的意识始终落不到实处,既像被裹挟在风里,又像落在海中随水面漂泊,偶尔能察觉出一点疼痛感,但是分不清到底是哪个位置,很难判断自己是已经死了,还是勉强在活着。只有手中本能地觉得要抓着些很重要的东西,可是他又想不起最重要的是什么。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躺着,一直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意识好像突然就清醒了些,尝试着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模糊的白。
身边有一张闭着眼睛的侧脸,穿过层层叠叠的记忆,与很久很久之前曾落在他心里的一个人慢慢重叠在一起。
秦以川:“荀言。”
荀言像一只被唤醒的猫,睁开眼,锋利的目光一闪而逝,随即才是一种沉默的温和。
荀言:“醒了?”
秦以川:“还在东朝西月?”
荀言:“嗯。”
秦以川:“你怎么样?”
荀言:“没事,放心。”
秦以川:“邬子平呢?”
荀言:“隔壁。”
秦以川原本绷紧的神经,这个时候才稍微松懈了些。
秦以川:“我睡多久了?”
荀言:“不到30个小时。时候还早,你可以再休息一会。”
秦以川:“睡不着了。和异控局那边能联系上吗?”
荀言如他所料地摇头。
秦以川:“咱们这也算阴沟里翻过船,人生圆满了。”
短暂的沉默。
秦以川:“云狰和你说什么了?”
荀言:“给了我一个地址,是个水库,最近水鬼频出,他怀疑是意识诞生的征兆。刚刚诞生的意识存在一段脆弱期,是融合的最佳时期。”
笃笃的敲门声。
邬子平将门开了一半,带着两个大餐盒进来。他刚洗漱完,头发还是湿的,身上套着件宽松的白T恤和运动裤,身上看不见任何属于烛龙风吾的影子,他重新变成了那个学生似的邬子平。
邬子平:“你真的打算答应云狰的要求?老实说我觉得他有点不靠谱,他像个偏执的疯子。”
秦以川:“你和他接触这么久,有打听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邬子平:“得看关于哪方面的。他最开始派人来传信,直接告诉我说他手里有龙骨,要我帮他一个忙,就可以把龙骨给我。甚至还可以先付款后办事。你上次不是说,鬼门的人如果找上我,就让我放心大胆地和他们合作吗?我就同意了。不过我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不是鬼门的,而是大荒的一只老虎,更没想到,他让我办的事,就是和荀言打一架。结果你也看见了,咱们都被忽悠了。他是我目前见过心思最多的人,走一步算三步,一点都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