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籍无声透了一口气,顾不得再说,匆匆而入,就见院里静悄悄,有提水煮药都蹑手蹑足,就上了走廊,丫鬟婆子,立刻鸦屏息跪下。
苏子籍也不理会,到了小厅,见里面卧房放着丝帐,叶不悔隐隐躺着,外面是一个郎中,正在写药方,很明显,叫过来的府里郎中已给叶不悔检查过了。
“王爷来了。”郎中是一个干瘦老头,头发花白忙给代王行礼,苏子籍一摆手:“袁家山,不要多礼,怎么回事?”
“大王,王妃刚才突然动了胎气,不过现在王妃和胎儿还很稳健……”说到这里,叫袁家山的郎中心里一动,能被代王府聘请成府内大夫,医术自然不差,就算不是顶尖,也有真才实学。
这时袁家山心里纳闷,按照脉相,明明王妃身体不错,腹中胎儿稳健,可王妃为什么突然之间动了胎气?
看情况不是食物或香料,这一进来就检查了。
难道是受了气?可代王夫妻一向恩爱,在府内的人都清楚,谁能给她气受?但想了想,袁家山就将这事归结为胎动。
胎动导致疼痛,王妃初为人母,觉得难忍痛苦,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袁家山躬身:“小人刚才检查了下,熏香和食材并无问题,依小人看,王妃应该只是胎动,无甚大碍,容小人开个安神养气的药方,取了药,喝上一剂,应就无事了。”
“不过……”
“不过什么?”
“王妃十月将近,就算无害的安眠香,似乎也可不用。”
“那就不用,以后王妃院里,一切香料全数不许用。”苏子籍微松一口气,命令的说着。
见众人应是,又和缓了颜色:“袁先生,那有劳了。”
“不敢,不敢,这是小人的本分。”袁家山年纪不小了,进王府一年有120两银子进帐,这还罢了,关键是和代王府攀上了关系和情分,他还想着子孙受益呢,怎么敢不尽心。
旁早就有人摆上了笔墨纸砚,袁家山过去写药方,苏子籍入内,坐到了床侧,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躺在床上的叶不悔的手腕。
“你可还难受?”苏子籍嘴上问,手里则试探放出一缕灵力,检查一番,不由心一沉。
果然不出苏子籍所料,叶不悔身上有灵力波动,入道之气再次溢出了。
苏子籍眸子幽黑,看着叶不悔手腕处黑木镯,这黑木镯按说可以阻住入道之气的散出,可现在不悔戴着它,刚才还是泄露出来。
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手镯,手镯并无问题,还在阻止外泄,并且刚才外漏的灵气已经在渐渐消散。
可这次叶不悔的入道之气突然散溢,祸端已经形成。
“可恶!”
“眼见怀胎快足,入道一年也要到期,为什么会发生这事?”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非人力能控制?”想到自己梦中的事,苏子籍暗暗咬牙。
明明别的事都能改变,为何不悔入道这事,却仿佛始终无法彻底压下?
“夫君,我没事。”叶不悔却误以为是夫君心疼自己,眼眸已满含笑意落在夫君身上:“不要大惊小怪,我听那些夫人说,胎动也是正常。”
“胎动是正常,可入道之气突然散溢,就不是了。”苏子籍心里的话没有办法说,才苦笑下,就听见说话。
“大王,药方已写好了。”袁家山的年纪,已不需要太避讳,拿起笔墨未干的药方过来,向苏子籍禀告。
“我看看。”苏子籍轻轻按了按叶不悔身上的薄被,将目光从叶不悔身上移开,目光在方子上一看,没有看出问题,含笑望向老郎中:“好,你用心伺候,赏你10两银子,若王妃吃了药能睡得安稳,还有重赏。”
“这一阵,你多多待命,每日来为王妃诊脉。”
“小人明白。”袁家山早就见惯了代王对代王妃这一胎的重视,自然毫不怀疑,恭敬退了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代王府的人,叶不悔看着自己丈夫脸上含笑模样,聪明如她,敏锐察觉到,丈夫无论是方才还是现在,神色都有些不对。
外人看不出他的神色有异,但作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又是唯一枕边人的叶不悔,却立刻就发觉了。
她心中有疑问,就直接问了:“夫君,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苏子籍低头看向不悔,与她眸子对视,强忍移开的冲动,用手轻摸她的头发,又试了试她的额,这才微笑:“没事,只是我初为人父,患得患失,总是怕你与孩子出事。”
叶不悔想到自己初为人母,也时常会多想一些事,立刻就被这解释说服了。
也是,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她现在怀着孩子,丈夫听到自己突然身体不适,会心中紧张不安,这实在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果然是怀孕了,才想得越发多了。
“原来是这样。”叶不悔努力安抚着丈夫:“放心吧,郎中都说我与孩儿都十分康健,定然不会有事,你也不要总多想,看你,都瘦了。”
苏子籍微微低下头,任由叶不悔用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心里不由一酸,良久,苏子籍才叮嘱:“天不早了,我还有事,你好好休息。”
说着站起来,对着丫鬟婆子:“这段时间,你们要小心伺候,每人的月例都加一倍,等生了,母子平安,我还有重赏,但是要是有过失,孤也不吝家法——你们可听明白了!”
“奴婢明白!”丫鬟婆子连连叩头:“奴婢必会好好用心,将来还得伺候世子……”
第942章 狰狞
苏子籍含笑点首,才出了门,脸色就直接冷下来。
“可恶!”
竟然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引来龙椅上那一位的杀意,他能否保住自己的妻儿?
一想到这一点,苏子籍就忍不住愤恨,可就算心中憋着这一股火,又该向谁去发泄?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次事到底是怎么出现,明明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事?
或当年魏世祖的遗风,宫廷和府邸,都以走廊曲曲折折贯穿,惠道沿走廊一步步行来,穿过月桥,绕过东伊楼,没跟进内院,只立在山石上仁望良久,也在沉思。
“入道了?”这股灵气很熟悉,是入道之人散溢出来。
“看代王的神色,难道入道之人竟然是代王妃?”
饶是惠道见多识广,也免不了惊奇。
看代王样子明显是知道些,王妃入道这事可能不稀奇,毕竟入道契机多种多样,不光是修道人,琴棋书画歌舞,任何一门有天赋有气运,都可能一瞬间入道,让他惊奇的是代王不仅知道此事,竟立刻知道入道之气是代王妃发出?
难道代王早就发现代王妃有入道的可能?
这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不是时间,惠道也听说了皇上的一系列动作。
“代王防备的是七窍玲珑心?”
见代王大步流星从正院里走出来,惠道若有所思地站着,没有立刻躲起来。
现在躲起来,就是掩耳盗铃,没什么用。
毕竟自己跟代王可在府门外就察觉到灵气,就算现在躲了,代王也不会认为自己什么都不知,反会起到反效果。
“有点失算了啊。”惠道心中暗想:“不过,这事也未必不是机会……”
随之,惠道转过身,朝远处走去,现在的代王,大概暂时并不想见到自己。
而正院里出来的苏子籍,远远看到惠道的身影,不由停住脚,一丝杀气浮现,但很快又消散。
“想要掩盖这件事,杀了惠道又有什么用?”苏子籍暗暗苦笑:“光杀了一个没有用。”
自己在王府门口就察觉到灵气波动,焉知不会有除自己跟惠道之外的人察觉到这点?
惠道不管怎么说,至少已投靠了自己,轻易不会将这件事乱说出去,此人知道分寸。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在刚刚短暂一瞬间,诸王的人,皇帝的人,有没有察觉到?
在自己下车,就已感觉不到灵气波动,因溢出的一刹那是力量最强,波动最大的时候,其余时间除非到了身边,否则感觉不到入道之气。
但就是一刹那,有时就很要命了,苏子籍慢慢踱步,此时秋风掠过,满院都是松涛声,还隐隐传来一阵鼓乐,有女子伴乐声吟唱,格外清新。
“如果发觉了,我该怎么办?”苏子籍却无心欣赏,只是沉吟。
“皇帝为求长生,已近似疯魔,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会心动,能杀太子,还不能杀个王妃?哪怕这王妃怀了孩子。”
“现在就在赌,皇帝的人以及诸王的人会不会察觉到了这件事。”
“可这事能赌么?”
苏子籍总有一种预感,冥冥中一股无形之力在阻扰这件事被压下,就连不悔的入道之气突然泄露,也透着离奇,让自己心中不安。
“皇帝若要求我将不悔的人心献上,又该怎么办?”
“拼死一搏么?”
“拼死一搏的话,又有多少人能支持我?”
别说力量悬殊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就说心之所向,君臣大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不得不亡,就是自己府内,又有几人觉得自己该为这事誓死一搏?
怕是许多人会认为,王妃贤惠,但为了保全代王府,牺牲王妃和王妃肚子里尚不知男女的胎儿,也是可以接受。
甚至就算是拥有入道之气的是自己的孩子,是王府世子,遇到这种事时,怕也会有人觉得可以牺牲世子,换活整个代王府吧?
原本世界,有伯道无儿的典故,兵乱,邓攸带着妻儿逃难,自知不能同时保住儿子与侄子,对妻子贾氏:“我弟弟早死,只有一个儿子,按理不能使他绝嗣,只能舍弃我们自己的儿子,如果我们能够幸存,将来一定能再生儿子。”
贾氏含泪应允,邓攸将儿子绑在树上,带着妻子与侄子离去,后来虽娶了妾,却到死也没能再生出儿子。
对父亲来说,儿子是可牺牲的,这时孝道就是一座大山,并且在争嫡时,很多东西更可以舍弃,区区一个王妃和可再生的世子,都可以为了大局而牺牲。
“为了大局么?”
苏子籍独自在廊下徘徊,喃喃而语,不敢去考验人心的忠诚,在这件事上,就算是最亲近的野道人,都未必愿意看到自己为不悔与皇权抗争。
可忍下去,真等到皇帝下密旨,让自己活挖怀着孩子的不悔之心,献上去给老儿做长生丹药,这简直比让自己直接死了还要无法忍受。
这算什么男人?还当什么丈夫和父亲?
可事就又绕回来了,以现在的实力,真能保全妻儿?
“大权,力量!”
突然一股腥甜在唇齿间弥散开,苏子籍目光一冷,也不多说话,返身进了书房,将门窗关上,整个房间就只剩一个人,苏子籍才彻底将面具卸下,露出了狰狞。
“虽早有领悟,可现在才知道谦恭的可笑。”
“就算贵为代王,可一日不成至尊,生杀予夺全在别人之手。”
房间幽暗,没有点灯,苏子籍沉着脸一声不吭,良久到了书桌前,也不拿笔,就着铺着的宣纸,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写了“太子”二字,又怔了良久,才重重一叹,将它揉成一团握在掌心,仿佛捏在手里的不是纸团,而是让他感到心情复杂的东西。
“我本万事都预备,却在关键时出了差错,这事大有蹊跷,并非一个简单的巧合或运气不好能描述。”
“莫非还是大郑神器的波折?太子,汝若有灵,必能使我知晓因果。”苏子籍躺到了书房的简榻之上,闭上眼。
朦胧中,渐渐感觉飘忽间,自己慢慢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