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道和胡同里,更夫提着灯笼,敲着铜锣,拖着长音,刚刚敲了一遍锣,原本安静了一瞬的虫鸣知了,又忽地响起,且声调拔高,让人听了烦不胜烦,就有刚刚从酒肆出来的醉汉,被声音烦得骂骂咧咧。
一个人就在这时从一条胡同尽头向光亮奔去,“蓬”的一声撞上了。
“急着去报丧啊?”醉汉在路口摇摇晃晃,被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忍不住破口大骂。
看穿着,这人应是大户人家家仆,年纪二十来岁,中等身材,速度不慢,但能看出额上满是汗。
那人也不停,转瞬就跑远了。
醉汉啐了一口,又摇晃着往前走。
他却不知,刚刚撞了的人,双眸微红,神情狰狞,差一点就要折返回去,一刀砍了嘴欠的醉汉,到底忍住了。
此时已是凌晨,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风,将树枝摇摆起来。
闷热感消减许多,可不远处知了声,还一阵接着一阵,还有水坑传来扰人清梦的蛙声,此起彼伏。
而热繁华街区,特别是青楼,还能看见灯光,并且不时尚有丝竹之声,还能听到婉转低唱,隔楼细得似有似无,袅袅不断。
一些睡不着的人,就坐在酒肆或茶馆里,喝酒品茶,与人侃大山,度过这难忍的夏夜。
这仆人急匆匆经过时,就引得一些好奇议论,能在凌晨急急在路上,无非就是遇到了急事。
这仆人完全不去理会渐渐热闹起来的街景,也不去理会望过来的目光,径直往前跑,又拐进一条街,这里比之前几条街更整洁,街道除了夜摊,就是摊位旁高墙内的大宅,再往前就是代王府。
仆人三步化两步,几乎是奔抢着,到了代王府门前,扑上前就叫门。
“来人,来人,我要见代王!”
“呼。”
代王府正院卧房里,垂下蚊帐大床内,一人坐起,像从噩梦中惊醒,喘息着四处看去。
这时盛夏,苏子籍觉背上汗潮,就去摸身旁的人。
丝被薄薄一层,盖在侧卧的女人身上,虽是夏夜,但屋角放冰,房间也被改造过,可以更好让风穿过,很是凉爽,所以她睡得又沉又香,白嫩小脸上还有着淡淡的粉晕。
在苏子籍的注视下,叶不悔毫无所觉,呼吸轻轻起伏,让苏子籍看得越发入神。
没人看出,苏子籍平静的面容下,是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幸好,只是噩梦!
他盯着不悔,此时她仍在身侧,没有被人掠走,没有一尸两命,这让刚刚从梦魇中醒来的苏子籍多少有一些安慰。
可想到梦里的事,苏子籍又阴沉下了脸。
醒了就再睡不着,苏子籍索性就不再睡,悄无声息起身,见着外间睡着丫鬟,不由一笑,也不惊醒,踱了出来,站在了门口,仰天遥望星斗。
这真是个晴朗的夜了,天穹中,幽亮不一的星星点缀,整个王府静悄悄,远一点能看见墙,但厨房似乎有点动静了。
站在屋檐下,看着不远处的夜景,沉吟着。
“不悔又出事了,该如何保住不悔?”苏子籍轻声问着自己。
任谁做了很多努力,结果发现在新的预言梦里,妻儿结局并未改变,都很难心情变好。
“我已做了一些事,试图改变命运,可不悔在梦里还是出事了。”苏子籍仔细思考:“归根到底,就是自己还是太被动了。”
“现在问题,或就是解决皇帝,或就是解决产生祸端的根源。”苏子籍猛的浮现出杀意。
可以说,几次周折,就算尚有一点的情分,也荡然无存了。
只是苏子籍盯着不远的人声良久,终于还是抬头看看天,叹了口气。
“目前,解决掉皇帝不现实,要救下不悔,保下妻儿,就得解决产生祸端的根源。”
“不悔最大问题就是入道之灵机,想要保住她,就得解决这件事,可怎么样解决?”
“废掉灵机?废掉太可惜了,这可是许多人一生也得不到机缘,也会因此折损寿命,再加上现在有孩子,稍不留神就可能一尸两命,根本不能这样乱搞,不能这么做。”
“那就得提前让她入道灵机消化,这样,就算没有法器遮掩,就算暴露,不悔也不会有事。”
“那怎么提前消化灵机?”苏子籍不由想着,想起了周瑶的面孔。
一段时间不见,她的气息竟然高深莫测。
“修行消化?不,正常情况,断无可能,周瑶不能当普例,再说现在修也来不及了。”
“要影响不修道法的人,其实有思路,只有外丹,和皇帝一样也可服用的外丹,才可解决此事。”
“但又不能让别人帮忙,这炼丹就只能由我自己来了。”
虽他用了梵道两派,可谁知道不悔入道的事被他们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利用此事向皇帝投诚?
苏子籍之前的诸多谋算,都是针对一般的事,可以交心,但能让皇帝长寿的大事,谁知道梵道两派会不会铤而走险,用这事背叛自己?
叶不悔入道这件事,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一个为了活命为了长寿,连正经孙媳妇跟重孙都可杀的皇帝,太危险了。
苏子籍想了良久,目光垂下,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
“外丹术11级,568/12000”
自己的外丹术,才堪堪11级,这还不够,11级外丹术,不足以炼制出对叶不悔消化入道灵机起作用的外丹。
事关炼丹,差一点都不成,差一点,都可能让良药变成毒药,不可不慎。
“起码必须15级!”
15级是大师(宗师)级之始,就算叶不悔没有修炼,怀着身子,大体也能用了,想到这里,苏子籍突然开口:“来人。”
第904章 方真求援
明明附近看不到人,但立刻转出个少女,颜色似乎是小家碧玉,梳了双丁髻,穿的是衫裙,是丫鬟。
“很不错,内院十二侍女,在洛姜训练下,有点成形了。”
这些侍女,不需要太出色,太出色很容易出事,杀人无形,反噬其主,就算苏子籍不怕,手无缚鸡之力的内眷和孩子呢?
现在这程度恰好。
侍女走到苏子籍跟前:“大王。”
“请路先生到大厅。”苏子籍说,侍女立刻应声福了福,去请人。
过了一会,野道人急匆匆走来,直奔大厅,就看到主公已坐在里面等着,在喝着早茶。
野道人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没有用过早点,直接就对旁边正要给他上茶的丫鬟说:“给大王上早点吧。”
“是,路先生。”丫鬟看一眼代王,发现王爷没说不要,就应声退了出去。
野道人顺手从她手里接过了茶碗放下,就走到苏子籍跟前,说:“主公,凌晨召见,是为了名单的事?”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递了上去。
苏子籍接了,一看是祠观庙的名单,虽未必全中,还是笑着颌首:“知我者,先生也。”
低头看去,见纸上十几处都是祠观庙的名单,每个下面还有简单的条程,苏子籍翻看了下,问:“这就是道梵两家提供的名单?”
“是。”野道人点头:“都可以对外称,这是道梵两家给大王的建议。”
这样,祸福就由道梵两家承担了,真出了事,也可以称是“谗言欺瞒大王”导致,随时可切割。
苏子籍听了,铺开这卷纸,凝神看了良久,才伸手在几个名字上一划,只是又摇首:“这几个祠观庙,根基也很厚实,看来,道梵两家也有自己的心思。”
“这还罢了,具体办事,已经投靠我门下的石承颜,就算提拔成从九品,要把这几个查封也不容易。”
“总不能,次次由我亲自带领,再拉上顺天府吧?”
苏子籍蹙眉,真办事,自己根基不厚的缺陷,越来越明显了。
才沉吟着,就听到有脚步声,有仆人急匆匆进来,禀报:“大王,门外有人自称是方小侯爷的人,要求见您,说有急事!”
方小侯爷,方真?
他的人这时来见自己?
虽说马上就要吃早点了,可现在只是凌晨,如果没有急事,这时来求见,这等于是将人从梦里惊醒,可不是知礼的事。
“来的这样早?”苏子籍起身,走出几步,又停下,说:“请他去小厅。”
“是,大王。”仆人忙出去安排。
野道人看了看已经摆好的早点,对苏子籍说:“方真凌晨派人来,或有急事,可您昨晚吃的就少,不如先用一碗燕窝再过去?”
吃一碗燕窝用不了多少时间,苏子籍自醒了,就心情烦躁,没什么食欲,但他也爱惜自己身体,就点了下首:“你也来用一碗。”
说着,就让丫鬟也给野道人盛了一碗,二人用勺子慢慢吃着。
吃得再慢,用不了几口,一小碗就见了底,估摸时间,方真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小厅,苏子籍起身,带野道人过去。
抵达小厅,一看到等候在里面的人,苏子籍就认出来了,这的确是曾跟在方真身边的青年仆人,上次是在淮丰侯府见过。
青年仆人神情焦急,也没在厅里坐着,正来回踱步,看到苏子籍野道人过来,立刻就奔出,当即跪地,向苏子籍恳求:“大王,救救我家公子!”
这话说的连野道人都忍不住一惊,之前可没得到方真出事的消息,难道说,是情报有遗漏?
听到这青年仆人说:“府内发生了变故,现在我家公子病了,也无人看护,还请王爷救命!”
苏子籍一皱眉,立刻意识到,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只是病了,无人看护,这青年仆人还能特意跑过来向他报信?
这所谓的无人看护,怕不止是看着人这么简单,难道是有人要害方真?要对方真不利?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方真曾是皇帝手中一把刀,为皇帝做过不少事,现在方真伤了腿,暂时不能为皇帝做事,皇帝也表现出不闻不问的态度,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想要趁机报复方真?
就算外面的人不打算报复方真,以淮丰侯府的情况,或也可能有很大的变故,甚至使方真失去自保之力,这都是保不准的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
“小人的确不知,只知道突然之间,原本联系我们的人消失了,接着,就是淮丰侯把公子身边的人调走了,连我都必须调开。”
“小人知道不妙,记得公子说过,说有紧急的事,可以向大王求援,小人怕夜长梦多,连夜直奔大王处。”
“还请大王救救我家公子。”
苏子籍想了下,皱眉说:“我知道了,立刻就去!”
说着,就对不远处跟着的府卫:“让牛车开进来,让几个人跟我一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