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籍立刻就朝着看去,正看到了正缓缓睁开眸,并试图挪动一下的邵思森。
“别动,我来。”苏子籍忙掩卷过去,动作轻缓将邵思森慢慢扶起,又用厚软的枕垫在身后。
“邵兄醒了?”这时,不知什么时过来,只是站在门外的简渠与野道人,都露出一丝惊喜,在外面进来。
三个人都围在邵思森的身侧,邵思森想说些,又有些吃力。
第301章 只是惋惜
恰在此时,参汤熬好了,少年一提醒,苏子籍忙让端过来,等少年将一碗参汤小心翼翼端过来,苏子籍不假他手,亲自用勺盛了一勺,小心翼翼递到了邵思森的嘴侧。
邵思森连坐着都费劲,手更无力,根本不可能自己喝参汤。
邵思森眼眶有些泛红,虚弱说:“我……我自己来就好。”
野道人突说:“我给病人喂药有经验,我来喂吧。”
说着,就从苏子籍手里接过药碗,给邵思森喂了下去。
在船上这段时间,邵思森已猜到路逢云是苏子籍的朋友,不,应该说是门客,在这样情况下,他也没办法再拒绝了。
他苦笑一声,将参汤全喝了。
等全部喝完了,肉眼可见的,邵思森的神色好了许多。
他沉默了良久,才惆然叹着:“想不到我竟是这样结局,我刚才有许多话想说,又说不出,只能说,辜负了父母,以及有婚约的顾小姐……”
“请帮我准备笔墨纸砚,我、咳咳,我要写解约书,我已这样了,断不能拖累了她,她是个好女子……”
“咳咳,还请你们,再帮我、再帮我记录下一些话,有些话,我怕是……怕没办法与家人说了……就拜托你们……拜托你们到时将这家书,交给他们……”
“别急,慢慢说,我们都记着呢!”简渠其实进来时,就已带着这些东西了,此时正好用上,同时还不忘了安慰。
这一串动作十分娴熟,苏子籍看了一眼,想到了,简渠这幕僚怕是在军中时,就没少接触垂死的将士,为他们记录遗言,的确很是擅长。
再看向邵思森,苏子籍承诺:“放心吧,无论是解约书,还是你想对家人说的话,我们都会记录下来,必不会辜负你的嘱托。”
“我信你,苏贤弟,你、你是个凡真心答应了,就会去做的人,我信你……”
“请告诉我父,孩儿不孝,这次西南之行,不仅没能带回荣耀,还要身陨归途,要让他们……咳咳,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我不孝,若有来世,我必会再做他们儿子,在他们跟前尽孝。”
“请告诉我母,我……咳咳,我与顾小姐的婚事,就此作废,是我、咳咳,是我对不住她,请我母必退亲,不要拖累了顾小姐……”
“请告诉我兄、我弟,我去了,就只剩下他们,孝顺父母重担,只能让他们扛着,让他们务必保重自己,待百年后,再与我在地下相聚……”
“现在,就请、请帮我写一份解约书吧,顾、顾小姐是顾学士之女,闺名慧瑶……就说,我对不住她,与她并不匹配,愿她、咳咳,愿她能再觅良缘……白首、白首不相离……”
“好,我这就写。”简渠见他又咳嗽起来,跟着有些心揪,忙说着。
有着女子的身份、闺名,这解约书十分轻松就写出来了,都无需苏子籍动笔,以简渠才学来写这个,都有些大材小用了。
而且,作幕僚,显然简渠对于说话记录十分在行,解约书写完,记录内容虽经过修饰,文才不小,但核心几乎一字不差。
拿着给邵思森看了,邵思森的心,慢慢松了下来。
这心一松,野道人一眼看去,就能清楚看到邵思森脸上的死气更浓了几分。
让人将纸张拿开,邵思森又喘着气,慢慢说:“我就要死了,才想明白一件事,苏贤弟,你,咳咳,你是不是恨着尚书大人?”
“这些天,就是我,也偶尔被扶着去拜见尚书大人,可你可一次都没有去过,咳咳……你是不是真的……真的对尚书大人有着恨意?”
“可尚书大人也是不得已,你去拜见下,必能关系重新融洽,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仇敌好……”
“尚书大人毕竟是国家重臣。”
这可真是人之将死,其言尤善,但喘着气说完,见苏子籍沉默不语。
邵思森就知道,苏子籍必有了自己主意,不会听自己规劝了。
他苦笑一声:“罢了,不提这个了。苏贤弟,你……咳咳,你能不能写首诗?跟着信一起,也算、咳咳,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场一个、一个缅怀了。”
“写红颜诗不妥,要是反使顾小姐动容,一时冲动不肯解约,反苦了她一辈子,就写一首别离诗吧。”苏子籍叹着。
提笔,在信上添了一首诗。
“随君千日终有别,留得清梦与君随。朝朝夕红日,潺潺兮流水。醉人兮红尘,侃侃兮君随。”
见邵思森已面露昏沉之相,苏子籍就让他按了手印,又画了押,接着就朗读了这一首诗。
等读完时,屋内已寂静一片,而邵思森则半靠在软枕上,手早就垂下,面露一丝淡淡笑容。
竟就这么直接去了。
“已没了气息。”简渠轻轻伸手试探了一下,叹着。
“这家书封好,等回到京城,直接送到邵府就是。”苏子籍对野道人说着。
此刻,他心情很糟糕,不愿意在这满是药味的船舱内继续停留,快步出去。
片刻,野道人也跟了出来。
此刻二月,虽还寒冷,但已立春,苏子籍站在船头,望海面不语,野道人在身后,许久才问:“公子可是心里难受?”
苏子籍转过脸来,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其实算不上难受,只是可惜。”
“我与邵兄之前有过误会、疏远,但后来渐渐融洽,本来以为能多一个朋友,多一个知己,渐渐交心忘年,不想却没有这机会。”
“交友尚未交心,难得他临死时还劝我和解,这是为了我好,我虽不接受,却不是不识人心。”
“我只是惋惜,再行不到十天,就能抵达京城见到家人,他却就这么撑不住去了。”
“而且,丧命西南,还能安葬,但在海上,对钦差如何处置尸体,我却没有什么把握了。”
按照海上行船规矩,有人中途病逝,尸体不能就这么带着继续,怕污了船,让疫病传开。
可就这么抛入海中,也不合适,更不合自己的感情。
野道人劝着:“这些不是公子你能做主,多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说的对。”苏子籍点首,沉吟难决,这时离开的大夫,已带着几个兵卒过来,还抬着块木板。
第302章 我也无错
见苏子籍站在外面,大夫就停顿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现在我们可是能进去了?”
苏子籍沉默点首。
大夫就指挥士卒,去将邵思森尸体从船舱里抬出。
苏子籍微蹙眉,在岸上,其实人亡故了,讲究些人家,都不能立刻去触碰,而要停尸一段时间,免得造成亡人痛苦。
但在船上,一切从简,很多事情都只能按照行船规矩来,苏子籍也没有办法阻拦。
但还是抬盖着被子,遮住了脸邵思森往别处时,问了一句:“钦差大人,打算如何安置尸身?”
大夫回头看了看,说着:“已开春了,钦差怕有瘟疫,吩咐停灵半日,举行祭祀,就葬入海中。”
预料之中的回答,但还满是惆怅,见着大夫命人前进几步,苏子籍突然之间举手:“且慢!”
见大夫惊看过来,苏子籍心情平静下来,就为了你死前这一言,我就退一步又如何?
当下就说:“你们且放下,容我见了钦差再说。”
大夫明显犹豫一下,顾及苏子籍与赵督监关系密切,不能轻易得罪,且这事就算从私人角度,苏子籍这明显不想朋友尸骨无存,也打动了他,沉思良久,慨然叹着:“我只能帮忙拖一会,要是钦差大人不发话,最多半个时辰,尸体就得抬走。”
半个时辰?足了。
苏子籍作了揖:“多谢,回去请你跟几位喝酒!”
这次西南之行,总获得九千两银子,三千两是赏给野道人,剩余六千两一半又当投资,尚有一半在怀中,这一拱手说的爽气。
大夫只笑笑,没再说话,但在苏子籍借口回去换衣裳时,指挥着几个士卒将放着邵思森尸体木板抬到了角落,免冲撞了人。
苏子籍回了自己船舱,随便取了一件文袍换上,就铺开纸张,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点,拿墨锭一下下磨起来。
待心神稍定,墨水渐浓,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
“崔兆全有着文人秉性,真想投其所好,其实不难。”
“本不想与他和解,毕竟已结了仇,但邵思森死前一言,实是为了我好。”
“他既这般,临死还要为我着想,我如何就不能为保全他的尸身,去低一低头?”
“而且,又不是不给报应,只是暂时搁浅罢了。”
“眼下是初春,实际上仍十分寒冷,距离京城最多十日路程,其实并不是不能将邵思森的尸身运回去,但这需要钦差同意。”
想到这里,苏子籍抿着唇,挥毫写了一篇悼友文。
等墨迹干了,略读了一遍,就连同着家书一起装好,从船舱里走出去。
野道人就在外面,显然知道苏子籍要去做什么,正要跟上,苏子籍微摇首:“我自己去见钦差,你留下。”
他这是去低头,又不是去示威,去见友好师长,带着野道人又算怎么回事。
说完,去找船长,要求靠近钦差船。
片刻,这艘船便靠近钦差船,得到允许,两船相连,苏子籍一撩袍,一个跨跃上了对面甲板,对甲兵一拱手:“我要求见钦差大人,麻烦哪位替我通禀一声。”
此时钦差船上,最大船舱中,崔兆全靠坐在垫了软垫榻上,表情冷淡听着下官的报告。
他并不习惯在海上这样行船,风平浪静还好,一旦遇到了些风浪,就会让他晕船,也因这样,有气无力的他,神色显的更冷硬一些,让禀告的官员有些心惊,更是谨慎了。
“钦差大人,本舰船回京,已无军械粮草,预计还有八日,就可抵京,不过可以在海东港、泸容港停息。”
崔兆全睁开眼,一挥手:“不必了,早日回京,向皇上缴旨,皇上等的已经心急了——还有什么事?”
“是——”官员无可奈何应着:“还有件事,苏子籍受命巡船……”
听到报告,细说了苏子籍去巡查了船只,要求以七品待遇给钱之栋,崔兆全这时倒精神了,不由冷笑一声:“倒会卖人情。”
官员闻音知雅意,迟疑了一下问:“要不要下官去阻止这事?毕竟只是巡船使,按说没有这权对钱之栋的事干涉,对他斥责,也是可以的。”
崔兆全没有趁势应下,而沉吟不语,只是望着木窗出神,半晌不说话,对苏子籍,他心情很复杂。
其实原本是极欣赏苏子籍,不然也不会曾想过招他为婿。
想到二人相处颇好时,苏子籍对自己也十分尊敬,现在闹成这样,崔兆全心里其实也明白,这确是自己欠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