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偌大镇南伯府竟像一座大监牢,这里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哪怕是往日里眼高于顶的伯府管事,现在也只能是忍着,一个个都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比较有脸面的管事都试探着问伯爷跟伯夫人身侧的得力人,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牵连到府内的人?
“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夫人昨夜哭了一夜,世子出去了也不寻找,还把那个小厮迎到上房里看护!”
“老爷不断叹气,也是一夜没有睡,这光景,谁敢去问。”
丫鬟仆人个个慌成一团,却不得关窍,哪知道,现在的镇南伯和夫人,正遭遇着比被甲兵围困更令人痛彻心扉的事。
“没有想到,这些年一直养着旳儿子,寄予厚望的伯府世子,竟是大妖所扮!”
“而真正的儿子,却是假世子身侧的一个小厮!”
镇南伯和夫人纵然会因亲生儿子的遭遇而心疼,可同样亦是被多年心血白费、伯府后继无人这事给深深打击到了!
当然,回过神后的夫妻二人更恐惧,伯府竟被一个大妖藏匿多年,还卷入了科举舞弊案,等着镇南伯府将是什么?
“夫人,您要去看望弘……公子?”夫人身侧的仆妇,见夫人坐卧不宁,一副想要出去的模样,这仆妇顿时心里了然,低声问。
夫人生得雍容,一看就是标准贵妇人,哪怕遭遇了儿子被替换这样的打击,虽脸色苍白,亦是勉强能维持住表情,不至于崩溃。
但距离也只是差一步之遥。
她伤心至极地说:“到底是我儿……哎!我苦命的儿啊!”
身侧的人听了,对视一眼,都没敢露出异样来。
夫人这痛苦哭泣着的,到底是这個被送回府里的儿,还是已经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的儿?
别的不说,原来世子虽假,可风度翩翩,熟读经书,虽身体弱了些,可却令人心折。
而真世子,大家都日常见了,就是一个小厮,这一时如何扭转过来?
看,镇南伯到现在,还不肯接受,还没有去探望呢!
“弘道可睡了?”走到弘道被送回后就入住的院落,夫人问。
这院落并不是伯府世子住的院子,更不是弘道原本房间,那里既住过大妖,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可怕东西?
弘道一被送回来,知道了这事后,伯爷就下令,直接将院落给封存了。
不光是自己心里别扭,更因那里既住过大妖,就不能让人破坏了里面的现场,万一皇帝想要派人来探查,他这里给搞了破坏,岂不是罪上加罪?
所以弘道被送回来后,住的就是离着正院很近的一个偏院。
守在门口的两个仆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忙小心翼翼回:“弘道……公子,还没睡……”
夫人听了,就直接带着一个仆妇一个丫鬟进去。
才进院落,里面的人就察觉到了。
弘道,哦,现在应该称为谢弘道,谢弘道出来,冲着伯夫人深深一礼:“母亲。”
这一声唤的干涩无比。
何止是他,夫人一恍惚,可看着以前的奴仆,总是难以相信,亦干巴巴地问:“我儿,你可还好?这里可住得惯?”
谢弘道回话:“母亲放心,这里住着很好。”
“哦,那就好。”夫人对着他,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她与谢真卿做母子,儿子因身体病弱,她与夫君投入的精力就格外多,而谢真卿对她与伯爷更孝顺。其实就算是到了现在,夫人也想不通,那样一个除了身体病弱之外样样都好的儿子,怎么就能是个妖怪呢?
谢弘道跟在谢真卿多年,又跟着在伯府住,只这么一眼,就看出伯夫人在想些什么。
本就难受的心情,更因亲生母亲对大妖不自觉流露出的关心而痛苦。
想到自己刚被送回来时,作亲生父亲的镇南伯看过来那一眼,谢弘道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都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可这件事真去细究,又能怪父亲与母亲么?
这些年的相处,当做亲儿子一样看待,怎么可能对那大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可问题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自己被替换,被变成奴仆,是自己最惨好不好!
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伯夫人也想对他好,这一点,谢弘道亦能感觉到,面对伯夫人的目光,他只能强颜欢笑,反过来安慰:“母亲,我现在能醒来,不再被那大妖逼迫,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放心,我这些年也学了些,不至于让您丢了颜面。”
才说着,突然有人跑进来禀报:“夫人,外面来了宣旨太监!”
“什么?”这一刻,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了一丝不详预感,伯夫人立刻对谢弘道说:“我儿,快随我出去接旨!”
抵达庭院,到底是勋贵家,已经设了香案,镇南伯也从正院出来,一行人跪下。
只是一看宣旨太监,就知道没有好事,只见冷着一张脸,展开圣旨,尖着声音宣读。
谢弘道跪在人群前,脑袋嗡嗡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几个字在耳畔不断回荡!
“……虽是妖孽作崇,可也是不修德导致,如此凉薄,如何能置身勋贵殿堂之列?着削去镇南伯爵位……”
削爵了,祖上拿性命换来的伯爵,竟就这么给削了!
“臣……接旨!”
镇南伯的脸色一下惨白下来,却还要强撑着跪拜,谢这削爵之恩。
太监也不收管家递来银票,直接就这么走了。
府内的人都惶恐不安看向站着拿着圣旨的镇南伯……不,现在已不能被称之为伯爷了。
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圣旨,片刻,突然就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伯爷!”
第1159章 求取一线生机
“伯爷!”
周围顿时大惊,先是个个面如土色,接着就惊醒过来,七手八脚把镇南伯架住,有的扶着镇南伯呼唤,有人去寻汤觅水,有人手脚无措呆看,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伯夫人呆呆的看着,口里只说着:“伯爷,你可不能有事呀……”
倒是管家撑的住,叫过人:“伯爷这是急疼迷心,一时昏迷,不妨事的,快去叫张郎中来,不要声张。”
有人命令,自然有人立刻去执行,权贵府里都养着一二郎中,为的就是出现急病时能立刻找到人。
若治不了的病,就只能去请外面的名医,或干脆去请太医。
镇南伯虽被削了爵,但府里的郎中不可能立刻走人,一被请立刻过来了,当下就上去检查。
“啊……”这时,镇南伯粗重喘息一声,醒了过来,脸色蜡黄,哆嗦着手,想要起身,却根本起不来。
这一检查,就道坏了!
“伯爷这是中风了,内风不轻啊……”张郎中直起身子叹着,这话一出,众人看着被扶到床上躺着的人,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绝望。
伯爷好好的突然被削了爵位,这对整个镇南伯府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
不过,圣旨里,虽削了爵,但没有抄家,连从三品昭信将军都没有削去,虽说这将军一点兵权也没有,就是一个虚职,一年领个260两银子,可也是官身,还能有希望。
结果在这时,伯爷又中风了!
看这样子,都不必张郎中说,就知道伯爷中风严重,这是受了大刺激!
伯爷没有倒下去,还能有人脉经营,一倒下,靠谁呢,靠夫人还是靠昨天才是小厮旳谢弘道?
这伯府,眼见就要散了。
“卿儿……卿儿……”躺在床上的镇南伯挣扎着,嘴里唤着,似乎脑子不清楚,还念着自己的儿子。
伯夫人听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说:“别喊了,老爷,别喊了,他早就走了!走了!那是妖怪,不是咱们儿子!”
“卿儿……真卿……”
床上的人却睁着无神的眼睛,嘴里细念着他所谓儿子的名字,明显是受到了两次重大打击,脑袋都直接糊涂了。
“大夫,这是怎么了?”
“这是内风,一时糊涂,我开几贴清神降血的药,过几个时辰就清爽了。”张郎中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银子,又能不能去别家,口中却还说着。
他虽生了心思,却还没有懈怠,凝神开了药方,又命着去抓药,这个不用去外店,大部分府上都有,管家接过看了,立刻吩咐:“去药柜去抓药,快去!”
等到让人去煎药,镇南伯夫人看着丈夫,红着眼眶,想说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
怨吗?
自然是怨的,镇南伯府素来是低调,并不怎么碍别人眼,怎么就被大妖相中,被大妖将儿子给替代了?
自己将大妖当儿子养了这些年,就算是此刻生了恨,可这些年感情,又岂是能立刻抹掉?
哎,事已至此,再去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爵位已是没了,如今人也病倒了,整个伯府就如大厦将倾,徒之奈何?
不光是伯夫人这样惶,仆人,哪怕是素来还算沉稳的管家,现在也是面色惶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先,这伯府就要大改,府邸不是御赐,所以还能留着,但有些院落不适合无爵之人住,就只能搬出来,将院子封起来。
而门匾及府内的一些陈设也要撤了,放到库房里。
还有一些建筑、装饰,也都要换,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却还要紧着去做这些,否则,被人再告到皇上那里,那就真是要了命了。
谢弘道就这么站在旁,看着仆从进进出出,看着小厮侍女服侍着亲生父亲喝药,看着母亲站在一旁,垂泪劝着。
又见父亲已老糊涂了,却还心心念念着“儿子”,这样父子深情,让谢弘道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们又需要自己现在做什么。
自己这些年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厮,纵然也识字,却根本没有认真读过书。
曾经做世子的那些年对自己来说已太遥远,很多事都只隐隐记得,而荒废了这些年的学业,也不可能立刻捡起来。
谢弘道默默走了出去,直到走到了外面,走到无人的庭院中,依旧没有人发现这一点,没有人来追,没有人来问,也没有人注意到。
他虽被认了回来,可这偌大府邸,却无一处是自己容身之处。
自己记忆中那些对他亲近的人,也都不可能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