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齐、蜀二王此刻心情怕不好,方小侯爷就忍不住有些想乐:“就是不知,同去的太学生是不是也立了功。”
听说两位钦差送回来的战报里,并没提到邵思森,怕就算是立了功也有限。
此刻还不知道邵思森已在海上殒命,方小侯爷便就此抛开,不去多想了。
只是笑过了,小侯爷仍心事重重,皱眉不语,刚才这是苦中作乐,现在却只是想着:“今春,皇上又有微恙。”
说是微恙,为了不震动朝廷,真正的微恙,都是不传到外面,能传到外面的微恙,其实就不轻了。
“今上年纪并不算太大,不过是知天命的年纪,尚未到耳顺,但屡次报恙,却是不妙。”
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本不应该臣子去想,但方小侯爷不得不想。
“要是尚有五六年,苏子籍或有些机会,要是五年不到,就算皇上扶持,怕也斗不过齐、蜀二王。”
“可我侯府,已经介入了苏子籍之事,虽自己清楚,是奉了上命插手,可外人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把我们归成一党,到时齐、蜀二王谁登了基,想到了这处,发作起来,又怎么挡?”
“除非我反戈一击,但必恶了皇上,皇上只要一息尚存,雷霆之怒更是难当。”
想到这处,方小侯爷不由忧心,这被迫上了贼船的滋味,可不好受。
第308章 回京
一场小雪,在夜晚悄然而至。
苏子籍醒来时,天还蒙蒙亮,推开舱门出去,还没到甲板上,就有一股冷风直吹过来,夹裹的是一些细碎雪沫。
多亏了苏子籍身体极好,这种突然降温天气,对他影响微乎其微。
但想了下,还是折返回去,又取前几日就不穿了的貂皮大氅重新穿上,拿出一把油纸伞出去。
果然,到了甲板上,发现船板上湿漉漉,天空中虽斜斜飘着细雪,可落地就成了雪水。
他撑开油纸伞举在头顶,又伸出一只手接了一些,冰冷刺骨。
“虽下的已不是雪花,而是雨雪,也不大,可却十分寒冷。”
“所谓倒春寒,便是这样。这里比家乡倒春寒时还要冷些,希望叶不悔不要早早就到码头等着。”
大河岸,随着船只行驶而过,一些小动物或是鸟儿,或被惊起,搅动繁密树枝,随风摇曳。
不久前,这些出海的船,就已从入海口归来。
跟大海上的风云变幻相比,现在这条运河,已温柔了许多。
也因此,船员们也不像是在海上时那么紧张了,只留了一些人在行船,别的都在休息,这时还没醒。
苏子籍站在外面这么久,船上安静,无人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传来脚步声,苏子籍没回头,片刻野道人声音在身侧响起:“主公,今日下了雨雪,天气寒冷,可不适合迎风望景,免得着凉。”
苏子籍这才转头,看向:“你今日也起的早。”
“马上就要抵达京城了,如何还能睡的踏实?也不光是我,简先生也是一夜没睡,刚才才安静下来。”野道人无奈一笑:“这个吱呀呀的声音,就算本有着睡意,也要跑光了。”
野道人就住在简渠的隔壁,船舱木板也不都是隔音,夜深人静时,隔壁如果辗转反侧,再加上床榻不结实,会有声音,对面或隔壁的人再有睡意,时时惊醒,是一件悲催的事。
“简先生是担忧会试罢。”苏子籍不由一笑,这心情他理解,临考的差生已经无所谓,好生胸有成竹,就是不上不下的特忧心。
简渠家境不算好,跟着钱之栋二三年,才算得了些银子,又中了举,可现在钱之栋垮台是定局了,简渠又回到以前孤苦无援的境地。
现在只寄希望会试了。
只是,苏子籍并不是诅咒,简渠才华是有,但也未必中得进士,这些天也切磋文才,总觉得其格调意境,或向隅而泣,或满怀牢骚,大郑现在是盛世清明,写这些句子,太不合时宜了。
想中得进士太难了。
这话且不说。
“估计再过一个时辰才能抵达,不如你去我那里歇息一会。”周围都还昏暗,放在平时也没到太阳升起时,除了行船的声音与河上的声音,就只有他们二人的说话声。
又有斜斜的寒风,一张嘴就可能吸进冷气的情况,并不适合在此闲聊。
野道人点首,二人折返回去。
苏子籍突然顿了下,问:“对了,快船已通知了邵家了么?”
“提前一天通知了,连信也过去了。”野道人回话。
他们从入海口那里出来,送信这事就便捷了许多,快船一艘艘离开大船,不止是他们,两位钦差还有一些随员,凡是花得起钱,都差了快船回去送信。
到时,抵达京城时,礼部、亲朋、家人等才能早早就得了信去接。
邵思森之死,本就是让其亲人肝肠寸断的事,若临时通知,对方准备不及,只怕非要闹得邵家人仰马翻不可,所以,野道人得了吩咐,第一时间就派了快船。
苏子籍点首:“那就好。”
随后又是一叹。
“回去吧。”
知道苏子籍这是又想到了数日前去世的人,野道人也跟着暗叹一声。
命运之事,就是这么玄之又玄,人命也就是这么脆弱,悲喜转换,甚至可能只在一瞬,怎能不让人感慨?
但回了苏子籍的船舱,这虽安静,野道人却早就没了睡意,既二人都无心入睡,聚在苏子籍的船舱里对弈了几局。
“主公的棋风很是奇特,进可攻,退可守,我不如多矣。”
连输了五局,便是野道人这样比较好脾气的也有些纠结了,忙推开不肯再下。
苏子籍没办法,只能将棋子收了,笑:“我的棋艺其实只是一般,你与叶不悔下的话,这时怕输了不止五局了。”
“夫人能参加棋赛,目标乃是棋圣,我当然更不如。”野道人忙说。
却见苏子籍收起棋子的速度放慢了,猜到这是睹物思人,他侧耳听了听,发现外面这时已有了动静,主动说:“估计已经快抵达了,我出去看看。”
得到同意后,就走了出去。
苏子籍一个人,收起了棋盘,又将随身带几个包裹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遗漏了,再次披着貂毛大氅出去。
包裹到时自有野道人帮忙带去,有一些在西南买的土特产,有一些则带去西南的随身物。
明面上只多了几倍,并不算显眼。
“已能看到京城了!”当苏子籍来到甲板上时,就听到有船员惊喜喊了一声。
他远远望着,果然依稀能看到京城码头的影子了。
等这些大船上的人渐渐能看清码头上等着的那些人时,岸上也响起一阵喧闹声。
“回来了!是钦差的官船!”
“回来了,回来了,快去通知夫人!”
“有迎接的官员队伍,是礼部的人?”苏子籍站在船头,看不远处岸上最前面等着的官员,暗想。
这时,野道人过来:“主公,行礼已送下去了,夫人牛车已到,却没靠近码头,我已让人去告诉夫人,您可能稍晚一些才会过去,让她不必着急。”
苏子籍点首:“你做的好。”
又问:“可看到邵家的人了?”
“已经到了,在礼部迎接钦差的队伍后面,也已派人去安抚,让他们等上一会,等钦差离去了再接灵不迟。”野道人说着。
苏子籍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而转而看着前面钦差官船靠岸的景象。
第309章 痴儿
许多牛车将官道挤得水泄不通,回京不放礼炮,顿时爆竹齐鸣,雨一样的响成一片。
此时甲兵个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按刀而下,须臾细乐声中,二个钦差缓缓下船,礼部派去的人跪叩下去:“卑职恭迎二位钦差,恭贺凯旋回京!”
崔兆全忙伸手去扶:“不敢,不敢!”
赵督监稍冷淡,也与礼部人寒暄,因这次西南之行,两位钦差都立了大功,礼部官员个个带着笑脸,丝毫不敢怠慢。
不久,随赵督监一挥手,从不同船上下来的钱之栋跟秦凤良也都上了岸,都戴着枷锁,与身着官服一脸官威的人相比,显得很落魄。
大概是因怕这两个要犯在外面停留太久,出了变故,两位钦差没在岸上停留多久,很快离开。
在他们之后靠岸下船则是随行一些官员,自然是没有资格让礼部的人迎接,都是各自的家人来接,也陆续走了。
这些有品级的官员都下去了,才轮到苏子籍这艘船靠岸。
但靠岸时,苏子籍并不这艘船上,而早就到了停着邵思森棺材的商船。
野道人先下去见了邵家的人,引领着到了商船前,还又赶了过来,低声对苏子籍说着:“这是邵思森的父母和兄弟。”
“邵父邵英现在是太常寺少卿,从四品,长子邵茂德,据说科举不太行,勉强中了个秀才,蒙父荫当了正九品的小官。”
“弟弟邵柳还行,不过读书上也不及邵思森当年。”
短暂一会,竟然把邵家的底摸了个干净,看样子邵思森其实是邵家寄以希望的继承人,不想就这样死了。
苏子籍感慨一声,命着推起棺材。
这时一对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的夫妻,在众人搀扶簇拥下,走到了商船前,眼巴巴望着,可真等苏子籍和商队船员推着棺材出来,本就就只是妄想的期待,顿时被现实彻底击垮。
一声凄惨的哭声,随之响起。
“我的儿啊——”
“夫人!”
“娘!”
见邵母哭喊了一声直接后仰闭上了眼睛,她身侧的邵父,连同身后已成年的长子,跟十二三岁小儿都急急围拢过来。
仆妇丫鬟更急得团团转,掐人中、又呼唤着,片刻妇人才醒转,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起来,扑向已经被十几个人从船上推下来的楠木棺材,痛哭了起来。
“森儿,你怎么就……怎么就能这么狠心,丢下我与你父!”
“你这个狠心孩子,狠心的孩子啊!你让我怎么活,怎么活啊!你这不是要生生的疼死我么?”
一下下拍打着棺材,妇人撕心裂肺哭喊,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同样身形不稳,需被长子扶着才能站住的邵父眼圈泛红,眼泪也默默流淌下来,悲怆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手按在棺材上,身体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