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张纯一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讶然之色。

　　“看来你之前被封印的记忆已经开始苏醒，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原本以为你最起码要成就纯阳之后才会唤醒这些记忆。”

　　目光落在季羡的身上，张纯一顿时明白这些年为什么季羡会做出许多并不恰当的举动了，甚至连他讲道都没有回山。

　　当初为了瞒天过海，七凰宫出手将季羡年少时的记忆完全封印，形成了一个里意识，而且为了防止季羡过早融合里意识，被龙虎山察觉到不对，七凰宫还特意留下了禁制，唯有季羡的实力变得足够强大时这层禁制才会消融，让季羡重拾以往的记忆。

　　到了那个时候，季羡的神魂足够强大，那怕融合了过去的记忆，龙虎山也无法直接察觉到他灵魂的变化。

　　听到张纯一这话，抬起头，季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愕然之色，而这个时候一个红葫芦出现在了张纯一的身边。

　　咻，纯粹到极致的剑光迸发，没有给季羡反应的机会，无生一剑斩中了季羡的神魂。

　　咔擦，慧剑光辉落下，斩却种种虚妄，季羡神魂深处原本就出现破损的禁制顿时土崩瓦解，过往的记忆宛如洪流般融入到了季羡的灵魂之中。

　　在那里他同样叫季羡，从小就被七凰宫收入门下，得七凰宫大力栽培，然后在宗门危难之际，他临危受命，被宗门封印了记忆，作为暗子送入了龙虎山。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借龙虎山的力直上青云，然后重新光大宗门，覆灭龙虎山。

　　将这些记忆尽数吸纳，季羡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不禁想问自己这算什么？认贼作父吗？如果这份记忆不假，那么他曾经的老师青吟就死在了张纯一手中。

　　自投罗网吗？他原本是想以真诚换取龙虎山的谅解，但现在看来似乎是失算了，只是让他奇怪的是龙虎山似乎对他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那么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了？总不可能是为了戏弄他吧。

　　“老···”

　　呆滞的目光化作复杂，再看向张纯一，季羡张嘴欲言，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此时的他心如乱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从张纯一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杀意。

　　看到这样的季羡，张纯一大致能明白他心中的想法。

　　“你不用想太多，虽然你是七凰宫安插进龙虎山的暗子，但究其根本你依旧是我龙虎山的人，只不过期间出现了些许偏差而已。”

　　话语低沉，张纯一将季羡的前世种种一一道来。

　　听完这些之后，季羡整个人又呆住了，他前身原本竟然是龙虎山所辖疆域内的一位人间皇帝，寿元将近之时被龙虎山收入门下，并送入轮回，最终转世成了现在的季羡。

　　然后离奇的是他并没有直接拜入龙虎山门下，而是被七凰宫带走了，最后以七凰宫暗子的身份回到了龙虎山。

　　在这一刻，季羡的第一想法是荒谬，完全是无稽之谈，就是茶馆内的话本故事都不敢这么写，但仔细想想，季羡又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为什么龙虎山在知道他是七凰宫暗子的情况下依旧这么对他，究其根本，他先是龙虎山的暗子然后才是七凰宫的暗子。

　　时间流逝，竹园内一片沉默，许久之后，季羡才回过神来。

　　“老师，弟子想去人烟楼内看一看。”

　　将目光投向张纯一，季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复杂的，对于张纯一所言的前世之说他依旧有些难以接受。

　　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季羡，张纯一点了点头。

　　挥袖，沟通异宝·人烟楼，张纯一将季羡送入其中，而在季羡的身影消失之后，庄元的身影再次出现。

　　“老师，您为什么不出手帮他破解胎中之迷了，轮回之说在外界很多人看来只是虚妄，空口无凭，他未必会信。”

　　看着季羡消失的背影，庄元眉头微皱，此次回山，他能清楚感受到季羡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并非是实力上的，更多是性情以及为人处世这些方面，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听到这话，张纯一摇了摇头。

　　“想要帮他破解胎中之迷需要耗费大量的阴德，之前为了送他、游启和以及葫芦仙的残念转世，黑山积蓄的阴德已经消耗大半。”

　　“按照我原本的估计，他觉醒被封记忆的时间点会在成就纯阳之时，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刚好够黑山积蓄阴德，但没想到这中间竟然出了变故，而这变故还与我有关，只能说一饮一啄冥冥中自有因果。”

　　“而且胎中之迷虽然是一种劫难，但同样是一种造化，如果能自己堪破，对以后的修行有不小的好处，最为重要的是它对于季羡来说是一层天然的保护，有这层胎中之迷在就算七凰宫背后的那尊地仙在无法真身降临的情况下也很难看清季羡的跟脚，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用心栽培季羡了。”

　　话语低沉，张纯一说出了其中隐情，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希望季羡能自己堪破胎中之迷，当然了，他也做好了出手唤醒季羡的准备，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而已，葫芦仙的残念以及季羡的提前觉醒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

　　到了这一刻，张纯一已经知道季羡为什么会突然觉醒一些零碎记忆了，究其根本就在于他以无生之力斩了大炎王朝的那一股皇朝气运。

　　这股皇朝气运中的因果被斩，表面大炎王朝没有受什么影响，毕竟这本身就是分出来的一股气运，但实际却是大炎王朝永远失去了这股气运，这自然引得了龙子·囚牛的暴走。

　　而在囚牛本能示警的时候，其裹挟的国运之力也在无意间破开了季羡神魂深处的封印，让一些零碎的记忆从中涌出。

　　听到张纯一这话，庄元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这一系列的巧合隐隐让原本简单的事情走向了一条复杂的道路。

　　不过看到张纯一那副从容模样，庄元的心又安定了下来，论养气功夫他终究差了老师不少。

第803章 不由人

　　龙虎山，浑浑噩噩，季羡下了飞来峰。

　　去人烟楼走了一遭，在那里他看到了一片独属于人族的乐土，作为人皇道修士，他对于此地本能的感到亲切，此地虽然看似超凡不显，但实则是人道痕迹浓郁到极致的表现，以人道压万道，而人皇道恰好就脱胎于人道。

　　隐匿行踪，季羡在这片乐土上看到了那个名为大乾的国度，虽然没有可以飞天遁地的修仙者存在，但他却清晰感受到了这个国度的富有和祥和，他看到了那以凡人之力建立起的摩天大楼，看到了以水火之力驱驰、奔走于旷野的铁甲车，甚至看到了不借神通之力而飞翔于天际的铁鸟。

　　这些见闻让季羡的心灵大受冲击，以至于他忘了自己进来想要求证某些东西的初衷，失去了那股迫切，以一个王者的角度本能的融入这个国度，去探寻这个国度的真实。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吏治清明，少有阴暗，近乎存在于梦幻中的国度。

　　看到这些东西，季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最终他走进了大乾王朝的国都，在那里他看到了这个王朝的皇帝，被誉为中兴之主的徐杰。

　　当初大乾太祖徐志陨落，其子继承皇位，只不过其昏聩无能，宠信奸臣，迷恋长生不死之术，导致大乾王朝祸乱频生，国力不断衰退，直到后来太祖玄孙徐杰继位才改变这一乱象。

　　其励精图治，拨乱反正，秉承先祖遗志，致力民生，最终让原本衰败的大乾王朝再次兴盛起来。

　　而除此之外，季羡在这里还看到一些过去的自己、也就是徐志留下的痕迹，包括他的画像、留下的治国之策等等。

　　对于这些东西，季羡并没有什么印象，但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熟悉。

　　就这样，没有惊动任何人，季羡就在皇宫中呆了一个月的时间，通过翻阅史书和一些秘典见证了大乾王朝的发展。

　　皇宫内虽然有一些武道高手，但想要发现他却不容易，他的实力在这里固然受到了压制，但并没有那么严重，而武道重杀伐，在其他方面却弱了一些。

　　“以礼教人？以法治国？”

　　最终带着更多的疑惑，季羡离开了人烟楼，这一行之后，他对于自己的前世之说已经有了几分相信，实在是这一切带给他的感觉都太过熟悉。

　　而出了人烟楼，得了张纯一应允，其没有再在龙虎山逗留，有些浑浑噩噩的下了山，虽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但一时间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老师，你真的准备直接插手争龙之事？”

　　看着季羡远去的背影，庄元眉头微皱。

　　此次季羡回山是为了求援的，而张纯一也给出了承诺，让他专心对付大康王朝，龙虎山会出手替他挡下大顺王朝。

　　镇杀人王会有大因果加身，对于这一点庄元之前也并不清楚，直到张纯一之前出手镇杀青王·宇文化。

　　作为张纯一的大弟子，庄元很清楚自修行至今，一共有两个王朝倒在了张纯一的手中，一是南荒的大离，一是西南道的青国，两者的王侯皆被张纯一斩下头颅。

　　但大离王朝虽然有王朝之名，可实际上并未凝聚国运，只能算是一个修真家族，所以杀之并无后患，但青王·宇文化就不一样了，他是货真价实的人王。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燕王陨落在张纯一的手中，只不过燕国并没有灭亡。

　　这些年张纯一久居山中，从不外出，固然是为了参悟妙法，为成仙做准备，但同样是在借黄庭福地之力规避宇文化以及燕行君死后的因果反噬。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张纯一再出手镇杀一尊气运或许比宇文化还要鼎盛的人王，迎来的反噬必然不小，虽然有黄庭福地护身，无有大碍，但终究会耽误自己的登仙之路，这在庄元看来是不值得的，只要稳住大炎王朝的基本盘，实际上已经足够凑齐张纯一所需的登仙气运。

　　闻言，双眸染上紫韵，眺望苍穹，张纯一摇了摇头。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原本我是不想这么快插手的，但今日季羡的异样却让我明白人算不如天算，这个世界从不缺乏意外和巧合。”

　　张纯一的话语声响起，位于苍穹之上的苍天之眼睁开，以雷眸承载察运之力，遍观中土大运，虽然所见尽是模糊，但有九股气机格外突兀，其中中土北部三道、中央道三道，正西道一道，正东道一道，正南道一道，而最为引人瞩目的是北部的三道大运以及中央道的三道大运彼此之间都有隐隐汇聚的迹象。

　　“龙之九子竟然都已经出世？”

　　在张纯一的刻意映照之下，庄元同样捕捉到了这九股异样的气息，虽然很模糊，但那纯正到极致的皇道威压已经说明了问题。

　　在这一刻，庄元心中有层层波澜泛起，龙子的身影在过去虽然从不少见，但一般也就两三只，从无九子一同现身的盛况。

　　听到庄元这话，张纯一点了点头。

　　“九龙子确实都已经出世，只不过不少人都动用了遮掩之法而已，若非红云领悟雷霆法则，我也无法以雷眸运转察运之力察觉到这一事实，最为关键的是无论是中央道还是中土北方都已经有人开始汇聚龙子之力，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我原本是打算以龙虎山的威名作为威慑，让季羡统帅大炎王朝缓缓吞并西南道以及千剑湖，到时大势汇聚，自可席卷天下。”

　　“但我终究还是小看了天下人，对你我来说扶龙庭只不过是为了汇聚皇道气运，关键时刻未必不能舍弃，但对于那些踏上人皇道的修士来说他们这是在争夺自己的道途，也是在争命，必要时刻何惜一死？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康王朝和大顺王朝才会做出现如今的反应。”

　　“一步慢步步慢，中央道和北方已经有人开始汇聚龙子之力，一旦他们完成这一步，下一步要做的必然是席卷天下，到了那个时候大炎王朝的基本盘未必还能保住，毕竟争龙之路有进无退。”

　　遍观天下大势，张纯一感叹莫名。

　　听到这话，庄元沉默了，但依旧有几分不解。

　　汇聚国运，龙子的实力确实强大，远超一般伪仙，几只龙子之力汇聚未必没有打破极限的可能，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以张纯一的实力，若真的想保下大炎王朝的基本盘，在天下王侯分出一个胜负之前，基本上不会有人真的和龙虎山撕破脸，顶多就是侧面限制，一如现在的大康和大顺。

　　而在这个过程中，天变很可能已经到来，张纯一完全可以在顺利登仙之后抽身而退，甚至可以借由率先登仙的先机以绝对的力量横扫中土，毕竟中土的天是特殊，那些天外仙想要归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第804章 死期

　　竹园内，无言的沉默在弥漫。

　　“你是否很疑惑我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之前的决策要亲自插手争龙之事？”

　　闭合苍天之眼，收回目光，看着沉默不语的庄元，张纯一开口问道。

　　闻言，迎着张纯一的目光，庄元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张纯一一向是一个以修行为重的人，并不会因为些许皇朝气运就将自己置身麻烦之中，毕竟就算没了皇朝气运以张纯一的才情依旧可以在其他地域登仙，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庄元对于张纯一有着足够的自信。

　　“红云意外领悟雷霆法则之后，我得其反哺，同样顺利领悟了雷霆法则，而在这个过程中我曾借雷眸道种之力意外窥得冥冥中的一线天机，然后我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那时苍天泣血，有一道璀璨神光自天外而来，直接将我打的魂飞魄散。”

　　话语平静，张纯一陈述着自己曾经看到的一抹天机，那是他可能存在的未来。

　　在窥视到这一抹天机之后，张纯一曾多次想要印证，但始终再无所得，这让张纯一有些举棋不定，毕竟窥视到的天机也仅仅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只能作为参考，不能作为依仗。

　　不过后来中土局势的演变以及发生在季羡身上的巧合让张纯一心中的危机感不断放大，最终让他做出了亲自插手争龙的决定。

　　听到张纯一这话，瞳孔巨震，庄元周身的气息再也收摄不住，猛然波动起来，张纯一竟然看了自己的死相，这怎么可能？来自天外的攻击？可就算天变到来，天外之仙的回归也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最先降临的顶多也就是人仙而已。

　　以张纯一的积累，天变到来之时恐怕就是他登仙之日，又有何人能够将他毫无反抗之力的击杀？

　　“老师，这····”

　　心神激荡，难以平静，庄元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张纯一却挥手打断了他。

　　“这终究只是一个可能，你不用太过在意，不过为了彻底将这个可能抹去，这一次我会亲自出手扭转大势。”

　　话语平静，张纯一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闻言，看着张纯一，庄元沉默了。