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
“娘娘,天色不早了,可要用膳?”朝霞轻声问着倚靠在榻上的女子。
皇后淡淡说着:“暂时不必,先让人温着吧。”
“是!”朝霞见皇后明显在等着去了御书房的女官,忙退了出去。
朝着门外也张望着,终于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回来,朝霞忙上前,低声说:“娘娘心情似是不好,你一会说话,可得小心一些,万不可再让娘娘不高兴了。她难得这几日吃得多一些,睡得也好一些……”
回来的这位女官,点头:“我晓得,这次我带回的消息,应该能让娘娘开怀。”
娘娘似乎很看重这个苏子籍的少年,现在如愿得了状元,皇上不仅不怪娘娘关心前朝的科举取士,还特意将卷子也一并送来,这得是多大情义。
这样想着,女官就捧着装有卷子的匣子,走进了内殿。
见了皇后,就将匣子呈上,禀告:“娘娘,这是皇上让奴婢带回来给您看,苏子籍已被钦点为状元,这里装的就是他的殿试卷子。”
皇后没有如她所料露出欣喜,而是若有所思的接过,抽出了卷子,只看了一眼,在“甲”字上转了转,就又放下,问了一句:“皇上还有别的话么?”
女官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回娘娘,没有了。”
“好,我知道了,东西放下,你出去吧。”皇后淡淡说着。
女官只能退下。
等殿内只剩下皇后一人,她神色一变,脸色气的煞白:“状元,状元算什么,仅仅是个臣子。”
“哼,到了这时,你还不肯给他一个名分,你也太让我寒心了。”
说完这话,皇后又自己笑了,只是笑容带着嘲讽,还夹着一丝苦涩。
空空的宫殿内,只有不远处的烛光,随风闪烁,似是在嘲笑着她残存的天真。
“事到如今,我竟还会对他抱有期待。”她慢慢摇着头:“果然,他的那些花言巧语,还是让我有了一丝动摇,我竟真的相信他后悔了。”
“皇上到——”就在她冷笑着时,忽然听到永安宫宫门口有人喊了一声。
这就像是一个开关,让原本沉寂的宫殿内,一下子活了起来。
无论是外面的太监宫女,还是这整座宫殿,都仿佛因整个国家主人的到来,而生出光彩来,但往日还陪着一起表演的皇后,却突然觉得倦了。
她淡淡蹙眉,只慢慢踱步过去。
有女官从外面进来,提醒:“娘娘,皇上带着几个人到永安宫了,已到宫门口。”
“那就随本宫出去迎驾吧。”皇后冷淡地说着。
虽说帝后十几年都是关系冷淡,但表面上二人都彼此保持着该有礼敬,皇后只是不出永安宫而已,但皇帝来了,她或称病不见,见了也会客气。
唯从前段时间,二人的关系破冰,整个永安宫,就仿佛一下子从奢华冷宫,重新恢复了皇后宫中该有的气氛。
此时见皇后态度冷淡,女官张嘴想劝什么,到底还是闭上了。
第385章 低首一笑
皇后才出内殿,见虽下着细雨,皇帝已带着几个太监进来。
见皇帝进来,满殿里宫女一齐跪下了,皇后也微微屈膝并低首行万福礼,明黄色身影一到跟前,就亲手扶了,对皇后笑:“何必这么客套,你我乃是夫妻,只当做寻常夫妻就好,不必每次都要亲迎。”
对皇帝这话,皇后也没反驳,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落在皇帝身后几个太监身上,他们手里捧着的是一些罐子。
见她望过去,皇帝解释:“这是新贡的春茶,有炒过的,有香露,都是地方进贡的上品,我知你喜茶,就每样带了一些过来,你回头可以都试试,若觉得哪个味道好,让人去告诉朕一声,私库里还有,到时都给你送来。”
皇后微微躬身,只是淡淡笑着,但这完美到令人指摘不出毛病的笑容,却像是一张敷衍的面具。
皇帝看了片刻,无奈摇摇头。
“你们都先下去。”皇帝冲人一挥手。
“是。”包括皇帝带着的太监,以及永安宫内的宫女太监,都恭敬退了下去。
皇帝这才走到皇后跟前,轻声问:“你生气了?不然,你不会这样敷衍,连一句话都不与我说,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你不高兴了?”
在这时,皇帝连朕都不说,只说我。
皇后胸口憋得难受,本来当着外人,还能给脸面,此刻既殿内再无外人,皇后也索性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蛾眉微蹙,美目带着浓浓的失望:“陛下还问是因何事?你这是明知故问!你几次让人测试,已确定了苏子籍就是福儿的儿子,您的孙子,可到头来,只仅仅给了一个状元,您就吝啬到连一点名分都不肯给么?”
“只是一个状元,对于福儿之子,又算得什么?”
“你看,我就猜到你会乱想,所以一忙完政务,就立刻过来了。”皇帝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先叹了口气,随后柔声说:“不是不给他名分,我只是想给年轻人多一点历练。”
“太祖曾想过让皇子历练,但还是失败了,皇子下去历练,不说兴师动众,那些臣子什么想不出,或投靠,或魅惑,或离间,生生在先帝之子中闹出事来。”
见皇后似乎听了进去,脸色和缓了许多,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抵达殿门口,见着女官太监胆怯退到远处,皇帝咽了口唾沫,有点苦涩。
“其实,就算是现在的齐、蜀几个亲王,我看他们在京中待得也很不自在,但身为皇子,不能只享受好处,不担责任,他们这般身份,我虽是一国之君,可也不能不想着后果。”
“苏子籍入了宗牒,成了皇家的人,身天璜贵胄,可有着很多双眼睛盯着,焉能再外出历练?”
“他又才十七岁,还太年轻了,直接拘起来,岂不是可惜?留在京里,对他可是没有多少好处。”
“我准备让他去顺安府历练下,那也有一些事可以让他处理,功劳和资历都还罢了,累积一些经验,多看些人事,对他有好处。”
“皇后,你我多年夫妻,你该懂我的,现在真的没到时候,我虽是天下之主,可有些事,也不能由着性子去做。”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
皇后终于点了首。
皇帝怔怔的出神,良久又说:“你且放心,等他这次回来,我到时,必会给他一个名分,这样,也能堵住那些老家伙的嘴,对苏子籍也好。”
“还是陛下想的周全,是臣妾考虑不周,错怪了陛下。”皇后笑了,还冲着皇帝微微一礼,道了歉。
见此,皇帝也松了口气,忙扶住她,笑:“你我夫妻,何必这么客套?只要你不误会我,我啊,就很高兴了。”
随后二人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些事,此时话匣子渐渐打开,皇帝扶着一个矮桌,说着:“想当年,我经常用这桌,我记得《上林春色》就是在此而作,而那时,你就在我身侧。”
言辞不胜怀念。
皇帝年轻时,翰墨图书,极为精致,尤工绘花,皇后随侍多年,不知多少次倚在桌边上为他磨墨。
皇后心一动,念着:“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
她轻轻念了,突又叹了口气:“许多年了,似乎还在昨天。”
当年的趣事,在这时间里不断想起,似乎利益冲突、恩怨纠葛,都淡化了,气氛和乐而温馨,淡淡的怀念。
外面淅淅沥沥,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春雨,皇帝明显谈兴很浓,但见皇后面上露出倦色,到底没继续让她陪着自己,就要离宫。
皇后相送,殿宇之间有走廊,两人穿行,女官和太监自然亦不敢喧哗,气氛静谧得就像是在梦里。
沉默间,二人已经先后跨出了门扉,乘舆在阶下不远处等候,自然有人撑伞迎接,皇帝走下台阶,却又回过身来,望着永安宫,面现几分迷惘。
“朕记得二十年前,有次回宫的晚了些,你就在这里等朕,见了朕,就对朕低首一笑。”
“一转眼,朕都老了,可朕总觉得,这笑容还在昨天。”皇帝轻轻说着,含着微笑,似是追忆,只是说到一半,笑容终慢慢淡了去。
皇帝转身欲走,又轻轻叹了口气,立在阶下,再次回望皇后,微风细雨,整座宫城在一刹那,似乎凝固在时光里。
等女官再次进来,告诉皇后,说是皇帝带人已出了永安宫,面上挂着淡淡笑容的皇后,才收敛了笑,重新面无表情起来。
“娘娘,那些春茶……”
“先收起来,我最近不太喜喝新茶,还是喝去年的陈茶吧。”
“是。”并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又改了口味,但女官自是不敢质疑,应了声,就退下了。
只留下皇后慢悠悠走回到椅,重新坐下。
在这座重新恢复了冷清的内殿里,她撑着腮,陷入回忆中,直到了朝霞进来,打断了想念。
皇后没抬头,直接问:“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新平公主出事了。”朝霞说着:“您吩咐,关系她的事还得汇报下——公主在宫外遇刺,直接吓昏了过去,现在已回宫了。”
第386章 还是不要
“公主遇刺,在京城之内?”这事倒稀奇,就算是见识过一些奇闻的皇后,也不得不掀了下眼皮,看向朝霞。
“何人这般大胆,竟敢公然行刺公主,还是在这京城,天子脚下?可查清楚了?”
朝霞回话:“步兵衙门、禁军统领以及皇城司,都已涉入,虽不知具体的事情,但似乎与林国那位连夜逃走的质子有关。”
“你是说,林玉清?”对这人,皇后还是有些印象,而且还是不好的印象。
福儿之死,其中的确有林玉清的影子,虽然她也能看出,林玉清也是棋子,发挥的作用不大,也未必是出自本心,但凡是与福儿一府上下惨死事件有关,有一个算一个,皇后全都厌恶。
苏子籍做过的事,她知道的不多,也从一些细节跟消息推断出,这孩子在为福儿报仇。
想到这里,皇后沉默片刻:“这事我知道了,你去叫于韩进来。”
于韩比苏子籍还要早回京,因办了这事,在皇后面前越发的有脸面。
朝霞不疑有他,立刻应声出去了。
不一会,本来去休息了的于韩,悄无声息进了内殿。
皇后见他进来,将刚才的事,与于韩说了。
她直接吩咐:“让人去查一查林玉清下落,若他平安出了京,就看看能不能半路截杀,若死了……这事就不必再盯着了。”
“再有,新平公主是不是最近与子籍走得有些近?这事你也多费心。”既皇帝不打算近期给苏子籍这孩子名分,就说明仍有什么顾虑。
这男人一贯心狠手辣,对儿子尚且能下手,何况是没有名分的孙子?
若苏子籍跟新平公主闹出什么事来,哪怕是新平公主单方面闹得难看,也会影响到苏子籍的名誉,这是护犊子的皇后绝不能允许的事。
于韩立刻应着:“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皇城·披香宫
几重幔缎掩映,回廊过道处站着宫女,吴妃却蹙眉:“新平,你又闯祸了。”
她最近被新平这个女儿弄得焦头烂额,明明已三令五申,让其不要在节骨眼出去,结果她不仅不听,还冒险只带着几个侍卫就出宫。
现在倒是好,自己这蠢女儿不仅遇到刺客,还被吓昏过去,被方真差人送回了宫,实在是让她这个做娘,既心疼,又生气,还觉得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