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龙是不是也会因此而失道?
“看来,我曾看过的一些话本里的故事,也不是一点现实都没有。”
虽基本都是人类自己想象出来的故事,但关于掌握权柄失控酿成祸端导致受罚的事,也的确是有着一定道理。
都无需更高的存在来审判,一旦失去平衡,酿成祸端,掌握权柄的存在,就会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失道。
“而无论君主还是官员,其实也是这样。”
“三年无改父(旧)道,其实不仅仅是在位置上,就每过一天,增添一分权力,更是让初掌权柄,有些冲动的自己,冷静下来。”
“权柄就如行龙,风雨雷霆固是威势赫赫,却也有失道之险。”
苏子籍想着这些,越发觉得,修行和政治,本是一理,他站起身,回转了里面,翻阅几本随手拿来的话本,里面的故事,果然与苏子籍记忆中的差不多。
他甚至怀疑,最初写这种话本的人,或是真的亲眼见过这一幕,才将故事流传开来,引来了后来者的争相模仿。
随手扔下话本,苏子籍对外面的人吩咐:“取水来,孤要洗漱。”
外面立刻有人应声,片刻跟着来的太孙府的仆人就鱼贯而入,将水盆、毛巾等物送了进来。
苏子籍洗了把脸,用毛巾擦了擦,被风一吹,心情都舒畅几分。
那种舒畅,似乎也不仅仅是因这等小事,更可能的是来源于“梦”中所见的最后结果。
行龙成功了么?
苏子籍微微露出笑意,而目睹这一幕的太孙府的人,都微微怔住。
太孙,似乎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太孙,南兴郡知府柴克敬拜见。”
其实刚才柴克敬还有一丝忧疑,这是回去后很快就想清楚了?
回来得还很快,莫非是直接回去写了名单?
官人热衷功名,并不是坏事,要是水波不兴,才叫万事尽哀,苏子籍点点头:“让他在大厅候着。”
“是。”来禀报的人立刻传达了命令。
苏子籍自己倒不急着出去,整理了一下衣裳发冠,再次走入了接见官员的大厅。
柴克敬已在这里候了一小会了,整个人都紧绷着,从背影看,甚至像是一根挺立着的竹竿。
但听到脚步,转身看到走进来的太孙后,这根竹竿一下就弯下了腰,朝着苏子籍再次行礼,叩拜。
“臣柴克敬,见过太孙殿下。”
“起来回话吧。”苏子籍摆了摆手,见柴克敬慢慢起身,他慢悠悠问:“名单出来了?”
柴克敬本来身上都是汗,抵达厅里后,这里除开着小窗户,并不怎么透风,外面又是下雨无风,所以只候了一会,连额都是热汗,但现在,随着太孙走进来,仿佛也带来了清凉。
本来闷热,现在却清风徐徐。
听到太孙问话,他下意识看过去,就是微微一怔。
距离他上一次见太孙,才过去几个时辰罢了。
上次见太孙时,他的确心情压抑、沉重,或也是因这个缘故,导致他看人都麻木?
不然,为何他在不久前看到的太孙,与他此刻见到的太孙,竟有不小的变化?
本来看上去,太孙只是俊秀,虽一身确令人心折,但凡是上位者,往往都具备这样的气质,或有不同,但能长久者,必然有着其独到的过人之处。
毕竟,不是唯一的话,都是在有竞争者的,绽放了光彩才能入选。
若用烛光来形容,原本太孙,的确十分光亮,令人忍不住望过去。
但此刻的太孙,却似乎变了不少,哪怕不去关注容貌身份,只凭着犹如江河一般沉稳却蕴含着力量的气势,都能第一时间让人不由心折。
虽同是令人心折,其中微妙的差别,却让柴克敬一下捕捉到了。
柴克敬不明白这变化是因何而起,在太孙问话,若有所思,答:“臣已把名单写完了。”
“只是臣才疏略浅,怕有很多粗漏之处,郡内之事有错还是小事,误了太孙大事,臣就罪该万死了。”
“故诚惶诚恐,恭请御览。”
这话说的,就相对到位了,态度比刚才更上一层,并且太孙的话,御览也不算僭越。
苏子籍颌首,笑容更真切些,他也不推迟,拿来看了,见着不但有姓名,后面还有大体罪状。
流连一遍,他就有若有所思,问着:“同知武志忠么,你具体说说他有什么问题?”
柴克敬忙欠身答:“太孙,首先的一点就是,臣新调来不久,同知武志忠,就是南兴郡最大的官,粮仓经过本郡的渠道,掌握在他手中,别的不说,最近一次收粮,他个人得了二百七十三两银子。”
“这是有据可证的。”
说着,恭敬的递上了一封信,又见着苏子籍看信喝茶不说话,柴克敬又说着:“最关键的是,此人不但对您的差事不用心,更重要的是,似乎有不小的串连。”
“哦?”苏子籍漫不经心看着信,半晌才说着:“和谁?”
柴克敬:“与这解鹿郡知府许尚义,南桐郡郡尉韩承毅,以及上面来的老大人——裴登科”
别的罢了,这裴登科,曾经总督,三品封疆大吏,想起狐狸的禀告,苏子籍立刻感受到了诚意,瞥了一眼柴克敬,起身踱了两步,在窗口望着水面,良久方说着:“本来名单,是孤到了南兴郡再读的,你现在呈上来,我很欣慰,也为你欣慰。”
“你的覆历,我也看了,你或觉得是自己倒霉,但你作事不谨,也是重要原因——这份名单,就已经说明了。”
听着这话,柴克敬不由一惊,更如冷水泼下,一时间心一凉。
第1274章 字字如铁
“你听说过同知李锁么?”苏子籍突然之间转了话,问着。
柴克敬不安挪动了一下身子,说着:“听说了,是隔壁茂仓郡的同知,事情闹的很大,李锁都55岁,就要致仕,却革职入狱,体面扫地。”
“你听过就好,你知道他以何罪削去官职,还入狱么?”
柴克敬喃喃说:“听闻,是诽谤和诬告。”
李锁这人是同进士出身,非常勤勉,曾在县中多次受到吏部嘉奖,甚至还有一次,被皇帝点成“其勤可嘉”
可仕途不顺,官到同知到顶了,多次向朝廷上书郡县腐败,屡受呵斥,于是削职,贬成知县,结果此人更是固执。
有上级劝之:“你是快致仕的人,何不给郡县,给自己留些体面?”
李锁不听,变本加厉,上递万言书,于是一削到底,还锁拿入狱。
“是诽谤和诬告。”苏子籍面无表情,万事俯而就者易,仰而歧则难,他是太孙,想知道这些事,自然有人恭敬整顿案卷递上。
“孤其实调过案卷,想看看是不是有冤枉,有可悯之处。”苏子籍淡淡说着,也不去看柴克敬。
“可后来发觉,实是李锁咎由自取。”
“李锁原本勤勉,是真的,上折腐败,不论别的,论公义也是好的,为什么锁拿入狱,体面扫地?”
“李锁也许一开始出于公心,但他被削职后,就有些心怀怨望。”
“多少与座师亲近者,座师都会教之——公门之中,你可以有侧重,但是不能虚假。”
“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出,而以下告上,更是要有确凿证据。”
“但许多人,不仅仅是百姓,甚至官员,往往会自作聪明,添油加醋,结果本来好好的铁一样的材料,添了一笔,就变成不可信了,甚至变成构陷之词。”
“李锁就败在于此。”
“司法问罪,检出十一处不实之词,构陷上司,污蔑郡县,其罪切实,孤也不能救他。”
“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苏子籍平平淡淡的说着。
官方调查可以多方面证据和材料都抓,不要紧,但是以下克上举报腐败,就得铁一样的材料和证据
因此要学会自我净化,别说添油加醋,就是原本材料,都得一点点抠,无法证实的全部自己删除
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这是战术,材料只要有一点错,人家就只打你这一点,然后把你全部否定
所以一旦涉及衙门,就得铁一样的材料和证据,才能保证自己安全,更不要说以下克上了。
就算有100份材料,都得自己删除大部分——只要无法完全证实的,全部丢掉
只有铁一样的材料,才是保命符,基本上谁都无可奈何,只能承认举报的对,就算不接受,也不会落到材料不实,诽谤构陷。
奉旨查案之指鹿为马,和个人检报之字字是金,这是官场二大法则,万万不可混淆。
“你办事尚属尽心,千万别自作聪明,误了自己性命!”
“扑哧!”
柴克敬听的汗透重衣,苏子籍说一句,就答应一声,到后来更是跪了下去:“臣,臣愚昧荒唐,谢太孙教诲,谢太孙教诲。”
柴克敬说得收不住口,只能慌乱得连连磕头。
“起来罢,你这名单,太过荒唐,流出去,就是你的罪,也是我的过。”苏子籍拿起这份名单,就朝舱内的蜡烛而去,只见焰火一亮,立刻就烧的干净。
“宁断一指,不伤十指,你牢记这点,不要作多余的事。”
其实举报人也可以反过来用,就是一份铁材料胜过百份水材料——只要一份铁材料,无法推翻,这人就从官员变成了腐败分子,别的如果调查,自然会查出来,这叫做拔出萝卜带出泥
哪怕都是铁证,许多人喜欢弄许多罪,其实不需要,十份真实的罪证一起递上去,说不定没有多少效果,你就一份,最铁证,最轰动,最悖逆杀上去就可以了
等证实了,被告人已是落水狗了
在这种斗争中,身上有一点黑就会雪崩,对手其实也是——金身一破,自然万劫齐来
所以罪状必须是最容易证实(调查成本最低),最引人反感的一个,就如锋利的匕首一样,刺入敌人要害
所以才说,官场斗争,是一门艺术而不是卤莽的冲锋
当然这些话,苏子籍就不说了,又不是自己子侄,能提点到这步,也是看此人是第一个真正站自己的知府了。
“你照我的话去作,守住公心,不要给人可趁之机。”苏子籍盯视着柴克敬:“去罢!”
“臣谢太孙教诲,一定按教诲行事。”
柴克敬忙伏地叩头,不知怎地,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既是这样,你就回去罢,把要办的事都预先办好,不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孤会立刻启程,就拿你郡,为第一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