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一幅画落在皇后的眼中,就不止是惊叹,而是千般万般思绪皆在心头。
想到自己连做梦都轻易看不到爱子,想到爱子临时前还担心着自己,想到没见过几面却十分疼爱的被活生生摔死的小皇孙,想到几个虽然彼此勾心斗角但对自己却也算恭敬孝顺的太子府的妻妾,十几年悲伤、痛苦、隐忍,在读到“意恐迟迟归”时,直接就泪水倾出。
一向注重形象的皇后,泪水横流,捂着嘴呜咽。
旁人大多都知道当年的事,凡是忠仆,无不皆是红了眼眶。
也无人劝说娘娘,这样痛哭一场,未必不是一种发泄,平时总是忍着的皇后,未免太苦了。
他们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
良久,皇后才擦干了眼泪,问:“代国公现在在何处?”
既送了冻梨跟画进来,人应该也在宫里。
朝霞回:“回娘娘,代国公此刻正在面见皇上,还未出宫。”
“先将这幅画收起来了,放到本宫的私库去,妥善保管。”
“备辇,本宫要去见皇上。”
皇后这样说完,又让宫女捧来热水,用毛巾仔仔细细将脸上哭过痕迹去除了,重新上了妆。
“走吧。”凤辇已备好了,她自然是一刻都等不到,要立刻见到孙儿。
下午的阳光,投洒在凤辇上,坐在上面的人,表情平静中又透着一丝急促。
路过前面宫殿的一处岔道口时,看到两个宫人从旁边小路恰拐过来,见凤辇近在眼前,忙匆忙着跪倒在路旁,头也不敢抬。
看穿着是普通宫女,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前面过来。
皇后收回目光,没去多加理会。
两个宫人在凤辇过去后,才小心翼翼地起来,互相叹了口气,继续往披香宫的方向走。
“公主现在进宫一趟都不容易,也不知道娘娘知道公主来不了,会不会难过。”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宫门里,咱们这样奴婢进出,花费一些银子,倒也不是不让出,可公主之前就几次被皇上禁足,以这件事为借口,宫门的人根本就是故意拦着。”
“咱们披香宫的总管之前还要求见皇上,但也被拦下了,说是皇上政务繁忙,没时间见他,哎,像咱们这样的奴婢,更是没法子了。”
“一看就是宫里的娘娘做的手脚……”
可知道又有什么办法?
因她们服侍的吴妃娘娘失宠至今,新平公主更被夺了进宫令牌,几个月内才能来一两次,与去年比,待遇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已经跌落了泥潭。
快到娘娘生辰了,往日皇上还会赏赐吴妃,给一些恩典,可今年,临近这一天了,皇城内却毫无动静,真应了那句话:落魄方见人心。
往日吹捧着披香宫这边的人,莫说是那位低位妃嫔了,就是太监嬷嬷也开始态度倨傲起来。
她们这次奉命出宫去公主府见了新平公主,发现公主相比过去,竟也消瘦了许多,看来自从母女二人失宠,日子都不好过了。
“实在不成,我们不如去求求皇后娘娘……”一个宫女想到刚才过去的凤辇,突然说。
吴妃娘娘生辰,准新平公主入宫庆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皇上不见披香宫的人,皇后总不能也不见?
只要皇后娘娘发了话,几个因嫉恨娘娘昔日得宠如今落井下石的妃嫔,总要掂量一下不是?
但这话一出口,就立刻被同伴给呵斥了:“别出昏招!皇上可是有过旨意,不准拿这种事去打扰皇后,被皇上知道了,怕是连咱们娘娘也要跟着倒霉,此事休要再提!”
但除此也的确无计可施了,二人再次叹一口气,面色难看快步回去。
而刚才行过去的凤辇,很快就抵达前面大殿。
皇后在女官朝霞的搀扶下,从凤辇上下来,一步步走上台阶,就听到了里面隐隐有着声音,面上一松:“看来来得不晚,人还没走。”
见旁太监陪着笑脸行礼要进去禀报,她冲其摇摇头,太监迟疑了下,不敢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在女官的陪同下,走了进去。
才走进内殿,入耳就听见她孙儿在赔笑,说:“孙臣性喜书画,还请把这换换。”
然后就是皇帝的笑骂声响起,听着中气十足:“你这小子,看着恭敬,实则刁钻得很呐!御赐的东西还能换?你以为什么叫金口玉言?”
听着不像是生气。
这时,皇后就已经走了进去,见她进来,一坐一立两人都是一怔。
皇后状似不解问:“什么不能换?”
“皇后,你来了。”见她突然到来,皇帝脸上也跟笑着起身,阻止她行礼,还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现在雪少了,但雨最寒,你冒雨过来,有没有受凉?”
“臣妾坐辇过来,倒不曾受凉。”皇后温婉笑着。
苏子籍这时过来见礼,皇后受了,让其起来,笑盈盈看着这孩子,问皇帝:“你刚才在说什么?可是皇上又赏赐什么给代国公?”
皇帝哼了一声,背着手,说:“我前阵赏给他一阁书画,他却还得寸进尺,今日拿着几筐冻梨,就眼巴巴要求把原来的书画换一阁,说这些全部鉴赏过了,真的是岂有此理?”
“你说说,哪有把御赐交回时,还讨价还价想换的道理?”
皇后掩口笑了:“原来是因这事?代国公性喜书画,连臣妾都知道,既他要学习,这是好事,皇上就许了吧。”
“你呀,就是太宠孩子们了。”皇帝叹着,还以为不行,又说:“不过,既是你说了话,就按这个办,缴上来罢,朕再赏他一阁。”
苏子籍没想到皇帝竟改口得这样快,丝毫没有与自己“金口玉言”时的模样。
目光一扫,看见了皇帝目光中神色,不由暗想:“难道老皇帝心里,也有最柔软的地方?”
“可既是这样,为什么对太子又作出那样的事?”
第665章 善缘
“代国公,请稍等片刻。”
出了大殿时已接近黄昏,赵公公亲自陪苏子籍出来,又恭敬请暂时留步,等将皇帝新赏赐书画一同带回去。
这一次,皇帝没宣旨,赵公公直接就用两个大箱装了一百幅字画抬出去。
赵公公对苏子籍时的态度更好一些,显今日皇后娘娘过来,一句话就劝说皇上改变了主意,尤其还是事关代国公的事,哪怕只是小事,也可以让皇上身边的人更清晰认识到皇后的影响。
因皇上轻易离不开自己,将苏子籍一直送出宫门,让两个小太监把箱子抬上牛车,赵公公笑着对苏子籍拱手:“代国公,老奴就在这里恭送您回府了。”
“公公请留步就是。”苏子籍也微笑,上了牛车时,他才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宫门。
想起皇后娘娘在殿内看自己的眼神,不由得叹了一声。
“主公?”办完了事,来宫门迎接主公回去的野道人挪出位置,让上车的主公坐下,听到了一声叹息,此时就忍不住打量:“有什么事要臣作的么?”
苏子籍坐稳,叮嘱:“路先生,替我记下一件事,我以后忙得忘了,你记得提醒我。”
“主公,您说。”野道人忙说着。
“以后每个月,提醒我至少进宫见驾两次,每月十五,提醒我给皇后娘娘准备礼物,在十五送去。”
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里,平时本就相见难,皇后一个人孤零零,亲生孩子一家全惨死,自己这个假皇孙,既担了这名,总要为这失去了太多的女人做点什么。
野道人心一凛:“主公放心,我已记住了。”
见野道人应下之后,就沉默下来,苏子籍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问:“你就不劝我几句?”
野道人忍不住笑了:“主公英明,这件事并无错漏,臣哪有什么话?”
“虽一个月只有十五去见皇后,但这本就是无可奈何之事。就算皇后娘娘是主公的祖母,于情于理,时不时召见,也没什么可被人诟病,亲祖母亲孙,讲规矩的清贵人家,也不必避免。”
“但皇家又不同,多见了,怕皇上又会疑心内外勾结,一月两次进宫拜见皇上,其中一次兼拜皇后,这孝心恰到好处。”
苏子籍笑了笑,心中也是叹息,说:“天家亲情,也这样难,少了不行,多了更不行。”
但如果再给他机会,他肯定还会选择走这条路。
“对了,我一会去见罗裴,让牛车去大狱,你回去去我书房案上,将那幅用镇纸压着图,送去新平公主的府邸,亲手交给她。”苏子籍平淡的说着,梦里,罗裴没有死,还是被放出来了,但似乎和蜀王起了生分。
这人情可以作。
其次,皇上要给新平公主招附马,结果她不肯,硬是出家了,闹了很大的风波,还波及了自己,这又何必?
而且,据说她竟然真的入了道。
提前解决,结个善缘,或许更好一些。
虽好奇主公为何让自己送图给新平公主,但野道人只干脆应了一声:“是!”
因为路上闲聊,路途又不远,很快牛车就先到大狱门口,牛车暂停,苏子籍从车上下来,就让牛车回去。
苏子籍在大狱门口进去,因一切都打点好了,一个狱官迎了出来,就给苏子籍请安,起身说:“代国公请进,烤下火,人一会就提上来。”
进了大狱,就见着四周围墙用青砖砌成,高九米,三尺厚,太阳也晒不透,因此这阴森,冬天格外冷,苏子籍和狱官穿堂过廊时,不由打了个寒战。
行了几步,远远看见了牢房,听着里面叮里当啷锁响,这是青石砌成房子,才靠近就觉得臭,有马桶浓重的臊臭味,还有秸秆草铺的霉潮味,已经腐烂的皮肉味道。
靠门处能看见两个犯人趴在草铺上一动不动昏迷,血把衣服都粘在身上,苏子籍不由皱眉。
“代国公您放心,罗大人是钦犯,又是三品大员,不至于动刑。”狱官连忙赔笑着:“您在小厅等候下,快提上来了。”
苏子籍坐着等,还有人上茶,但喝惯了好茶,这里的粗茶,苏子籍浅饮一口,就放到了一旁。
点心水果也很稀松平常,同样也没动。
听到一阵锁链拖地声音由远及近,苏子籍抬头,就看到一个黑瘦身影,托着脚镣,一步步过来。
本就不是胖人的罗裴,两腮都深陷了进去,唯有眼睛还有一些光,在黑瘦的脸上越发的显眼,让人见了觉得心惊。
“给罗大人暂时去刑。”狱官见苏子籍一脸不忍站着发怔,摆摆手吩咐,就有人开了锁镣。
苏子籍什么也没说,将手让了让,让罗裴入座。
一时间相对无话,也在这时,一个狱卒带几个提着食盒酒楼伙计进来。
这几人都是附近酒楼的伙计,苏子籍在酒楼订了一桌酒菜,此刻做好送了进来。
除在这个小厅桌子摆好,在外面狱卒也被请了一桌,等饭菜酒肉都摆齐,狱官狱卒就离开,将这小厅留给苏子籍和罗裴两人。
沉默良久,苏子籍说:“罗大人,您在这里没有受委屈吧?”
罗裴笑了笑,神态看去很平静,说:“承代国公关心,大狱虽不算很好,但总算还有些待遇,没有被向死里去折腾。”
“那就好,那就好!”苏子籍其实知道,别说上一朝,就是本朝,也有个尚书入狱,结果硬是被打断了肋骨,哀号半夜才死。
后来一个出狱的大臣,默不作声,将狱官狱卒向死里折腾,逼杀了二个,逼疯了一个,以后狱官才相对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